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陳蘭君選哪一派?
她哪一派都不選。
開什麽玩笑,哪有時間耗費在這種事情上?她脫離高中的學習環境已經很久,光是好好學習都需要花費很多精力,更別說她還要思考在上學期間該如何掙錢,哪裏有精力去摻和同學們的明爭暗鬥?
幾乎是在頃刻間,她便掂量清楚了輕重,果斷說:“謝謝,我出去吃。”
兩邊都不沾,他們愛怎樣怎樣,別打擾她念書掙錢就好。
對於陳蘭君這個態度,一些城鎮的同學看她的眼神,頗有種“不識抬舉”的意味。
劉黎則不以為意地點點頭,轉身領著幾個玩的好的同學離開。她隻是覺得陳蘭君有趣而已,並不是一定要做朋友。
劉黎一行人走後,秦老師也匆匆離去。沒了這些人,曹紅藥身後的短發室友明顯鬆了口氣,抱怨道:“這人真是的。”
“行了,少說兩句。”曹紅藥淡淡說,她看向陳蘭君,微笑:“要一起去吃飯嗎?”
“不太方便,”陳蘭君起身,將椅子收攏到座位,“我今天想一個人吃。”
同樣謝絕了曹紅藥的吃飯邀請,陳蘭君獨自一人走出了教室。
縣一中並未采取封閉化管理,或者說,這年頭的高中管理還是相當自由的。再往前追溯幾年,學生們更是來去如風,滿縣城亂跑,被批判成“臭老九”的老師校長們對此不敢多說一個字。
因此,陳蘭君很自由地出了學校。
她雖在這座縣城來來去去過幾回,但每一次都是匆匆忙忙,如今才得了空,能夠好好逛一逛、瞧一瞧。
正是下班下學的時候,路上行人不少,一片一片的藍色工裝或者白襯衫。靠腳走路的事多數,也有騎著自行車,瀟瀟灑灑往前開的。縣一中就位於縣城的中心地區,陳蘭君一路走過去,依次看見幾個大院,都是機關的辦公所在地,門口還有站崗的。
人群之中瞧見一個眼熟的身影,是劉黎,她背著她那標誌性的書包,騎著自行車一溜煙進了一個大院,甚至沒下車,隻是打了個照麵,門衛就讓她過去了。
這小妹子的家境看來是真的很不錯,陳蘭君心想。
漫無目的地閑逛,從街的這頭到那頭,陳蘭君一邊走,一邊思索著有沒有可以賺錢的法子。
走了一會兒,她才尋覓到了一點她希望看到的東西。一個中年婦女,蹲在一個路口旁,旁邊放了一個竹製籃子。她守在籃子邊上,一雙眼警惕地打量著周圍,關注著附近的風吹草動。
一看就知道是偷偷賣東西的。
陳蘭君調轉方向,朝那個賣東西的中年婦女走去。她就說嘛,即使是小地方,也肯定有敢冒風險出來做生意賺錢的。
等陳蘭君靠近了,那個中年婦女才小聲招呼她:“賣炸丸子,要麽?”
“要,給我來五毛錢的。”陳蘭君說。
中年婦女點點頭,從籃子邊抽出一張報紙,順帶揭開蓋在籃子上的小棉被,裏麵是一粒粒炸至金黃色的炸丸子。當地的酒宴上經常見著這道葷菜,隻要有原料,做起來也不難,無非是豬肉末、麵粉之類的。但勝在香噴噴的,而且有肉!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油炸是很奢侈的料理方法,那可是要使勁放油到一定分量才能炸東西的,普通人家做飯,用沾了油的豬毛刷往鐵鍋裏刮上一圈就算有油腥味,哪裏敢炸東西吃?隻能在逢年過節、人情宴席上瞧見炸丸子的蹤影。所以每次吃席,這道炸丸子都是最先被一搶而空的。
陳蘭君好久沒吃炸丸子了,還有點想念那個香氣,因此願意掏錢買。
五毛錢,其實不少了,但報紙卷筒裏的炸丸子個數卻並不多。
陳蘭君有些不滿:“這也太少了,再來幾個。”
“誒呦,哪裏又多給的,這油啊、富強粉都要錢要票的,有這麽多已經很實惠了。”
中年婦女一邊解釋,一邊將報紙折好,用一根細棉繩打包,愣是扛住了陳蘭君的譴責目光,沒有往裏麵多加一粒丸子。
正要收到丸子的瞬間,中年婦女忽然跟觸電一樣,把手往回一縮,將報紙包好的炸丸子一把甩到籃子裏。
“那邊的,站住!”
兩聲嗬斥,如晴天霹靂一般在耳邊炸起。陳蘭君條件反射地尋聲望去,兩個戴著大蓋帽、穿綠色製服的人正朝這邊跑來。
身旁刮起一陣風,原來那個賣炸丸子的中年婦女已經提著籃子奔跑起,她還很有義氣地留給陳蘭君一句話:
“跑啊!”
陳蘭君有一瞬間的猶豫,她不是賣貨的,她需要跑嗎?
等等,這可是70年代末的小縣城誒,賣貨的跑了,她要怎麽證明她是買貨的而非賣貨的?人家要是有抓人的指標,那抓頭豬硬說是牛也不是沒有可能的。萬一要是被抓了,留個處分,她考大學的正審該怎麽辦?
跑!
