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半月來, 眼見皇帝壽辰將近,周嫵難免過得戰戰兢兢,一日更比一日忐忑。
她雖算提前窺得些天機, 可在前世,聖上壽宴前後的這段時間,正是她與沈牧遛逃出京, 隱居外野避風頭的日子,故而除出知曉聖上當日遇襲,三名刺客當場斃命, 後兄長被任命協助中丞追查此案外, 她並不知曉更多的相關細節。
為了不臨時處於被動,她必須提前了解更多情況,於是茶餘飯後間,她總不動聲色向父兄探問壽宴的準備進度,尤其至關重要的,宮宴當日的安防警備究竟誰來負責。
和猜測的幾乎一致,聖上早已命禦林軍總領趙騰衝, 全權負責壽宴當日的皇城安防與定武門的巡安檢查,固若金湯的紅牆金簷,黑甲執戟的肅威兵衛, 裏裏外外幾層圈圍, 如此戒備森嚴, 卻最終沒有擋住亡命之徒的猖狂竄匿。
真因他們身法厲害,入宮也仿若進無人之境?還是說, 賊人其實早有內應……
周嫵生怕問得太多會引父兄生疑, 於是隻好止口,以免被覺自己對壽宴超乎尋常的過度關注。
轉而又思, 她驟然想起梁岩將軍前不久已正式調去屹王麾下任命,且私下裏兩人關係也算交好,素素此番作為立功勝將的家眷,想來定會被同邀進宮參宴,受聖上隆恩犒賞。
思及此,周嫵心中升起一念,於是抓緊叫人備車奔去梁府。
到了梁府,見到素素,周嫵先隨意同她閑聊了些旁的小事,之後狀似無意般,將重點自然引出。
“近來京中也無個樂子,眼下父兄對我嚴加看管,我輕易不可出府,今日求個半天情,也隻被允許過來找你解解悶,真是憋悶得慌,要是能尋個去處好好放鬆放鬆就好了。”
說著,她佯裝愁鬱地一聲輕歎。
馮素素理解她的苦悶,可也沒有辦法幫忙排解,便隻好安慰開口:“阿嫵,你暫且忍一忍,等你和容公子修複好關係,周伯父不再氣惱你時,或許這‘禁行令’很快就能止了。”
周嫵搖頭,悒悒不樂的,“估計懸了,眼下容與哥哥已經回青淮山,沒了去客棧探望的由頭,父親現在連半日都不放我出門,生怕我再惹禍,而且這回發誓保證什麽的通通不管用。這麽一想還真是羨慕你,後日宮裏便有一場熱鬧,舞榭歌暖,珍饈盤肴,到時大家齊聚一堂,定少不了趣樂。”
她斟酌言辭,慢慢引導,皇帝遇刺是大事,她若冒然語出驚人,勢必引疑招禍,甚至還有可能牽連素素一家,故而必須行之謹慎。
素素應言道:“阿嫵何時喜歡宮裏的熱鬧了,平日裏不總說,娘娘們設列的筵席乏味無趣的緊嘛?”
周嫵自然挑眉,狀似新奇開口:“這回當然不同啦,此番屹王殿下回京,京中總算是出現了副新麵孔,大家看著新鮮,應該不少人都想湊這個熱鬧,好近距離親眼目睹這位新嶄頭角的殿下究竟姿容氣度如何?我也微微有些好奇,畢竟從眾心理嘛。”
素素聞言取笑她,“上次我們不是已和殿下在巷子裏碰過一麵嗎,你莫不是一眼難忘了?”
聽素素居然誤會,周嫵忙做否:“什麽呀,我心裏隻有我的容與哥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屹王殿下可半點關係都沒有。”
“不是就好,如今的屹王殿下可再不是五年前任人欺辱,狼狽赴邊的落魄皇子,他現在身負戰功,承聖眷,成了宗親貴女們趨之若鶩都想嫁的對象,尤其聽夫君說,光是找到軍營被他親自攔下的宗親大人,都已不下三五位了。”
聞言,周嫵的確詫異:“這麽多嗎?”
