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除夕將近,丫鬟們將屋子和院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青竹素來是個心靈手巧的,雲初還未出嫁時,每逢過年便是青竹幫著剪窗花,窗花的花樣都不帶重複的,任誰見了都要誇讚幾句。

隻是如今別說剪窗花,就連央求雲初寫一副對聯也做不到。

雲初笑著道:“好歹是過年,咱多多少少還是要有些年味的。我記得箱子裏還有些紅絲線沒用完,莫如這會兒便將紅絲線拿出來,咱們編幾個吉祥結吧,紅燦燦的,掛在屋子裏、屋簷下,多好看。”

玉竹也不由得笑了起來:“少夫人這個主意好。”

青竹趕忙幫著雲初將紅絲線找出來,主仆幾人忙得不亦樂乎。

編完了,雲初又帶著丫鬟,嘻嘻哈哈地把編結好的吉祥結給掛了起來,火紅火紅的吉祥結將屋子點綴得十分喜慶。

“這才是過年嘛!”

當晚,除了被禁足的雲初,侯府的其他主子們都歡聚一堂,圍坐在飯桌前一同吃年夜飯。

杜盈盈嘴甜,哄得太夫人滿心歡喜,其她女眷,平日裏的關係雖也說不上有多親厚,但顧及著是過年,也都收了旁的心思,麵上總算保持住了和睦,在場的眾人,竟無一人提起少夫人雲初。

侯夫人暗暗歎了口氣,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太夫人先點出她的不對勁。

“雨嫻,你有話就說。”

侯夫人湊近太夫人的耳旁低聲提議道:“母親,今日好歹是過年,不如叫丫鬟挑幾樣菜送去聽雨居,也算是意思意思。”

下人來向她匯報過,說杜盈盈擅自克扣了聽雨居的用度,隻是當時太夫人身邊的馮嬤嬤既沒阻攔也沒開口勸著些,她便已明白,杜盈盈這是得了太夫人的默許的。

平日裏也就罷了,今日是除夕,再如此對待聽雨居的人,便委實有些說不過去了。

太夫人剜了她一眼,眉間有些不悅:“好容易一大家子坐在一起過個年,你好端端地提那個瘸子做什麽,簡直是晦氣!”

侯夫人麵上有些訕訕的,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用過晚膳,雲初叫丫鬟將前幾日杜盈盈差人送來的紅薯洗淨了放在盤子裏端來,趁著炭盆裏還燃著炭火,她叫來了所有丫鬟,眾人圍在炭盆前一道烤紅薯吃。

紫荊笑逐顏開道:“少夫人這個主意好,人暖和,又熱鬧,還能有東西吃。”

她雖是侯府的家生子,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卻也對雲初這位主子生出幾分敬佩。

盈兒姑娘那日派人送來的東西她都已經瞧過了,說是年貨,卻找不出一樣好東西來。

她以前倒是看錯盈兒姑娘了。

一開始,她見盈兒姑娘整日笑吟吟的,還以為盈兒姑娘是個心善的,沒想到竟如此小心眼。反倒是少夫人,換作是旁人被罰禁足,且過個年都缺這少那的,隻怕早就委屈得躲在被窩裏偷偷抹淚或是拿下人撒氣了,而少夫人卻隻是靜靜地抄寫經書,以前該怎麽過日子,現如今還是怎麽過日子。

玉竹得意地挑了挑眉:“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少夫人一向點子多,她還帶我們去釣魚,還會調香……”

雲初趁著眾人烤紅薯,拿出前幾日就已準備好的紅封,每人都拿到了一個。

眾人笑著收下紅封,祝雲初來年心想事成。

雲初微微頷首,心想著,希望來年三妹妹沁兒的婚事能安排妥當,讓沁兒嫁給個如意郎君。不求高門弟子,不求相貌非凡,隻盼他全心全意地待沁兒,護她一世周全,不要讓旁人欺負了她。

