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能進入她內室的人不多,能避開她偷偷動她東西的人更少,隻怕聽雨居的某個下人早已被人收買了。

所謂的證據已擺在太夫人的眼前,即便她如何矢口否認,太夫人也絕不會信。

侯府裏無人信她,僅因一個不知來曆的小布人兒,便坐實了她的害人之心。

她覺得有些惋惜,早知今日會經曆這一遭,她該在醫館裏再等等那位醫術高明的倪大夫的,好歹讓倪大夫幫她再施上兩針,待會受罰時也不至於讓自己太遭罪。

太夫人依然罵聲不斷:“雲氏,我對你已經一忍再忍,你卻愈發肆無忌憚。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叫行哥兒休了你,我們侯府可容不得你這個蛇蠍女人!”

雲初倒吸一口涼氣。

休了她?

她是起了和離的念頭,可是被休……

侯夫人倏然出言道:“母親,此事不妥,還望母親三思。”

太夫人卻充耳不聞,扭頭詢問裴源行:“行哥兒,你覺得該如何處置雲氏?”

雨嫻太過麵慈心軟,定會輕易饒過雲氏,倒不如由行哥兒來定奪。

反正行哥兒從未將這個瘸子放在心上,想來也不會對她軟下心腸。

裴源行的臉陰沉得可怕,走到雲初的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雲氏心思歹毒,罰她閉門思過兩個月,禁足期間需得替祖母和杜姑娘各抄經書百遍,每日隻許吃素,為祖母和杜姑娘祈福!”

雲初由丫鬟陪著回了聽雨居,還未進院門,便瞧見兩個身形強壯的婆子恭肅嚴整地立在院門前。

想來是裴源行派來看門的。

雲初暗暗歎了口氣。

如此大費周章地隻為了防著她,這是生怕她會溜去頤至堂對盈兒姑娘下毒手嗎?

他倒真擔憂那盈兒姑娘。

如此也好,有院門外的那兩個婆子整日價地看守著,若明日盈兒姑娘再有個頭疼腦熱或是有個閃失,再如何也算不到她頭上來。

進了屋後,雲初吩咐青竹和玉竹留在外間,將那些被扔在地上的東西都收拾幹淨,轉身又進了內室。

無視一地的狼藉,雲初走到衣箱前,打開箱蓋,將手探…入箱底,摸到了她仔細折疊好塞在秋衣內層的和離書。

她長籲了口氣。

還好這張和離書今日沒被人當眾翻找出來,否則又會平白多一層麻煩。

思忖著衣箱也不是個安全的藏匿之處,雲初將那份和離書取出,小心地拾掇了一番。

還沒來得及將被扔得一地的衣物放回箱子裏,就有人撩了內室的簾子走了進來。

雲初回頭一看,是裴源行。

她稍微愣怔了一瞬,便反應過來,屈膝向他福了福身子。

裴源行一進屋,便揮了揮手讓兩個丫鬟退下。

青竹和玉竹也沒敢走遠,怕主子有事要吩咐她們,便立在屋簷下。

“青竹姐姐,你說世子爺這會兒來我們聽雨居,會不會是他悔了,覺著今日不該在太夫人屋裏當眾罰少夫人禁足?”玉竹的語氣裏有著幾分期盼。

少夫人在這侯府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世子爺就算平日裏再不待見少夫人,總歸也該在他人麵前給少夫人留點顏麵的。像今日這般,在眾人麵前罰了少夫人,豈不是讓少夫人在這侯府更難做人?

更何況為的還是跟世子爺有過婚約的盈兒姑娘,多下少夫人的顏麵哪,世子爺肯定是事後細細回想,覺著自己一時衝動做得不妥了,是以便來了屋裏放下身段哄哄少夫人。

青竹眉頭微蹙:“那紮小人之事絕非少夫人所為,可府裏的人又怎會信了少夫人?莫說平日裏府裏的上上下下本就不把少夫人當回事,何況那小布人兒終究是在少夫人的衣箱裏找到的,有那小布人兒為證,少夫人隻怕百口莫辯,在尋得證據證明清白之前,少夫人也隻能擔了此汙名。我尋思著今日世子爺當眾發話說要禁少夫人的足,是不是也是無奈之舉?”

