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杜盈盈見雲初不接話,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扭頭朝馮嬤嬤遞了個眼色。

馮嬤嬤回了她一個‘姑娘且放心’的眼色,道:“少夫人,您這是嫌棄我們送來的東西少,還是您不滿盈兒姑娘搶了您的差事呢?

“太夫人可是已經發過話了,要盈兒姑娘幫著夫人掌管中饋,少夫人您自己也是掌管過中饋的。掌中饋,能力強不強還在其次,最怕的便是沒法服眾,您說您這當眾不給盈兒姑娘麵子,往後盈兒姑娘還怎麽差人辦事,讓侯府上上下下對她服氣啊?”

馮嬤嬤皮笑肉不笑地繼續道,“少夫人是知道老奴的,老奴心眼是好的,就是一張嘴太笨,說話慣會得罪人,少夫人,您可甭怪老奴說話不中聽。

“您那日犯下大錯,幸而太夫人和世子爺麵慈心軟,隻罰了您閉門思過。原是您自己失了管理中饋的權,也怨不得旁人,盈兒姑娘不辭辛苦接了差事,說句不好聽的,您該謝她一聲才是,怎可心裏對盈兒姑娘生了怨恨呢?”

雲初偏頭吩咐青竹:“把東西都收下吧。”

她目光淡淡地睨了馮嬤嬤一眼,“盈兒姑娘和馮嬤嬤日理萬機的,我也不便再耽擱你們。玉竹,送盈兒姑娘和馮嬤嬤出去吧。”

她的語氣不急不緩,依舊如平日般溫溫柔柔的,隻是落在馮嬤嬤和杜盈盈的耳中,總覺著隱約帶了幾分嘲弄。

想要反駁兩句,偏又說不上來,畢竟方才還抱怨著說每日忙得暈頭轉向的,也怨不得雲初譏諷她們日理萬機。

待杜盈盈一眾人離開了聽雨居,玉竹和青竹才逐一查看婆子丫鬟們帶來的東西。

將東西翻了個遍,玉竹氣得直發抖。

統共沒送來幾樣東西便也罷了,竟還都是些沒人看得上眼的破爛貨,明知眼下天氣寒冷,竟連炭火都給的極少,豈不是要生生凍壞了少夫人?

還好意思說送來的都是過年用的東西,寫對聯的正丹紙和剪窗花的紅宣紙一概沒有,還叫她們怎麽過年哪。

偌大的一個侯府,哪就缺了買這些東西的銀兩了,還剛好不好地碰到她們聽雨居便短缺了這些東西,分明就是不想讓她們過個好年!

玉竹氣紅了臉,憤憤不平地將此事告訴了雲初。

雲初安撫地拍了拍玉竹的背,不以為意地輕笑了一聲。

“罷了罷了,為了這些不值錢的東西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她從自己的匣子裏取出些銀子來,塞到了玉竹的手中。

“我被禁足著,也不知你跟青竹能不能出門,你且帶著銀子出一趟門,瞧瞧能不能添置些東西,咱幾個好好過個年。”

見杜盈盈和馮嬤嬤特意來一趟聽雨居,她便已猜到來者不善,故而她就沒對杜盈盈她們送來的東西抱過希望。

玉竹知道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雖想著明明是侯府的少夫人,竟連用些炭火都還要自掏腰包,心裏難免覺著有些怨憤,但終是拿著銀子退下了。

推開院門,還沒跨出院子,便被每日守在院門外的兩個看門婆子給攔下了。

“哎哎哎,姑娘,誰許你出門的?”

玉竹勉強堆起笑:“這位媽媽,通融通融吧,我們少夫人差我去買些東西,不會耽擱很久的。”

“姑娘,世子爺已經發了話了,聽雨居裏的人都不許離開這道院門,你還是趕緊回去吧,我們都是當奴才的,你別讓我們為難!”

玉竹斂了斂笑容:“少夫人屋裏的炭火已經不夠用了,另外還缺了好些過年的東西,我若是再不出去添置些,這都沒法過年了。”

“姑娘,你看著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我說的話你就是聽不明白呢?我也不妨老實告訴你,世子爺那日便已下了死命令,無論是少夫人還是少夫人身邊伺候的人,一概不許出入侯府的大門,便是侯府的其他院子也不許去。

“你還是趁這會兒世子爺不在這裏趕緊回屋裏好,免得世子爺動了怒責罰你,我們這邊也不好交差!”

玉竹望著這位體型健壯的婆子,無助、氣惱、不甘一下湧上了心頭。

那位三天兩頭陷害少夫人的盈兒姑娘仗著有太夫人撐腰,故意在吃穿用度上虧待她們,而世子爺呢,偏偏連院門也不讓她們出去。

她轉身回了屋裏。

見玉竹剛出院子便又空手而歸,雲初馬上便明白,聽雨居怕是無人能出去了。

也是,裴源行都特意派了兩個強壯的媽媽沒日沒夜地守在院門外,又怎會放她的貼身丫鬟出了這個院門。

玉竹哽咽地道:“少夫人,院門外那兩個媽媽不讓我出門,說是世子爺已下了死命令,莫說是侯府的大門了,便是連府裏的其他院門也不得踏足!”