陳蘭君撒開腿就跑,耳邊呼呼的,盡是風聲。
簡直了,她真當小販的時候都沒這麽跑過!真是無語。
一路狂奔,從肺裏往喉嚨浮上一股子血腥味。完了完了,這麽久沒跑步,還真沒什麽耐力。
陳蘭君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絕望,那兩個估計是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的人依舊窮追不舍。而跑在她前頭的賣炸丸子的中年婦女,早就不見蹤影——人家是本地人,又是老手,一雙腿跑起來沒影。
不會真的要被抓住吧?
她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咬咬牙,再度提速。可這雙腿就不聽使喚,跟綁了沙包一樣,越來越沉,她與抓人的之間的距離也一點點縮短。
貓抓老鼠,人家是專業的。
正要在絕路之時,忽然側邊的牆上有人喊她:“過來,我拉你!”
陳蘭君側頭去看,竟然是劉黎!她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圍牆裏邊。
沒法子了,陳蘭君牽住劉黎的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兩腳一蹬爬到牆上。
“這女的爬牆裏去了,我也翻牆!”一個追過來的人氣喘籲籲地說。
他正要往上爬,被另一個年紀稍長的一把拽住了布鞋。
“翻個屁!呼——呼,下來!”
“幹嘛呀哥,抓了這個咱們這月的指標就解決了。”
“張開你那眼睛好好看看,圍牆裏頭是縣委大院!那是你能招惹的?走了。”
兩個人罵罵咧咧離開。
圍牆內,陳蘭君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真的是要死了,這跑的!
旁邊的劉黎沒心沒肺的大笑起來。之前劉黎見著的陳蘭君,都是一副不緊不慢、雲淡風輕的模樣,而現在,陳蘭君跑得頭發散了,上氣不接下氣,風度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一對比,非常好玩。
“哈哈哈。”
“你笑鬼啊笑?”陳蘭君沒好聲氣地瞪了劉黎一眼。
劉黎才不怕她呢,依舊笑:“你不是說自己去吃飯嗎?怎麽被打辦的人追上了。”
“走黴運。”
過了好一陣子,陳蘭君才緩過來,有空打量周圍的環境,這裏大概是家屬區的範圍。原來圍牆裏麵正好是一處小土坡,地勢比外頭高,因此很容易能看見外麵的動靜。
她和劉黎簡要說明了一下經過,抱怨道:“真的是太不走運了,我隻是想買個炸丸子而已啊!”
劉黎笑著搖搖頭,說:“確實不走運。欸,這幫人也是夠了。這兩年已經收斂了,之前,我還聽說過賣兩個雞蛋,被抓的事。”
她停了一下,撇了撇嘴,說:“現在嘛,其實院子裏也有人做些……事,但範圍小,也比較封閉,反正沒人管。”
劉黎看看陳蘭君:“吃飯了嗎?要不到我家去,我讓人給你做炸丸子吃?”
陳蘭君擺擺手:“謝謝好意,真吃不下了,這麽一跑,去了半條命。”
“你這人真是,”劉黎說,“平常別人想認識我還沒機會呢,你是不是怕曹紅藥啊?”
“激將法對我沒用。”陳蘭君扶著樹幹緩緩起身,“我也沒什麽怕的,隻是想好好讀書。我這是複讀了。”
劉黎想了想,說:“行,懂了。”
從大院裏出來,天色已晚,被打辦的人再度認出並抓住的風險很小。陳蘭君便緩緩地沿著街回縣一中去。
琢磨了一路,她想明白兩件事,第一,像在穗城一樣在本縣擺攤,是行不通的。大環境並沒有那麽寬泛,再說她也分身乏術,沒有精力在街道旁跟“打辦”的人玩貓捉老鼠。想賺錢,還得另外想法子。
另外就是,她一定得練習長跑!萬一以後要碰上這種情況,得腳底抹油迅速地跑開才行。
回到寢室,陳蘭君倒頭就睡,連曹紅藥她們下了晚自習,回到寢室的動靜都沒能讓她睜眼。
“怎麽就睡了?”一個室友很驚訝。
“噓,小聲點。”是曹紅藥的聲音,輕輕的,“應該是累了,讓她好好睡。”
一夜無眠。
接下來幾天,陳蘭君老老實實地上學、念書,沒有外出溜達。
秦老師將她摸底測試的卷子批改完了,給了她:“總體還行,英語特別好,都快滿分了,但你的語文作文和政治答題怎麽不用些警句?有空,得多看看報紙雜誌的社論。”
這確實是陳蘭君的薄弱點,現在寫作文,還是得適當的用一些時下流行的標語之類的。
情況不太樂觀的,反倒是數學。一些公式太久沒背,已經有些生疏了,所以有許多題都沒有做。
除了請教數學老師之外,陳蘭君還去校圖書室跑了一趟,試圖借幾本有針對性的參考書。
圖書室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就沒什麽參考書,隻得無功而返。
陳蘭君想起從穗城離開的時候,有位知青給她送過一本複習資料,似乎就是針對數學的。她在箱子裏翻了半天,將那本複習資料找出來,預備晚自習的時候看。
複習資料是手抄本,一些題目都很具有代表性。陳蘭君將課本與複習資料對照來看,越看越發覺這複習資料的妙處,確實能幫助她理清脈絡,挑選的例題都是有代表性的。
翻著翻著,陳蘭君忽然停住了。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飛速閃過。
她手中的這本複習資料,似乎有望成為一隻新的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