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兄長行蹤難定, 周嫵想了又想,隻好決定於明麵現身。
現在唯一可能知明兄長去向的人隻有嫂嫂,若想盡快探明, 隻此一法,她耽誤不得。
第二日,周嫵獨身尋去公署, 正值關成在門口看守,見她來,兩人刻意裝作不識, 他進門通報, 不久後,秦雲敷麵露驚喜地快步迎到門口。
“阿嫵,你怎也到了隨州,何時到的,可告知給你阿兄了嗎?”
這道稱呼喚出,關成神色變幻,原本他隻是猜測小姐與周大人有些親緣關係, 卻不想兩人竟是親兄妹,若如此,小姐便尊貴為丞相之女。
周嫵沒注意關成, 隻笑著對秦雲敷開口:“嫂嫂一連幾個問題, 我究竟要先回答哪個?”
她揶揄的口吻引得秦雲敷笑嗔, 秦雲敷走近挽上她的手,帶她進屋去。
“可惜你哥哥現在不在, 不然晌午我們就能聚齊, 對了,容公子可跟著你一同來了嗎?”
周嫵點頭, 麵上浮出一抹羞赧:“我傳信給嫂嫂後,第二日便和容與哥哥出發了。宿師父體貼我與容與哥哥新婚,故而許我們散遊各城,我惦想著嫂嫂和兄長日前就在隨州城,於是和容與哥哥一番商量,便決定將頭站定在此地。隨州城四通八達,我們打算之後沿隨州——鹿鳴城——韞鳳山的路線,一道串遊向南,好風好景,盡收眼底。”
這番言辭合理,秦雲敷並未生疑,尤其聽到‘鹿鳴城’三個字,她不由想起自己先前江湖行醫之時也曾到過此地,風景名勝,臨溪泛舟,深山古刹,簷下聽雨……此地百姓安居,民風質樸,的確是個漫遊的好去處。
秦雲敷現在依舊記得,當地有一道名叫炙母鴨的地方菜格外美味,她主動向周嫵介紹,對方雖一一應下,但似乎並不十分熱衷,或者可以說,她有些心不在焉。
秦雲敷止了口,周嫵果然不再遲疑,立刻詢問道:“嫂嫂,我們不知能在隨州城停留幾日,今日若見不到兄長,我隻怕會雙方錯過。不知嫂嫂知不知道兄長的去向,若是知曉,我們不如一同動身去尋他,就是在城外,一家相聚也是好的。”
聞言,秦雲敷麵露難色,夫君走前的確有向她報及行程,可是同時他亦提醒,此番外出公務在身,若沒有緊急情況,不可與旁人說。
當時她隻想崇禮的擔憂多此一舉,她初來乍到,認識的人除了他兩個親從外,再無其他人,她分明百無聊賴到連個能閑語的對象都沒有,又怎會將此話尋人告知,結果不成想一語成讖,竟真有人問詢此信。
隻是阿嫵……
秦雲敷隻覺,阿嫵如何也不會在夫君的提防之列中,於是思吟一番,還是決定如實告知。
“崇禮去了亳山。城郊以東十裏,好像是去搜抓什麽教徒餘祟。”
光明教逃匿的餘黨?難不成賀築的投名狀就是這個……
周嫵暗自思忖,隻想他為了自己能夠輕減罪名,不惜以犧牲同教弟兄為代價,當真非善類。
“嫂嫂,你留著這兒也是無聊,不如我們跟一道去亳山一趟,此地距離不遠,到了晌午我們還能一同用餐。”
秦雲敷想到什麽,搖了搖頭:“我後院還在熬著藥湯,火候難掌握,既離不開人,又無法假手於人,你若掛念你兄長,便去尋他吧,隻要你們兄妹二人能見上一麵,此行便不算錯過。”
“藥湯?嫂嫂身子可是有覺不適?”
若真如此她罪過可大了,編造信件,誆著嫂嫂遠途奔波,若她身子欠安還來回舟車勞頓,周嫵怎能心安。
好在秦雲敷搖頭做否:“不是我,是你兄長,他辦案時太不顧身子,當自己是鐵打的一般,才來半月,就已然傷了胃,積了勞,虧得有你給我傳信,不然我不來這一趟,誰看著他按時飲藥調理,若再托久,不一定會致什麽傷病。”
周嫵聞言也錯愕,她隨意尋的借口,不成想竟真能對應上,但兄長身體抱恙,她自也跟著憂心,更怨怪自己烏鴉嘴。
“阿兄狀況嚴不嚴重?”