哪是擔心她們聽雨居的人去了旁人的屋裏,說來說去還不是世子爺心疼住在頤至堂的那位盈兒姑娘,認定了少夫人會對盈兒姑娘下毒手,索性禁了聽雨居所有人的足。

合著盈兒姑娘的安危才是頂頂要緊的,她們聽雨居能不能過個好年,世子爺便絲毫不放在心上了。

盈兒姑娘自己吃壞了肚子,世子爺卻罰了少夫人跪祠堂;如今盈兒姑娘腿腳略有些發疼,天曉得那紮小人的缺德事是誰做的,世子爺查也不查,便禁了少夫人的足,依她看來,保不齊那紮小人的事兒還是盈兒姑娘自己做下的呢。

世子爺的心裏疼惜誰、不在意誰,隻要不是個瞎子,一瞧便知!

玉竹鼻子一酸,淚眼漣漣地看著雲初:“少夫人,如今東西也沒地方買去,這年還怎麽過呀?”

雲初拿起帕子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珠:“既然東西不多,那咱就簡單地過唄。”

見玉竹還在低聲啜泣著,雲初撫了撫她的背脊,“傻丫頭,這事也值得哭嗎?他們既是不許咱走動,那咱就待在屋裏,屋裏還更暖和著些呢。”

玉竹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道:“可是少夫人值得更好的,哪能如此寒酸地過年。”

即使是在娘家,老爺和邢氏待少夫人再不好,也從沒像在侯府這般,讓少夫人受過這麽大的委屈啊。

雲初彎了彎眉,淺淺一笑地道:“既然我已被禁足,那麽今歲過年我便不用幫著料理中饋之事,可以過幾日清閑日子,好好休息休息,豈不是更好?”

她算是看出來了,那個盈兒姑娘也是個蠢的,以為克扣她們聽雨居的用度便能讓她堵心。她若真在意這些瑣碎小事,早就被侯府裏的那些人給活活氣死了。

天愈發冷得緊了,第二日起床時,外麵已是瑩瑩一片。許是下了一夜的雪,這會兒就連樹梢上也掛了一層積雪。

雲初緩緩收回視線。

以往下雪,她興致一來,還會跟三妹沁兒院子裏堆雪人,拉著丫鬟們一道打雪仗。

隻是眼下,她倒寧願別再下雪了。

她回到案桌前坐下,提筆抄寫經書。

近來送到聽雨居的炭火極少,聽雨居裏的眾人又被攔著不讓外出添置炭火,雲初想著夜裏的寒氣更重,便吩咐了下人減少了白日裏的炭火用量。

炭盆裏的炭已被燒得差不多了,隻留有幾點火星還勉強支撐著尚未熄滅,整間屋子裏涼颼颼的,手腳凍得厲害。

雲初放下筆,將手放在嘴前嗬了幾口氣,剛熱乎了一瞬,便又冷了。

玉竹端著熱茶過來,見她如此,眼眶霎時泛了點紅。

這大雪天的,若是手裏抱著個暖手爐還勉強能熬得過去,偏偏世子爺罰了少夫人抄寫經書。

玉竹忙柔聲提醒道:“少夫人,抄了這麽久也累了,喝杯熱茶歇歇再抄吧。”

雲初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水,一口熱茶下肚,頓覺渾身都暖融融的。

她有些不舍地握住茶盞,溫熱的觸感從掌心處傳來,漸漸蔓延至全身。

喝完了茶,她擱下茶盞,再次伏案抄書。

熱茶帶來的絲絲暖意不足以抵擋屋外的雪天,不過一會兒,手指又冰冷如霜。

玉竹撥了撥炭盆,裏麵的炭早已燒盡。

她咬了下唇:“少夫人,莫如我再去拿些炭火過來吧。”

雲初握筆的動作一頓,終是搖了搖頭:“算了,還是留到晚上再燒炭火吧。”

眼下還不是最冷的時候,待明日天放晴雪化了,屋裏隻會更冷得受不住。

玉竹悄悄瞄了眼坐在案桌前寫字的雲初,勾起她心中隱忍的痛。

她也顧不得是否失了尊卑,握住雲初的左手,將雲初的手攏在她的掌心裏,埋首湊近了些,不停地幫雲初嗬口熱氣。

“少夫人,您的手可覺著暖些了?”

雲初點了點頭,道:“嗯,很暖和。”

她風輕雲淡地勾了勾唇,“玉竹,如今我算是明白了那些寒門弟子大冬天沒炭火暖著手寫字的苦了。”

玉竹望著雲初的眼中多了幾分心疼。

雲初捏了捏玉竹的臉頰,無聲地笑了笑:“不過我可比寒門弟子十年苦讀輕鬆多了。這經書再抄些時日便也抄完了,到了那時候呀,我便整日抱著個暖手爐過日子!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