若是可以,也願來年她自己的和離之事能順順利利地解決,到了那時候,她便能夠永遠地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鬼地方。

下了兩日雪後,又一連放晴了好幾天,日子過得像流水一般,轉眼間便到了元宵節,街頭巷尾紅燈高掛,一派喜氣。

晚輩們正給太夫人請安,下人步履匆忙地來稟說,宮裏派了人過來,說是聖上想著今日是元宵節,君臣同樂,便賞了棗糕給侯府,也算是取個好彩頭。

太夫人忙從炕上下來,杜盈盈見狀,上前扶住了太夫人,眾位女眷跟在太夫人的後頭,去了院子裏磕頭謝恩。

宮裏的李公公遞了個眼色給站在一旁的小太監,小太監會意,趕緊將手裏捧著的紅漆描金托盤遞了過來。

侯爺低垂著頭接了蓋著漳絨布的托盤,道:“多謝聖上。”

“侯爺,棗糕已經送到,另外還有幾戶人家沒送,咱家就不多留了。”

侯爺陪笑道:“李公公辛苦。”

李公公擺了擺手:“侯爺客氣。給聖上辦事,哪說得上辛不辛苦。今日聖上高興,賞了好些棗糕下來,這不,除了侯爺您,待會兒咱家還得去一趟衛國公、濟寧侯和壽昌伯府,也讓他們一同沾沾喜氣。”

侯爺眼神微變,幸而在官場上混過多年,很是擅長隱藏情緒,隻一瞬便恢複如常。

李公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時辰不早了,侯爺還是回屋好好享用吧。”

侯爺恭敬地道:“李公公慢走。”

直到李公公的馬車消失在岔路口,侯爺才舒了口氣。

衛國公、濟寧侯和壽昌伯……

怎地這般巧,聖上偏偏賞了棗糕給這三戶人家?

衛國公王家、濟寧侯秦家和壽昌伯金家,一向對太子馬首是瞻。反觀北定侯府,多年來一直保持中立,哪派都不沾邊,一心效忠於聖上。

杜盈盈的長姐被封了太子良娣,僅是這樣倒也無需擔憂什麽,偏偏杜盈盈在侯府住下了,母親還大張旗鼓地為杜盈盈辦了一場生辰宴。

聖上今日特意派身邊的李公公送棗糕過來,莫非聖上眼下也對北定侯府起了疑心,拿棗糕來點醒他們侯府,莫要糊裏糊塗地就站了隊?

曆來能坐上龍椅上的帝王最會猜忌,大臣、後宮的嬪妃們、乃至皇子們,哪個不被聖上猜忌。

尋思間,太夫人已忙著吩咐下人:“快快,把棗糕端回屋裏去。”

馮嬤嬤對著下人們狐假虎威道:“你們幾個可小心著些,那可是聖上賞賜的糕點,若是抖了手,仔細你們的皮!”

杜盈盈上前攙扶住太夫人:“就連過元宵節,聖上都不忘賞賜棗糕給咱侯府,這可是天大的顏麵!祖母果然是個福澤深厚的人,連我們這些當晚輩的,都跟著沾了光呢。”

太夫人眉梢傾瀉出幾許笑意:“就你嘴甜!我瞧著此番棗糕送得不算少,你既是這般說,回了屋後,你便把棗糕分了給每個院子,讓我們整個侯府都跟著沾沾喜氣!”

杜盈盈忙點頭道:“祖母說得在理,盈兒這便將棗糕分好了給各房。”

侯爺眉頭緊鎖地徑直去了書房。

眼下人多口雜,並不是跟母親好好議論此事的時候。他也最好能靜下心來想想對策,總得不著痕跡地去了聖上的疑心才好。

杜盈盈將棗糕逐一分好給了各房,晚輩們見太夫人乏了要歇息,也不敢再擾了太夫人,忙收下棗糕回了各自的院子。

杜盈盈見四下無人,忙喚來自己的貼身丫鬟琥珀,如此這般地附耳叮囑了一番。

琥珀點頭應了聲是。

杜盈盈唇角微挑地目送著琥珀跨出了頤至堂的院門。

旁人都得了棗糕,怎能忘了聽雨居的那位呢?