素素感慨:“豈止啊,你可能還不知道,屹王回京後滿打滿算也就半個來月,可卻像是一塊肥肉扔進了餓狼堆裏,瞬間引來各方覬覦,虎視眈眈。先是貴妃娘娘親自宴局,隻為將自己的親侄女趙紜霏介紹給殿下認識,後又有震威將軍翟灃的小女兒,以犒賞戰士為名,親去軍營備送湯羹,借機獻上殷勤……現在滿京都在傳呢,說是屹王妃的位置應很快就能有著落了。”
屹王俊逸,但眼下求嫁的貴女卻未必全部是花癡。
朝中局勢風雲變幻,現已有不少敏覺之人提前窺得大勢,這些名門貴女背後,安知沒有整個家族的推波助瀾。
話句話說,聖上病勢日日加重,有心之人已經開始重新擇營站位。
周嫵仔細思忖,在前世,屹王登位後到底迎娶了哪家女兒,又立了誰人為後,可回憶半響她卻毫無印象,按常理來說,新帝登位,冊立國母是首要大事,可蕭欽似乎並未及時落實此事,也就是說,他誰也沒有娶。
或許是因朝堂政局不穩,他本人滿心隻想權利穩固,無暇顧及兒女情長。
如此作想,也算合理。
隻不過……
周嫵忽的想到些前世聽來的小道消息,蕭欽沒有明媒正娶的妻,卻有一段枉顧倫理綱常的辛密畸愛,堂堂新皇,上位之初便秘密囚禁了梅妃娘娘的義女,也就是如今的青嘉公主,後以兄妹之名,強行男女情.愛之事。
而人人皆知的是,梅妃娘娘因憤怨身邊婢女爬上龍床還懷了子嗣,一直對少時的蕭欽並不友善,甚至可以說是殘忍虐待,蕭欽上位首要之事,便是賜下梅妃一尺白綾,後又毫不留情屠光梅妃母族,包括其兄忠勤侯府,他以儆效尤,一個不留。
可偏偏,所有有關塵寰的舊人,還漏有一人未得處置。
那人,他不殺,卻要虐玩。
思及此,周嫵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知蕭欽如此,究竟是為報複,還是心存私欲。
那時,她已上青淮山,這些小道消息是容與哥哥隨意說來給她解悶的,昔日聽得這些,她對蕭欽的狠辣手腕難免頗有微詞,公主何其無辜,竟遭皇兄染指,加之後來,蕭欽又總莫名其妙派兵來找青玄門的麻煩,周嫵對他,便更加不存什麽好印象。
不再憶前事,周嫵收神,狀似惋惜地回道:“如此聽來更覺可惜了,屹王殿下這般受歡迎,後日宮宴場麵不知要如何熱鬧,可惜父兄不允,我去不成,隻好由你去看看,回來再同我仔細講一遍趣聞了。”
看周嫵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馮素素不忍心真留她一個在府悶悶不樂。
思忖片刻,她想到主意拍了下掌,開口提議說:“阿嫵,我想到辦法了!不如當日你隨我同去,我們還能做個伴,席上不至於無聊,而且官眷們坐得位置靠後,我們選個邊角隱蔽處,周伯父一定注意不到。”
周嫵假意推辭:“這樣行得通嗎,會不會有入席名冊,到時司禮監的人或許會挨個核對。”
“放心,不會的,方才我不是都說了,這是相看屹王殿下的大好機會,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女兒們,後日不知有多少都會趁機入席,沒有受邀的更不在少數,加之此番筵席是貴妃娘娘全權負責,她為了自家的親侄女,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原本周嫵還在難擇,冒然溜進席宴,是否會太乍眼,尤其事發之後,她又要如何說辭才能不叫人起疑,可聽聞素素一番內情言告,先前顧慮的問題似乎已迎刃而解。
讓旁人誤會她也與其他人一樣,進宮參席隻是為見屹王殿下一麵,如此雖有些丟臉,但卻不失為最為保險的方法。
想來後日,定武門縱戒查森嚴,卻不會對京中有頭有臉的貴族少女嚴苛盤問,思及此,周嫵隻覺是個機會。
若能親眼目睹行刺現場,或許能發現什麽端倪也未可知。
周嫵佯裝思吟模樣,刻意頓了頓後才點頭應道,“那好,素素,我陪你一起。”
馮素素笑著點頭:“那說好了,後日你早些過來,我們隨梁岩他們一道進宮。”
周嫵思吟又問:“對了,梁將軍那邊……”
馮素素微表歉意道:“也無更好的說辭了,我隻好替你編個謊,說你同樣是為遙看屹王殿下一眼,這才隨我同行。”
“……”丟人啊。
沒辦法,就當不拘小節吧!
