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成泥塵
眉兒走得近些了的時候, 就看到了沈祇蹙眉瞧著自己。這一年以來,他時常如此看著自己,有時候被他這幅樣子看煩了, 問他怎麽了, 他也不說, 前後問了不下七八次了吧,照著事不過三那一說,眉兒都有些膩煩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俘虜那一出之後, 眉兒對沈祇的心思算是歇了大半兒,加之顛沛流離日子過的不安穩, 心裏那點兒子歡喜期待算是被消磨殆盡。這喜歡少了去了, 耐心也就隨之少了許多。小時候他若是這幅模樣,眉兒覺著自己少不得得難受個三五天, 這會子,隻覺得煩,還有些懶得搭理他。
將頭發從背後捋到身前,眉兒用手指撥開發絲, 盼著濕著的地方早些幹了, 斜眼瞧了沈祇, 語氣平淡:“今兒是怎的, 哪裏不高興了, 又皺眉看著我。”
“也不是不高興。”沈祇說著架好了兔子, 準備生火。
“我反正也是不懂你的。”
自打家沒了以後, 兩人朝夕相處,哪怕話再少, 一天都能說了許多了去。這麽相熟,眉兒這語氣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是煩悶還是酸懟,沈祇是都能聽出來了。
能聽出來歸能聽出來,知道怎麽能讓她高興也就歸知道而已,做不做,還是得看沈祇自己。
這山中野兔還算肥美,撒上了點兒乖乖草的碎屑,就有了香氣,那肉汁從小刀劃卡的縫隙中流出,滋啦滋啦的聲音勾引著人的食欲。沈祇盯著這兔子,等火候差不多又撒上了點兒鹽巴,這過程裏是一個側身的注視都吝嗇。
兩人不說話,似也習慣。眉兒看頭發幹的差不多,簡單紮了個麻花辮兒放到身前,便蹲到火堆旁添點柴火。
“別添,肉容易老。”
“那怎的上回你就樂意讓我添了?”
“上回是上回。”
“這回有甚特別?”
“這回烤的快好了。”
“上回就不是烤的快好了嗎?”
“自然,上回還早著。”
“什麽自然,什麽又早著,你知曉著自己在說什麽嗎?”
“自然。”
“你像是被鬼附了身。”
眉兒將手裏柴火一丟,身子轉了個彎,就盯著沈祇也不動彈,她就特別想知道這人說話為何那般教人生氣。原想著忍忍的,看沈祇目不斜視當真那兔子肉跟金銀財寶似的,愣是沒忍住:“你做什麽妖。”
“嗬。”
這一聲嗤笑之後眉兒等著他後話,竟料又沒了。這番境況這後半年裏不是一回兩回,有時候還更離譜些,也不知哪裏招惹了他,能有個三五天不言語。
“你冷笑什麽。”
“吃吧,烤好了。”沈祇將其中半隻遞給她,見眉兒麵上兒有氣,他自己麵兒上也無什麽反應,略無奈道:“你這小性子怎麽越發大了。”
“少來賴我,明明是你不對付,動不動不說話了,動不動又說話了,動不動又冷笑什麽的。我和你相處這許久,我都不知你在想什麽,這老天爺能知曉了你在想什麽麽?”眉兒嘴巴說著,手上也不忘把那兔子接過來。
這一年多,沈祇的手藝越發的好,這手藝不單單是做吃食的本事,連打獵也是。百發百中,每次架弓起箭之時,動作極熟練,再到後頭,已經是能聽聲辨位,哪怕看的不是很清楚,耳朵聽清楚了,也是箭無虛發。
每回想到那場景,都覺著沈祇厲害的緊。
因著此,眉兒又瞧了他一眼,他那眼睫隨著眨眼有閃動,他的麵容也還是白皙,隻是這白皙與自己這種有些不一樣,自己瞧著是暖的,他瞧著是冷的。似是這顏色映襯,讓他那雙本該柔情的眼都凝上了一層霜,以前眉兒時常盼著他能為了自己融了那一層霜,好感受霜融之後他獨有的溫情。
如今眉兒不再做這癡想,他天性如此,自己是沒辦法讓他變的。好在自己做不到,旁人也做不到,如此,他不歡喜自己這件事便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了。
他吃東西的模樣,不粗魯,卻也不是那麽書生氣的,看著那兔肉被他送到嘴裏,能看到其舌尖的偶爾出現,恍惚其唇舌的顏色為何那般溫和了去,又和他這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衝撞,卻又就這般詭異的和諧了去。眉兒看著他的側臉,他的下頜樣子很好看,那骨相極好,鼻子高挺,樹間林蔭折射,也在他的臉側折射出一小片陰影。
“我想什麽重要嗎?”沈祇開口。
眉兒正瞧著他,被他這麽一回答,愣了瞬息,視線又被他因說話和咀嚼而動作的喉結吸引了去,出神道:“為何男子會有喉結,而女子卻無。”
隻見沈祇笑著側頭,看著眉兒,並無幾分認真道:“因我吃的比你多些。”
“原是如此。”
“嗯。”
“那我想什麽你覺得重要嗎?”
