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裏,躺在梆硬的床板上,陳蘭君望著蚊帳裏的月光,發呆。
說來說去,還是自己錢不夠多。若是陳誌生知道他女兒是個百萬富翁,會連招待所都不舍得住,硬是去食堂打地鋪。
開玩笑,老陳同誌也是地主家的小兒子出身,奶奶在時的時候曾經打趣過,說陳誌生還是個小寶寶的時候,繈褓一定要用絲綢,不是就哇哇大哭,可知也不是天生就愛吃苦的。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確實是條真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枕頭,裏麵藏著一個信封,裝著她的大半身家,統共有九十元。這筆錢供她讀書和生活開銷絕對是夠了,可離讓家人衣食無憂,那還差得遠。
她輕輕歎了口氣,書要念,但是賺錢的門路也得好好想想。
亂七八糟的思緒,輾轉反側許久,方才入眠。晚睡的結果,第二天清晨陳蘭君是被曹紅藥硬拖起來的。
這位班長也真是盡職盡責了,原先還緊張了一下,擔心陳蘭君發燒了,確認她隻是困、起不來,並沒有其他不適之後,方才鬆了口氣。
“快點洗漱吧,我幫你打了水。”
陳蘭君看看外頭奔跑的學生,知道時候確實不早了,說:“我上個廁所,你趕緊去教室。”
曹紅藥糾結了一瞬,她向來是個嚴謹且有時間觀念的人,加上還要去主持早讀,便叮囑了兩句“你快點”,之後便先去上課。
等陳蘭君迅速解決完個人清潔問題,她離遲到的界線已經很近了。
鈴聲響起,尚在教學樓外的零星幾個學生奔跑起來。
陳蘭君向鈴聲響起的地方看了看,略微加快了腳步,但還是沒有跑起來。
按照她的估算,這個距離,要是能在鈴聲結束之前跑進教室,她就能跑進亞運了。
她不慌不忙的上樓梯,在拐角處迎麵撞見了副班長劉黎同學。
劉黎先是一愣,然後笑起來:“走,我們一起上去。”
早讀已經開始,秦老師正在窗戶邊盯著,眼看陳蘭君和劉黎走過來,無語了一瞬。
“劉大小姐,你自己說說,這是第幾次遲到了?”
劉黎說:“我錯了。放心,今天衛生我值日。”
她用胳膊肘碰一碰陳蘭君,說:“我們班的規矩,遲到了要負責值日,今天我們倆一起。”
“好的。”陳蘭君一口答應,認錯態度良好,“秦老師對不起,昨天晚上沒太睡好,今天起晚了。”
劉黎說:“怎麽,我們的好班長沒叫你起床?是一個寢室的吧?”
“叫了,但我拉肚子。”陳蘭君說得很誠懇。
秦老師點點頭,說:“行了,放學你和劉黎一起搞衛生。先跟我到辦公室來。”
陳蘭君跟在秦老師的身後,進了辦公室。
秦老師從抽屜裏拿出一疊試卷,說:“這是開學測驗的試卷,他們都已經考過了。你現在做吧,讓我看看你現在的學習狀況是怎麽樣的,如果有明顯的偏科,那我得著重關注一下。”
陳蘭君念的是理科,一共有六張試卷,語文、數學、政治、物理、化學和英語。
她想了想,先揀英語卷子做了。
等到六張卷子全做完,這一天也就過去了。
下課鈴響起,陳蘭君迅速將政治大題結了個尾。等到秦老師走進辦公室時,她將一疊做完的卷子交過去。
“這麽快都寫完了?”秦老師很是驚訝,她原本是打算分兩天讓陳蘭君做完的。
“對,寫完了。”
陳蘭君將自己能答的都答了,至於不太熟悉的,就空在那裏,反正是摸底測驗嘛,也沒必要死扣一分,主要是查漏補缺,她是擅於抓重點的,目的一明確,刷題的速度也就相應地快起來。
秦老師翻了翻卷子,縱使作文的自己略微有些潦草,但是真的全部都寫完了。
她將卷子卷成一個桶,揣在兜裏,說:“好,那麽我晚上改一下,明天你可不許再遲到了。”
“好,一定。”
陳蘭君還記著今天要做值日的事,從辦公室出來,就回到教室。
此時大多數人都已經離開了,劉黎倒是在,但她是在看書,做衛生的是另一個人。