為了能幫父兄避禍,也為了能盡早和容與哥哥團聚,她這點麵子裏子的算什麽!
……
進宮當日,周嫵與父兄吃完早膳,立刻佯裝困倦,假意回房去休歇,之後吩咐霜露幫自己偽裝成已睡下的模樣,一切完畢,她從府側門悄悄溜出,坐上事先備好的馬車,抓緊趕去梁府。
她到時,馮素素與梁岩正好出府,見了她,梁岩嘴唇動了兩下,仿若欲言又止。
周嫵和素素打過招呼,扭頭,聽梁岩側過身去好似自語輕喃:“周姑娘想見殿下,哪裏需要借助這種場合……”
周嫵聽得不真切,困惑看過去,梁岩卻話鋒一改,隻道:“今日場麵大,我給你們安排到客席最後的位置,較避人隱蔽,如此,你們想看誰都無妨別人在意。”
聽此言,周嫵窘極,看向素素,素素隻掩笑著聳聳肩。
今日事態緊要,沒心思顧慮那些了,她進宮是要做暗處的一雙眼睛,梁岩如此安排,倒合她心。
有梁岩露麵,他們進宮過程相當順利,甚至在進定武門時,禦林軍總領趙騰衝隻是照例詢問一句,得知夫人在內,還在外主動打了招呼,之後連車廂簾布都未掀起查看,便命人放行。
見此情形,周嫵暗自作想,梁岩如此有麵子,究竟是勝將光環加持,還是背靠屹王的勢威。
下了馬車,映目紅牆黃瓦,遍布明澄宮燈。
見客至,侍立在側的宮人立刻過來引路,三人並肩經過龍鳳門,迆北穿過長長甬道,再穿過垂花門,最終到達宴客的隆盛殿。
殿內明燭熠熠,紅綢廣鋪,歌舞已起。
梁岩要坐中間武將位,進門便要與女眷分開,走前,他特意對領路宮人交代兩句,宮人聞言會意,躬身引帶周嫵與馮素素到邊角偏位落座。
管弦悠揚之中,周嫵居後,目光可肆意向前環顧。
餐品陸續上桌,熱菜三十,冷碟二十,湯品小菜,糕餅瓜果,豐盛顯奢,待酒膳上齊,候立左右的紅衣舞伶,陸續粉麵登場。
她們立於殿中絨毯之上,身材皆曼妙,赤足而上狀若踏雪,腳腕銀鈴脆響,悅耳又顫人心,舞伶長袖流雲,搖曳從容間,自成一派風景。
因這一舞極妙,周遭喧囂聲都漸消。
周嫵目光閑掃在外,馮素素見她目光徘徊,笑著故意揶揄:“想來殿下應是要隨聖上一起到場,阿嫵再耐心等等就是。”
周嫵瞥了她眼,懶得理:“你是演戲上癮了不成,我才沒找他,本小姐看看歌舞不行?”
馮素素掩笑:“行行,你接著看,我也沒看夠呢。”
說到這兒,周嫵注意到高台前席,皇後娘娘正受左右簇擁雍容登場,緊跟其後的貴妃、梅妃也相繼落座,周嫵下意識往梅妃娘娘那邊多瞧出幾眼,於是自然注意到她身後,端淑坐著的青嘉公主。
公主清純溫婉模樣,著實引人愛憐,想起她前世所遇磋磨,周嫵搖了搖頭,歎息收回目光。
素素側了下目,又問:“阿嫵,還看舞蹈呢?”