琥珀捧著剩下的最後那塊棗糕,徑直去了聽雨居。

到了院門外,便被看門的兩個婆子給攔下了。

琥珀將手中的食盒抬高了些,道:“你們仔細瞧著些,這可是宮裏頭賞的東西,媽媽們竟也敢攔我?”

婆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琥珀姑娘,您可千萬別跟我們計較!咱都是給主子辦事,主子吩咐的事,咱也沒辦法。咱也不能隨便放人進去,您若是進去了,倘若回頭世子爺知道了怪罪下來,咱臉上也不好看不是?”

琥珀神色稍緩了一下。

“罷了,這大冬天的,你們站在下風口處吹冷風,這差事也當得委實不容易。我也不為難你們了,既然世子爺不許人進出,那我便也不進去了。”

婆子笑得直點頭:“琥珀姑娘果真是個心善的,知道體恤我們。”

琥珀斂起笑:“這樣吧,這棗糕你們代送進去吧。這可是聖上賞的!我家姑娘仁慈,想著今日是元宵節,你們家少夫人雖被禁著足,可也不能太寒酸著過,我家姑娘瞞著太夫人,偷偷送了這塊棗糕過來,也讓你們家少夫人能沾些喜氣。你們可給我嘴緊著些,若是讓別人知道了,我家姑娘可饒不了你們。”

婆子回道:“琥珀姑娘放心,咱絕不會跟旁人多嘴什麽。”

琥珀嗔了一眼,道:“如此最好。”

“這天寒地凍的,琥珀姑娘還是趕緊回去吧。”

“我可提醒你們啊,這棗糕擱久了可就餿了不能吃了。你們趕緊將東西送到少夫人手裏,讓少夫人早些吃了這棗糕,免得白白浪費了東西,辜負了我家姑娘的一片好心。若是給聖上知道你們這般糟…蹋他賞賜的東西,莫說我家姑娘了,便是太夫人也保不了你們!”

婆子忙不迭應道:“知道知道,我這就將棗糕送少夫人屋裏。”她掃了眼食盒,期期艾艾道,“可是少夫人……如今……如今還被禁足著,怕是不方便去盈兒姑娘那邊道謝。”

“你且叫少夫人放寬了心,不用去我家姑娘那邊道謝,少夫人的難處,我家姑娘自然清楚。”琥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是你家少夫人去道謝,估計這會兒也見不到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跟世子爺一道去街上逛燈會去了。”

待琥珀走後,婆子趕緊領著食盒進了院子。

婆子膽子小,不敢進屋擾了雲初的清淨,見玉竹就在院子裏曬被子,朝玉竹招了招手,將玉竹拉到了一邊。

玉竹見婆子一臉凝重,忙開口問她何事。

婆子將食盒朝玉竹麵前遞了遞:“玉竹姑娘,這是宮裏頭賞賜的棗糕,盈兒姑娘剛才差了人過來,說今日是元宵節,也該留一份給少夫人取個好寓意。這東西擱不久,您啊趕緊將棗糕端給少夫人。”

玉竹麵色陰鬱地接下那盒棗糕。

婆子是個實誠的,琥珀親**代過她的事,她一五一十地跟玉竹交代了個清楚。

見玉竹沒話要吩咐,婆子便穿過院子回了院門外。

玉竹打開食盒,瞧了眼食盒裏的棗糕,氣得手指微抖。

送來的棗糕被碾碎了,分明是盈兒姑娘故意拿它來堵少夫人的心的。

若不是想到那棗糕是聖上賞下來的東西,她真巴不得將棗糕直接扔了喂狗。

誰稀罕這東西了?

還跟世子一道出門逛燈會?!

呸,這對不要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