也許是看見陳蘭君眼底的疑惑,劉黎將書往前一放,小聲說:“我給了她飯票,她樂意幫忙做衛生。”
陳蘭君不置可否,輕輕“哦”了一聲,回到座位。
剛剛進教室的曹紅藥聽見了,眉頭一皺,說:“劉黎,你這樣,不太好。”
劉黎手托腮,輕飄飄地瞥她一眼:“怎麽不好。”
曹紅藥沉著臉,不說話。
倒是跟著曹紅藥身後一個短發室友開了口:“你這是資本家做派,剝削同學。”
這話就有點重了,現在雖然運動不怎麽搞了,但“資本家做派”“剝削”幾個詞還是讓在場的人眼皮子一跳。
原本聊天、收拾書包、預備回家的同學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齊刷刷看向劉黎和曹紅藥等人。
那個幫忙打掃衛生的同學整個人都被嚇住了,一副要落淚的表情,聲音顫抖:“我,我沒有……”
劉黎腿一伸,將桌子一踹。課桌在地板上滑動,刺啦一聲響,很刺耳。
她雙臂環抱,說:“成績成績不怎麽樣,扣帽子的水平倒是一溜。怎麽,下一步是不是要校門口去貼大字報,搞武鬥啊?我見多了,來,你隻管來。”
短發室友下意識地往曹紅藥身邊挪了一步,聲音也小了,嘟囔道:“誰不知道你爸是革委會副主任,誰鬥得過你啊。”
“說話就說話,蚊子叫呢?”劉黎冷冷地說。
短發室友徹底不說話了,整個人快要縮到曹紅藥背後。
曹紅藥伸出一隻手,安撫性地將短發室友護在身後,說:“她不是這個意思。都是同學……”
劉黎打斷她:“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麽意思?”
曹紅藥抿了抿唇,說:“不小心說錯話了,你不要那麽敏感。”
“敏感?”劉黎笑了,她起身走至曹紅藥身前,直勾勾地盯著她。
“到底是誰,整天沒事在哪裏說人壞話呀?我的大班長。”
劉黎微揚下頜,說:“考個第一,就跟全校隻有你一個聰明人一樣。是,上次考試你是第一,但我也不沒考過。”
劉黎的目光很有攻擊性,說話的腔調也帶著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可曹紅藥並不懼,麵無表情地與她對視。
忽然靜了下來。隔壁班的同學有說有笑往外走,更襯托出(1)班教室內的寂靜。
這寂靜直到教室門口傳來秦老師的聲音,才被打破:“在做什麽?怎麽了?”
看來是有在走廊的同學去搬救兵了。
劉黎扭轉過頭,說:“認真聆聽大班長的教誨呢,沒事。”
她看了曹紅藥一眼:“反正月考就在下周了,我們走著瞧。”
話音落,劉黎將自己的書包拽出來,搭在肩上,順帶問陳蘭君:“喂,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飯?我請你。”
正津津有味看戲的陳蘭君忽然被拽到戲台子上。她往左看,曹紅藥以及幾個農村出來的學生都望著她,那個短發室友甚至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去。
往右看,幾個打扮時髦、一看就是城鎮戶口的同學默不作聲走到劉黎身後,如同往常一眼,打算同劉黎一起走出教室。
陳蘭君看在眼裏,心裏大致有了數。好家夥,上個學還有這麽多名堂。
不過在城鎮戶口與農村戶口待遇天差地別的當下,這種延伸至校園中隱隱的對立,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隻是難題擺在她眼前,到底是選擇曹紅藥,與這些和她一樣出身農村卻勤學上進的學生一派,還是選劉黎這種家世不錯的城鎮戶口學生派。
還真有點麻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