第二十三章

雲初見青竹一臉的愁眉苦臉,笑著安撫道:“世子爺不喜便不喜吧,總不見得強扭著他喜歡。你們也不用那麽愁眉苦臉,這日子總得繼續過下去吧,開心著過是一天,傷心著過也是一天。既然左右都是過,那還不如開心著些過呢。”

她長而卷翹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我啊也不求什麽別的,隻願世子爺在父親麵前能多顧著些我的顏麵,別在我娘家下我麵子,我便心滿意足了,免得給父親和母親瞧出些什麽,那三妹妹在娘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至於旁的,便由著世子爺吧。”

盲婚啞嫁的,能相敬如賓便是萬幸了,也不指望他心悅她。

她隻需安分做人,不給他惹任何事端,他應當就能做到他曾經許諾過她的,給她應有的體麵的。

主仆三人還在屋裏你一句、我一句的,無一人察覺到裴源行就杵在門外,一字不漏地將所有的話都聽了去。

裴源行嘴唇緊抿著,眼底浮上幾絲複雜的情緒。

兩世皆和雲初結為夫妻,他從不知她這般裏外為難。

他也不知,私底下她竟是如此想得開的性子。

她寧可自掏腰包暗中解決雲家老爺找她幫忙的麻煩事,就是不願雲家老爺叨擾到他。

這樣的她,真做得出來挾恩圖報的事嗎?

“少夫人,明日便是回門的日子了,屆時世子爺會陪少夫人回娘家的吧?”

“我尚未問過世子爺。他若是得空便最好,若是不得空,我自己回去也是一樣的。”雲初的聲音溫和輕柔。

裴源行心口一滯。

他記得,前世三日回門的時候,他還惱著她,並沒有依著規矩陪她回門,事後他從未問過她,她也沒跟他提起過,想來那日她定是獨自一人回的娘家。

他那時候沒去想過,他不陪她回門,便是讓她為難。

思及此,他就覺得心裏堵得厲害,偏生又沒法子吐出來那口氣,自己也沒意識到便已進了屋。

見他走了進來,雲初唇間的笑意淡了些許,目光雖依舊溫和,卻明顯帶了點疏離。

她上前向裴源行恭順地行了個禮。

青竹和玉竹垂著頭退下了。

裴源行在炕上坐下,雲初提起茶壺倒了一盞茶遞給他。

接過雲初遞過來的茶盞,見她坐在一旁不做聲了,裴源行覺著該說些什麽好,便問道:“明日回門坐的馬車可已派人安排好了?”

雲初抬起頭,眼中帶著幾分訝異,愣了一瞬,才回道:“已安排妥當了。”

裴源行輕輕頷首,原還想再多問幾句,偏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得淡聲叮囑了一句:“既是都已安排妥了,那便早點歇息,明日還要早起。”

三日回門,裴源行和雲初一早便去了長輩屋裏。

在頤至堂給太夫人請了安,又去了蘭雪堂,辭了侯夫人,夫妻二人便出了屋子。

門簾在身後輕輕落下,還沒走兩步,便聽見屋裏隱隱傳來侯夫人和何嬤嬤的說話聲,隻聽何嬤嬤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一晃二少爺也已成家娶了媳婦了。老奴瞧著少夫人倒是個識大體懂事的,夫人往後便有兒子和兒媳婦膝下承歡了。”

侯夫人淡然回了句:“我哪有那福氣。”

雲初心中咯噔一下,悄悄抬眸看向裴源行,他垂著眼瞼,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不明白侯夫人為何說那樣的話。

侯夫人雖不是熱腸古道之人,但彼此之間也能做到客客氣氣,但剛才那話……

她對北定侯府的情況不了解,隻知侯夫人並非裴源行的生母。

剛想說兩句把這尷尬化過去,卻想起了大婚那日裴源行對自己的警告,她便又閉了嘴。

夫妻二人一路無話地來到雲家。

許是見雲初嫁得好心裏高興,抑或是忌憚二姑爺陪著雲初一道來了,邢氏倒是比平日裏善解人意了不少,拉著雲初匆匆問了幾句她在夫家的情形,便讓雲初去了雲沁房裏。

姐妹倆一向親密無間,雖才幾日未見,卻像是分別了多年一般,雲沁抱著雲初又哭又笑了好一會兒,才鬆開雲初,拉著雲初坐了下來。

文竹捂著嘴笑道:“這幾日喜事連連,先是大姑奶奶有了喜訊,今日又是二姑奶奶回門,難怪三姑娘昨日起便高興地睡不著覺。”

雲初眼睛驀地一亮,麵上滿是驚訝喜悅之色:“文竹說的可是真的?大姐姐這是懷上了?”

