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納鞋底的時候,右鞋底特意加厚了一層,鞋麵繡的是兩隻背對背的鴛鴦。

雲初知道,裴珂萱就是故意來惡心她的,拿加厚了的鞋底來笑話她是個瘸子,拿背對背的鴛鴦暗諷她和裴源行夫妻不和。

她就不懂了,她腿瘸了,怎麽就招惹裴珂萱了?她與裴源行夫妻不和,又與裴珂萱何幹?

那雙鞋她從未穿過,被她扔在了豎頂櫃的上櫥。

如今想通了,便覺得過不過生辰宴倒也無所謂,侯府的人能別再來暗諷她、別尋她麻煩,她就萬幸了。

雲初點了墨,將這張紙的最後兩個字寫上。

“少夫人,盈兒姑娘過來看您來了,這會兒正在院子裏呢。”青竹掀起簾子進了屋。

雲初握筆的手指一僵,筆尖上的墨汁滴落在剛抄好的宣紙上。

她歎了口氣。

又要重抄了。

“禁足期間不宜見客,請盈兒姑娘回去吧。”

青竹應了聲“是”,還未掀起簾子,杜盈盈已步履輕盈地進了屋。

紫荊跟著跑了進來想要攔下杜盈盈,卻被杜盈盈身邊的丫鬟琥珀用滿含警告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聲“放肆”,嚇得紫荊呆愣在原地。

紫荊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待雲初自然不如玉竹和青竹那般忠心。

一邊是備受冷漠的少夫人,一邊是深得太夫人寵愛的杜家千金,紫荊不敢為了雲初而得罪杜盈盈,隻得退在一旁由著杜盈盈進了屋。

雲初睨了杜盈盈一眼,又收回眼神,淡淡道:“你們都下去吧。”

她又拿了張宣紙,把宣紙鋪好,提筆點了墨。

幾個丫鬟退了出去,杜盈盈噘著嘴抱怨道:“雲初姐姐,你沒能參加盈兒的生辰宴,盈兒覺得甚是可惜。”

她轉過身去,從丫鬟琥珀雙手捧著的托盤上拿起一碗麵,道:“盈兒想著,怎麽說都得讓姐姐吃上一口麵才說得過去,方才盈兒吩咐小廚房煮了碗長壽麵,姐姐快嚐嚐,看看味道可還好?”

雲初不急不慢地抄著經書,頭也不抬道:“我是你,便不會做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杜盈盈端著湯碗的雙手不由得顫抖了一下,麵上劃過一道驚愕,轉瞬即逝。

隻躊躇了一瞬,終是將那碗湯麵放回了托盤上,朝丫鬟遞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退下。

待屋裏沒了旁人,杜盈盈才又彎了彎唇,道:“雲初姐姐在說什麽,盈兒有些聽不大明白。”

“盈兒姑娘聰慧過人,怎會聽不明白這句話呢?”

杜盈盈的臉色變了又變,藏在衣袖下的手攥得死緊,細長尖銳的指甲陷進了掌心肉裏。

“盈兒姑娘費盡心思做了這麽多的事,其實就是為了想要嫁給世子爺吧?”

若不是為此緣故,又何必多番暗中陷害她,置她於死地,甚至不惜讓自己吃上苦頭?

她和杜盈盈之前不曾有過任何交集,除了裴源行,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其他什麽緣由能讓杜盈盈如此恨她。

兩人之間已然說穿,杜盈盈便也不想再裝腔了。

她冷笑一聲,道:“源行哥哥跟我早有婚約,他本就該娶我的。若不是心裏有我,他也不會一路奔波,親自護送我回京,而你才是那個多出來的人!

“雲氏,你跟源行哥哥雲泥之別,你看看你,渾身上下除了一張臉,又有哪一點是配得上他的!你不過是仗著侯府宅心仁厚,又慣會裝可憐,憑著你那條瘸腿死皮賴臉地嫁給了源行哥哥罷了。”

雲初細眉微挑,一臉從容道:“原來盈兒姑娘是這麽想的啊。”

她眨了眨眼,眉眼間漸漸染上一點點的笑意,“即便你所說是真,我是憑著斷了一條腿的代價厚著臉皮嫁給了世子爺,但盈兒姑娘你不要忘了,如今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難道盈兒姑娘是打算以小妾的身份嫁進侯府,每回見了我,都尊稱我一聲‘姐姐’,每日給我請安,向我磕頭敬茶嗎?”

杜盈盈氣紅了臉,氣急敗壞道:“你想得美,你一個商戶家出身的跛子也配讓我喊你一聲姐姐,你多大的臉哪你!”

雲初麵色如常,一副興致闌珊的模樣。

自從嫁進侯府,“瘸子”、“跛子”這種話她聽得還算少嗎?

杜盈盈還真得太夫人的真傳,連辱罵她的用詞都是如出一轍。

盈兒姑娘也是有趣,她不配讓她喊一聲姐姐,可盈兒姑娘卻也喊了多回了。

杜盈盈還在氣急敗壞地叫囂著:“源行哥哥娶了你又如何,你在他心裏照樣什麽都算不上!明知你有腿疾,還不照樣為了我罰你跪祠堂、罰你禁足替我抄寫經書、罰你吃素為我祈福!祠堂的青石磚地麵冷不冷?硬不硬?你這麽一跪,你那條瘸腿怕是更不好了吧!”