沈祇搖搖頭,不想繼續聊這些:“那深潭水如何?”
“幹淨。”
“嗯,那一會兒我去洗洗。”
“好。”
沈祇起身,臨走之前丟下一句:“下回沐浴過之後,你那衣裳領口係緊些。”
眉兒霎時就明白剛才沈祇那般作妖是因著什麽了,低頭看了自己的領口一眼,肚兜的邊緣已被洗的起了毛,原是很好看的紫色,也都發了白,那邊緣有些緊繃,似彰顯被包裹著的部位有多飽滿。不過肚兜係的緊些罷了,也不過是這破衣裳小了些,領口處攏的太緊就勒的慌不舒服,有什麽好在意的。
當自己什麽人了,難不成是覺著...
此刻沈祇已走了有段距離,眉兒看著他的背影如鬆,那高馬尾的還在其身後有些晃**,看著哪有那般在意似的,心裏頭一下子就有些羞惱,哪怕知道自己扔出去的兔肉骨頭砸不到他,眉兒還是賭氣的給仍了出去。
“拿喬什麽,作死。”眉兒羞喃了一聲,鏟了點兒土把火堆給滅了。
正夏裏頭生火是真夠熱的。
來這山上已經有幾日了,平日裏頭用的藥草也攢了些,估摸沈祇洗完就該從這山上走了。這山風景好,林間除卻楓樹,高聳入雲的鬆木,還有些夜絨樹,那夜絨花開的正好,成了一片綠的點綴,一點紅,輕輕的。
每每在此山間休憩之時,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想著午後趕路,天黑之前不知能走到哪裏,按著沈祇的性子,走一夜也是可能的,眉兒便想著小睡一會兒,將包袱擱置平滑的岩石上,眉兒便側身躺了下去。
山間小路草徑幽深,一樹蟬鳴不斷,片影橫斜錯落有致,沈祇從林間心緒舒緩走過,每走一步,兩盤綠草便從其腿上輕輕擦過,一路行來,身上都被沾染了草香似的。
沈祇歡喜這場景,沐浴之後身子也涼爽,就走得慢了些。一慢,就瞥到不遠處有一不知名花開。瞧那顏色紫藍,花蕊深紫點綴,一朵有五六花瓣,一簇上又有好幾朵,好看的緊。
他本不是摧花之人,卻想眉兒未曾見過這花,還是將這一株摘了下來。彎身摘花,再起身看,這花就更美了些。殊不知他指節修長,骨節明顯,兩指拈花之時嘴角含笑,那一身的疏離之感都被這炙夏包裹,變得有些溫熱。
也不知是花賞人,還是人賞花。
少年衣著襤褸,卻難掩其月華之韻,該是溫柔人,怎會如霜雪?
沈祇回想許久,一時竟也想不出眉兒喜好什麽顏色,更想不出她是否喜好花草。以往在東山鎮的時候,山上也曾有花開,隻每每花開之時,他都未曾和眉兒一起看過。
該是歡喜的吧。
由此沈祇又想著自己從未送了眉兒什麽東西,這一年多顛簸苟且,閑散的時候也少了,她看見這花該會高興些。
往回走的也不快,沈祇回到原地之時,眉兒睡的正香,側身的曲線會更明顯些,沈祇錯開眼神。微風過,沈祇中指輕輕撫了撫額角。
便將手中這株花放在了眉兒臉側,盼著她一睡醒就能看見。
當著睡個半個多時辰也該醒了,一個時辰還沒醒的時候,沈祇也沒打算把她喊醒,轉念就打算明日再出發就是了,便起身準備再去山上看看有沒有什麽旁的能吃的東西。
總食了野味也不好,不利脾胃。
是以眉兒醒的時候身旁並無人,抬眼看天色,快傍晚了去了,翻了個身,才看到一旁的花。拾起那花,眉兒身子有些懶乏的起身坐了起來。
這花該是沈祇摘來的。
唔,她不喜歡花。
他不知曉麽。
也是,他知曉自己什麽呢。
不喜歡花的緣由也無甚特別,隻是有些花的花粉會讓她起了小紅點,因著這眉兒對所有的花都不歡喜。春日百花齊放之季自己時常起了小紅點兒,不過是她比較注意,所有從沒起到臉上去。
這麽說沈祇是一次都沒在意過。
就和沈祇從來不問自己手腕的紫色紋路一樣。
都是紫色。
眉兒伸出手腕,將袖子撩起了些,那紋路的顏色比這花的顏色還好看些。兩相觸碰,那手腕的地方就肉眼可見的冒了紅點子,還有些癢。
“煩死了。”眉兒嘟囔一聲,直接就把花給扔到了一邊。
正逢沈祇摘了些野菜從東南方出來,他看到了眉兒,眉兒沒看到他。
沈祇自然也就看到了眉兒那不在意的丟掉花的模樣,此刻他手裏還有一朵旁的不知名的,隨著沈祇的動作,丟在草間再無人觀賞問津,想必不久之後該是成泥塵,滋養這山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