玉竹眼睛一亮,麵露喜色:“青竹姐姐,你的意思是世子爺也是知道少夫人是被人冤枉的?如此那便好多了。”

青竹歎了口氣,道:“我也隻是這般揣測。事實如何,也就世子爺自己心裏清楚了。”

希望世子爺能如她所料的那樣,如若不然,少夫人在侯府的日子便會愈發難熬了。

屋裏,裴源行彎腰將被扔在地上的東西拾起來,團在手裏朝**一擲。

那東西輕飄飄地落在了大紅鴛鴦枕上。

雲初眨了眨眼,是邢氏強塞給她的寢衣。那寢衣那麽薄,連枕頭上繡的鴛鴦都依稀可見。

她瞬間漲紅了臉。

今日馮嬤嬤帶人來聽雨居搜屋的時候,那件邢氏送的寢衣被婆子丫鬟們搜了出來。

她想起那些人說的難聽的話。如今這事傳了出去,隻怕以後還有更令人難堪的話說出來。

早知道會這樣,那日她便該絞了那兩件寢衣,免得像今日這般丟人現眼。

也是她疏忽了,光想著和離,便忘了寢衣一事。

裴源行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

雲初回瞪他。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

看清他嘴角閃過的譏諷之色,她眼神一暗。

他和那些人一樣,當她是勾欄裏賣的。

她別過臉去不再去看他。

裴源行冷哼了聲,攥住雲初的下巴,逼得她與他直視:“今日我便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再耍任何心機,老老實實地待在聽雨居抄寫經書,好好閉門思過!”

“世子爺這是認定了是我紮的小人?”雲初抿著嘴,眼眶裏有淚水在打轉。

“是不是你紮的小人,不是你最清楚?”他反問,眉宇間又冷了幾分。

雲初點了點頭。

是啊,還有誰比她自己更清楚不是她做的。

隻是,如今小布人兒是在她屋裏搜出來的,還有什麽好說的。

裴源行撩簾而去,清冷俊朗的麵容上一片陰翳。

候在屋外的青竹和玉竹麵麵相覷,不知屋裏頭發生了何事。

玉竹率先回過神來,憂心著莫非是世子爺惱了少夫人,忙掀簾進了屋,青竹愣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穿過外間進了內室,兩個丫鬟便看到雲初正端坐在**,下巴處紅印明顯,手裏還拿剪子絞著手中的寢衣。

寢衣已被絞得不成樣子,碎布散落了一地。

玉竹心下一緊,支支吾吾道:“少夫人,您……您這是……”

雲初柔聲打斷了她的話頭:“玉竹,我有些餓了。”

她來回看著玉竹和玉竹,唇角揚起一抹淺淡的笑容,“你們去小廚房幫我下碗麵吧,記得多放些筍和香菇。”

平日裏就沒什麽人進出的聽雨居,如今因禁足一事聽雨居變得愈發冷清。

雲初哪都去不了,被困在聽雨居裏,每日安靜地伏案抄寫經書。

免去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不用再忍受太夫人和五姑娘那些陰陽怪氣之言,也無需再為了盈兒姑娘被人指著鼻子罵陰險,雲初反倒覺得眼下的日子過得比之前舒心多了。

她倒有點巴不得能這麽一直禁足下去。

提起筆在宣紙上落下一字,便聽見院子裏響起一道女聲,是聽雨居的一等丫鬟玉蘭。

“哎,你們是沒瞧見盈兒姑娘的生辰宴辦得有多熱鬧哪,怕是大半個京城裏有名有姓的人都來赴宴了,盈兒姑娘收下的賀禮多到數都數不清,光是將東西搬進庫房就忙活了大半天呢。

“還有太夫人送她的那副頭麵,可是全套赤金鑲紅寶石的頭麵呢,那一顆顆的紅寶石都有那麽大,太夫人是真心疼盈兒姑娘啊,就連孫媳婦也沒那份體麵!”

玉蘭將“孫媳婦”這三個字咬得極重,顯然意有所指。

站在一旁替雲初研墨的玉竹動作一頓,擱下墨條,走到窗前猛地闔上了窗子。

聽不見心不煩。

為了那個動不動就身子不適的盈兒姑娘,少夫人已被世子爺罰了禁足在屋裏抄經書,侯府裏的那些勢利眼怎地還不消停,三天兩頭地跑來拿話戳少夫人的心窩子,少夫人素日裏哪對不住她們了?

但凡世子爺能待少夫人好些,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也不敢這般待少夫人。

玉竹折回桌前,拿起墨條繼續研墨。

“少夫人,您別理會玉蘭那小蹄子,她就是個嘴賤的!”

雲初愣愣地直視著前方,下意識地回想起她剛嫁進侯府後過的第一個生辰。

那日裴源行沒有回聽雨居,她是一個人過的生辰,陪她一道吃麵的也隻有玉竹和青竹。

她本以為沒人記得她的生辰是哪日,直到五姑娘特意送了一份賀禮過來,她才明白,侯府裏是有人記得她的生辰日的。

隻是她倒寧願沒人記得。

那時她就察覺到裴珂萱這位小姑子並不喜她,裴珂萱笑吟吟地命丫鬟將賀禮遞過來時的時候,她就隱隱覺著不妙。

後來她打開一看,發現裴珂萱送的是一雙鞋子——

一雙特別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