杜盈盈的一字一句,皆像是一根根沾滿了毒汁的針,恨不得將雲初紮得遍體鱗傷。

殊不知雲初早已對這個侯府、對裴源行不在乎了。

雲初無所謂地微微一笑:“所以盈兒姑娘認為世子爺不在意我,便不惜灌下兩碗冷牛乳吃壞了自己的肚子,還做了個小布人兒詛咒自己和我一樣瘸了腿?

“哦,我差點忘了,今日你特意送壽麵過來,是不是想著燙傷了自己後,跑回頤至堂跟太夫人哭訴說我因禁足一事懷恨在心,存心燙傷你,最好能就此說服太夫人逼得世子爺休了我,讓你光明正大地當他的正妻?”

杜盈盈隻覺得心口像被什麽東西梗住了,想矢口否認,卻又無從辯起。

雲初的薄唇緩緩勾起一個弧度:“其實盈兒姑娘大可不必如此麻煩。”

杜盈盈心頭一震,朝她投去了疑惑的一瞥。

“我並不十分在意世子夫人之位,倘若盈兒姑娘能一直老老實實的不再作妖,讓我過幾日安生日子,我自會讓盈兒姑娘得償所願。”

杜盈盈垂眸掩飾眼底的情緒:“我才不會信你的鬼話!”

“那便隨你吧。”

雲初不再看她,轉過頭去,提起筆蘸了蘸墨,氣定神閑地繼續抄寫經書。

杜盈盈薄唇微啟,欲要再說些什麽卻又忽而變卦,最後冷著臉出了屋子。

青竹和玉竹快步走了進來,問道:“少夫人,您沒事吧?盈兒姑娘可有為難您?”

“沒事,沒事!”

她倒是無事,反倒是盈兒姑娘,今日回去後,隻怕要氣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了。就不知道盈兒姑娘會不會去好好想想她說的話。

雲初抬眸看向她們:“有件事我想問問你們倆。”

“少夫人盡管問。”

“若我哪日離開侯府,你們可願意跟著我,和我一道離開侯府?”

青竹和玉竹有些不解地對視了一眼。

她們自然是願意一輩子跟著少夫人的,少夫人在哪兒,她們便在哪兒。

隻是好端端的,少夫人怎會忽然說要離開侯府?

雲初看出她們的疑惑,她走上前去,握住青竹和玉竹的手,道:“這個侯府,我們可能待不久了。”

日子過得飛快,眨眼間距離除夕隻剩下沒幾天了。

少夫人雲初被禁了足不得出門,光憑侯夫人一人,哪管得了整個府裏大大小小那麽多樁事?

太夫人本就提過讓杜盈盈協理侯夫人掌中饋,又當著眾位女眷的麵說杜盈盈在前些日子的生辰宴上將事情料理得很是不錯,如今雲初又自己不爭氣,顯見得是完全指靠不上她了,莫如便讓杜盈盈接了管理中饋的權。

侯夫人見太夫人執意如此,深知她即便開口反對,也阻攔不了太夫人什麽,隻猶豫了片刻,便也點頭應下了。

杜盈盈哪裏是掌管中饋的料,不過是下人們慣會察言觀色,知道太夫人偏疼她,便一味地拿好話吹捧她,而杜盈盈自己也是個乖覺的,盡挑輕巧不惹禍的差事做,重擔全落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遠不如雲初幫襯她掌管中饋的時候來得輕鬆。

不提侯夫人如何打量杜盈盈,單說杜盈盈這日領著婆子丫鬟帶了一些過年用的東西去了聽雨居。

杜盈盈和太夫人身邊的馮嬤嬤撩了簾進了屋裏,杜盈盈心情極好,跟雲初說話時眸子裏都含著笑,像是早忘了那日送壽麵過來時在雲初這裏碰了一鼻子的灰。

“雲初姐姐,再過幾日便要過年了,盈兒近來剛上手料理中饋之事,忙得暈頭轉向,倒差點忘了雲初姐姐屋裏還未領過東西。”

玉竹抬眸打量了一眼婆子丫鬟手裏捧著的年貨。

哪是她們聽雨居的沒領過日常所需之物,分明是那些管事的最會看人下菜碟兒,見少夫人被禁了足,總是找了萬種理由不肯發放。

杜盈盈彎了彎唇:“盈兒想著雲初姐姐雖禁足著沒法隨意走動,可過年總歸是樁大事,斷不能寒酸著過,該有的年貨還是得添置些,是以趁今日還有些空閑,盈兒便帶了些東西過來給姐姐,免得姐姐沒法過個好年。”

玉竹肚裏暗暗冷笑。

人來的倒是多,架勢擺得十足,隻是她冷眼瞧著,盈兒姑娘帶來的東西極少,縱使她們幾個節儉著用,也用不了幾日。

統共就這麽一點子東西,竟也好意思說不想讓少夫人過年過得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