雲沁終是還未出閣的姑娘,聽到雲初如此追問,臉上悄然爬上一朵紅雲,卻還是眼含笑意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大姐姐雲婉嫁入盧家三載有餘,肚子裏遲遲沒有消息,盧家早就生了怨氣。

大姑爺盧弘淵是鴻臚寺少卿盧敏的獨子,當初對大姐姐一見鍾情,明知兩家門不當戶不對,不顧長輩極力反對,執意要娶大姐姐進門。因他是三代單傳,長輩們疼他還來不及,哪舍得讓這位小祖宗心裏有一丁點兒的不痛快,雖心裏嫌棄雲家家世低微配不上他們盧家,可到底還是遂了盧弘淵的願。

成親後,大姐姐一直無所出,在夫家的日子就變得相當難熬。

也就兩年的工夫,婆母便已等不及,以子嗣為由幫盧弘淵納了個美妾回來。

也就兩年的時間,當初不顧家人反對執意要娶大姐姐的盧弘淵,不僅輕易點頭同意,更是被那美妾勾了魂。

如今大姐姐懷了孩子,不說在夫家的日子能過得好些,起碼有孩子做伴,她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

雲初回過神來,問道:“也不知道大姐姐有幾個月的身孕了?”

“說是剛兩個月。二姐姐,你說,要不要去寺廟裏祈個福求個平安符給大姐姐,求菩薩保佑大姐姐能順順利利地產下孩子,求小侄子小侄女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說到此處,雲沁眼裏就有了幾分擔憂。

“這個主意倒是好,就不知哪個寺廟的符最靈驗。”

雲沁身邊的丫鬟文竹見雲初姐妹二人為著大姑奶奶的事擔憂,禁不住道:“二姑奶奶,三姑娘,容奴婢插個嘴,奴婢曾聽人說,那福佑寺裏求的平安符最是靈驗,還有人大老遠地也寧願起早趕去福佑寺求符呢。”

雲沁麵上帶了點喜色:“福佑寺嗎?那倒也不算太遠,也就一個時辰的路程,早點去當天興許還能趕回來。要不我去回了父親,允我去一趟福佑寺給大姐求一道平安符,願大姐姐能順順利利地產下孩子,給我們生個活潑聰慧的小侄子小侄女。”

“三妹妹,你確定了日子便差人知會我一聲,我隨你一道去。”

第二日,雲沁去回了父親,說是現如今大姐姐懷了身子,她想著跟二姐姐一道去福佑寺裏替大姐姐求平安符,以保大姐姐母子平安。

事關大女兒雲婉能不能在夫家保住自己的地位,雲老爺自是沒有什麽不答應的,當即就允了雲沁。

雲沁回了屋裏,定下了具體日子,又差人知會了雲初。

很快便到了約定好去福佑寺的日子。

馬車在福佑寺的山腳下穩穩停下。

撩起帷簾下了馬車,雲初一抬頭便遙遙看到山頂上的廟宇。

隻是這一眼,便讓她心突地刺痛起來。

她難受得近乎窒息,不得不撫著胸口大口地呼吸,半晌才覺著略微好受些了。

雲沁上前攙扶著雲初的胳臂,望著她的眼神裏滿是擔憂:“二姐姐,你是不是哪裏覺著不適?”

二姐姐在馬車上的時候還好好的呀。

雲初勉強一笑:“不礙事,許是剛才路上有點顛簸,覺著有些頭疼罷了,不用放在心上。”

雲沁眼裏滿是疑惑,欲要多問幾句,等在山腳下的轎夫已上前兜起了生意。

雲沁心裏著實躊躇了一下。

論理還是自己爬上山的好,終究是來求符的,總得有些誠意才是,可是瞧二姐姐方才的樣子,叫她怎能放心。

若不是想到二姐姐如今已嫁了人,出一趟門不方便,不然她定會打道回府,請個大夫替二姐姐把個脈,改日再來福佑寺求平安符了。

猶豫間,雲初已謝絕了轎夫:“不用轎抬,我們自己走上去。”

雲沁攙扶著雲初胳臂的手緊了緊:“二姐姐,你身子真的受得住嗎?”

雲初含笑安撫道:“受得住,既然來了,總得有些誠意。何況今日天氣晴朗,是該走動走動散散心,權當出來踏青吧。”

話音落下,她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頭。

好生奇怪,為何她覺得此番話耳熟得緊。

雲沁拗不過她,便扶著雲初一道上了山。

到達山頂時,雲初覺得愈發昏沉眩暈,就連原本已痊愈得差不多的右腿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

許是她的臉色太過難看,一旁的雲沁忙低聲問道:“二姐姐,你這是怎麽了?”

雲初置若罔聞,茫然無措地環顧周圍。

一草一木,皆是她眼熟的。

她抬手扶著隱隱作痛的額角。

薄如輕紗的寢衣、油紙傘下令人豔羨的一對璧人、嬤嬤端來的補藥、祠堂的青石磚地麵、按了血手印的和離書、腳上紮著針的小布人兒、食盒裏被碾碎的棗糕以及那熊熊烈火之際那兩個人的身影……

一副副畫麵在雲初腦海裏閃過,她沒來及伸手拉住身側的雲沁,便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