秦雲敷幽幽的語氣,好像是在為不聽話的病人倍感頭疼,“若他聽話,按時用藥,兩周期下來定能見效,我隻盼案件早日結束,他也能快些收了心緒,回京後,在家更方便我為他研藥調理。”
周嫵點點頭,保證道:“若見到兄長,我一定再向他叮囑一番嫂嫂的苦心。”
秦雲敷笑容柔和下來,語氣像是哄小孩子似的不吝誇讚,“嫂嫂還是最喜歡阿嫵,比你那不聽話的阿兄要可愛多了。”
周嫵臉紅一窘,又聽嫂嫂繼續催促,“好了,你若想去亳山便盡快啟程,別再耽擱了,隻是你自己去我不放心,還是要找人陪同才好。”
周嫵回:“嫂嫂放心,容與哥哥與我同去。”
“如此便好。”
與秦雲敷在衙署告別,周嫵回了客棧,見容與哥哥早就在客棧門口備好馬車,兩人相視一眼,彼此默契地點了下頭。
周嫵坐入車廂,容與在外駕車,車輪滾滾,迎風疾馳,為了不與兄長正麵撞上,兩人刻意繞路,從林間野徑進入亳山。
路上,周嫵與容與互通消息,“嫂嫂得知的信息也不多,但從兄長的三言兩語裏,她知曉兄長此番尋去亳山,是為抓住一個叫做良賈的光明教餘祟。”
“這就是賀築的投名狀?”
周嫵點頭:“想來應該是了。”
容與:“按你的猜想,此次絕不能叫他們接上頭,賀築是敵是友尚未可知,而良賈明顯是賀築的親信之人。”
周嫵默了默,再出口時心頭竟生凜然殺意,可她到底不是惡人,隻怕會濫殺無辜,更不想叫容與哥哥手上徒沾血腥。
但容與太了解她,隻一個眼神就知她心頭所想,即便她已作掩藏。
“阿嫵想下殺手?”
她麵容凝沉一瞬,而後搖頭做否:“不,萬一對方是友……”
“這隻是最好的情況,但很多事情並不可控。”容與沉聲,主動將凶惡之責攬身,“但你放心,若他真成你之威脅,我自會下手。”
周嫵和他並肩坐在前轅,山風獵獵,將她額邊發絲吹拂淩亂,聞言後,周嫵沒做聲,而是偏過身子將頭主動靠在他肩側,又挽抱住他的一側手臂,依賴似的靠近。
她悶悶出聲:“容與哥哥,這趟本該是我們歡快晏晏的新婚之遊,卻因我而變得……並不愉快。”
“誰說的?”容與手握韁繩,並未側過臉頰,再開口時目光依舊隻專注向前,“我從來隻在意我身邊相伴之人是誰。好山好水,於我而言不過一方死物,無非過目即忘,但因有你陪在身側,沿途一切風光皆變明麗,即便黑夜,也如白晝。重要的從來不是遠遊本身,而是遠遊有你。”
周嫵心頭震鼓兩下,不由將視線轉向他。
此刻正逆著光,他鼻骨高挺,側顏優越,如經鐫刻的下顎線更顯鋒利,但映在她的眸中,他整體卻是柔和的,溫暖的,令人心安的。
周嫵收回視線,輕語開口:“容與哥哥,有你在真好。”
容與嘴角上揚了下:“這話,也該是我說才對。”
……
接近亳山,兩人舍馬車,徒步越嶺。
到後山,容與警覺,先一步發現周崇禮的坐騎就栓在林木間,猜測他們應該就在附近搜查,且並無所獲。
容與沒有緊跟周崇禮等人的方向,而是先判斷亳山的地形地勢,隨後向周嫵言道:“亳山荒野,良賈在此並非藏身一日兩日,他可以做到久匿行蹤,那首先要解決的便是自己的吃喝問題。”
周嫵跟在他身邊日久,聞言很快知明容與哥哥是在給她提示,她眨眨眼,開口試著問:“他可以上山捕獵野味,亦或是尋溪下水捉魚,這些都可果腹,但最重要的還是飲水,所以,他的躲身之所一定近水。”
容與點頭,唇邊帶著笑意:“聰明。”
這些,兄長未必想不到。
隻是方才上山時,見兄長同樣試探而行,周嫵便猜知到,賀築提供的信息並不具體精準,如此,他們的機會也會更多些。
尤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容與哥哥擅武,輕功更是習練卓越,故而在這密林深叢之間,相較兄長,他們所謂占得優勢。
容與抱穩周嫵,輕功騰躍而起,很快臨溪占據至高位置,如此所視通達,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定是他們先覺。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在山頭隱匿約有一刻鍾後,溪邊當真有人提桶接水,容與示意噓聲,而後帶著周嫵尾隨跟行,並未著急打草驚蛇。
靠近,發現一平闊之地藏著山洞,那人拎水一到,裏麵的人全部出來牛飲,大概是為謹慎起見,他們並非隨時想喝便可去取,而是有固定的取水時間。
周嫵數著,當下露麵的一共五人,身高且膀實,明顯武力都不弱。
她看向容與,目光擔憂,雖知曉他精武善戰,但她卻沒有比較方麵的概念,一對一時她自不擔憂,可若是一對五呢,她難免忐忑。
隻看她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麽,容與搖頭,語氣輕鬆又帶幾分輕狂地給出肯定回答:“莫憂,哪怕再來三個,也不是我的對手。”
周嫵叮囑:“不可輕敵大意的。”
“知道。”
他們據高,往後眺望,看到稍遠位置忽現出三個異動黑點,不用想便知是周崇禮等人正往這邊尋來,時間再不可耽誤下去,周嫵與容與相視一眼,立刻動作。
容與不願叫周嫵看到自己凶殘粗暴的一麵,原本動手前,他已經將人藏在巨石後,叫她避過目光,可當他解決放倒完那五名光明教教徒後,轉身再看,卻見周嫵在後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周嫵向他走近,容與麵容忽的緊繃了下。
她卻隻是越過,提醒他抓緊時間清理現場,掩去打鬥痕跡,這些教徒都是暫時昏暈,說不定隨時就會醒來,周嫵未雨綢繆,提前備好了迷香,當下挨著個叫他們多聞一聞,加加料。
見容與在後一直沒動,周嫵忙提醒:“容與哥哥?你在出什麽神啊,動作要快些,一會兒我兄長怕是要過來了。”
容與走至她身側,欲言又止似是有話要說,可嘴唇抿動半響,最終還是沉默地開始處理這些橫七豎八的人體,容與將其藏身於叢林深處,用藤蔓將他們捆綁在粗木木身上,為了掩藏更為完善,他又在外圍刻意圍上一圈灌叢作掩。
終於解決掉一件棘手之事,周嫵鬆了口氣,當下感覺到兄長很要臨至,她拉上容與哥哥的手,提步快速往更高處躲避。
“阿嫵。”站定後,容與喚她。
周嫵側過身,“怎麽了?”
容與看著她不動,半響才將憋在嗓眼的話問出口來,“方才我那般,阿嫵會不會覺得我……粗蠻不改?”
周嫵睜了睜眼,神色更驚訝一瞬,滿是意外:“怎會?你為我周家的事前後辛苦奔忙,就方才折騰那些,便已累到濕透背衫,我分明心疼都來不及,又哪裏會多出心思去胡想那些?”
容與緊繃的身稍鬆懈,“真的?”
周嫵再次肯定道:“自然,何況你動武有因,絕非為蠻力逞威,跟粗蠻哪裏沾連,若要我用一詞形容,那便是英勇。”
“英勇……”
容與不自覺喃著重複她的話,眉心陰鷙盡消,反複品味。
兩人正說到這兒,天空忽的轟鳴雷閃,黑雲也很快覆壓過來。
周嫵盯看向天空烏雲翻湧,裂開蹙眉道:“看來要下雨了,若雨勢過大,那些教徒會不會醒得很快,提前鬧出動響?”
容與搖頭:“青淮山的迷藥,你可放心其效。”
周嫵安心下來,神色也變得輕鬆,“那就好。或許這是我們的及時雨也說不定,若之後雨勢不減,兄長他們搜尋受阻,又屢屢撲空,很難不會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賀築故意為之的一場捉弄。”
雨點降下,容與伸手接雨,之後轉身帶周嫵躲進附近的一個粗闊樹洞中躲避。
安置好後,他才回話:“我用輕功將他們綁在臨崖的位置,晴日你兄長都難以尋到,更別說當下冒雨。”
周嫵知容與哥哥行事必然妥善,她更完全的信任,“這樣的話,他們應很快就會下山了,隻要兄長一走,我便可徹底安心。”
容與笑笑,伸手揉了下她的腦袋,而後向她告知了一個不算多好的消息:“他們是容易走,可我們在高處卻是遇了麻煩,山路泥濘,若被暴雨衝洗必然邁步深陷,如此,我們怕是要在此過一夜了。”
周嫵頓了頓,麵上一副深思模樣,“也沒其他辦法了,眼下教徒的事還未解決完畢,隻將人綁了隻行了我們一半的計劃,當然不能立刻下山。”
容與看著她:“所以阿嫵的意思是?”
此地雖是荒山野嶺,但他們也是別無辦法,隻好選擇暫時將就,尤其這種特殊時候,又談何什麽顧不顧禮。
周嫵這樣安慰自己,同時稍掩麵頰紅暈,開口道:“就,就在這過夜吧。”
啟齒並不流暢,周嫵窘迫,自我懊惱地錯過目去。
容與:“確定?”
他怎麽一直在問……周嫵抿抿唇,又開始感覺到一股不自在的窘然感,她垂眼,目光定在自己鞋尖被沾濕的一片洇暈上,久久不離。
容與安靜且耐心地等,除了風聲雨聲,樹葉簌簌響,樹洞之內隻餘彼此呼吸起伏。
良久,周嫵終於小聲輕輕道:“……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