周嫵:“沒,公主好看,我多看兩眼。”
“青嘉公主?”馮素素遙望一眼,閑得無聊,便避人道起閑語,“說起來,公主也算為可憐之人呐,本是王府貴女,卻在年少懵懂時便前後經曆父母亡故,幸好後來被膝下無子嗣的梅妃娘娘認作義女,接養宮內,不然一個名門孤女,又生得這般嬌美,不知在外要吃多少的苦頭。”
周嫵抿了口杯盞,微慨道:“進了宮,焉知是福是禍。”
馮素素聽她這話似含深意,正捉摸著,鍾樂忽而鳴響,兩人左右望去,見客席不知何時已然位滿。
盞茶功夫不到,聖上正式入場,宮廷晚宴也迎來最**,王室宗親齊站,向上拜敬壽酒,朝官百僚賀禱,共祈陛下聖體康泰綿延。
周嫵在後漸生警惕,她在群臣之中率先鎖定父兄的身影,之後抬眼望向高台,見屹王正與太子殿下交盞,兩人和氣融融,全無外界相傳的那般水火難容。
視線還未及收回,不想屹王側過目光,周嫵嚇得一凜,立刻縮首,不想被人察。
壽宴歡快進行,全程無絲毫異樣,她從頭盯到尾,隻覺方方麵麵都井裏有條,安然有序。
很快,酒盞半空,司禮監主監大人開始命宮人換盤上新。
這時,半和著琵琶樂聲,殿中央的袖舞換成麵紗舞,紅衣舞女左右退下,緊接著,殿宇梁簷四角先後懸落綾綢,四名身著緋衣,頭戴雀翎的掩麵舞伶,如仙女降塵一般縹緲而下。
貴妃娘娘本就擅舞,今日壽宴又是她全權負責舉籌,歌舞必是今夜重中看頭之一,果不其然,綾緞一落,無論聖上還是眾位列坐的王公大臣,皆停杯睨目欣賞。
周嫵難尋危險鋒藏何處,於是也隨眾同聚目光觀看舞姿,這時,她察覺耳側**起陣塵風,轉眼看過去,發現身後舞伶不知何時已換作更為躍快的擺腰動作,周嫵也習過舞,看舞女動作連貫下來,隻覺得轉變突兀,尤其這樣的小細節,不像貴妃娘娘會出的排舞疏漏。
正想著,其種一位舞伶挪步前席,其餘人緊跟其後,之後,四名舞伶皆舉袖簇合,配合著共同完成天女散花的招式動作。
甚美,甚不俗。
周嫵搖搖頭,正想自己多疑,可一口氣尚未鬆下,就見一舞伶眼眸由平轉凶,緊接趁客席不備,越階而上,直衝高位龍椅。
舞袖輕羅裳,衣落匕鋒現!
刺客……竟會是伶人,還是模樣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
四人隊形,除一人僵愣當場,其餘三位皆是有備而來。
周嫵反應過來已經遲了,她座位太靠後,看清的瞬間,前席已然閃過寒凜刀光,現場混亂如麻,滿座驚慌遁避,而刺客明顯受過專業訓練,出手狠準快,哪怕周嫵事先有所心理準備,卻在親眼目睹大監、宮人相繼為護主而身死倒下時,心頭難免震動。
孤寡終難敵眾,幾番搏鬥廝殺,禦林軍總管趙騰衝首先拿下一人,剩下兩位見同夥被擒,周身殺氣更顯凶戾,她們避過太子,直直朝向屹王和聖上揮刀下死手,千鈞一發之際,屹王挺身而出,即便赤手空拳,依舊不避讓刀劍鋒芒,護聖上於身後。
最終,刺客被甲士擒住,卻在被拿下瞬間,咬破藏於口舌之中的毒藥藥包,很快七竅流血而亡。
而剩餘那位僵立原地的舞女,見狀立刻摘掉麵紗,眾人看清其麵目,皆是驚詫,方才主舞伶人竟是貴妃娘娘的親侄女,趙紜霏。
一人獻舞,三個伴舞都是刺客,這事,古往今來都非一般人能碰不上的,很明顯趙小姐想蒙麵出此風頭,卻不料被賊人鑽了空子,此刻她小臉煞白,正慌張看向自己的姑母。
貴妃趕緊拉上她,和聖上及眾位娘娘退避出殿,剩下文官無措,武將挽袖待命,禦史中丞薑銳薑大人立起表率,幾言安撫,又命兵士將現場團圍住。
周嫵一直在後注意著屹王的去向,他方才是被手下攙扶下台,衣袍沾血,可見傷勢不輕,他虛弱抬眼間,兩人再次四目相對,不知是否錯覺,她總覺對方眼神似含安撫之意,沒來得及多思,屹王身影很快淡出眾人視野。
不多時,梁岩趕來身側,因刺客最初現身位置就離她與素素不遠,梁岩不免心有餘悸,正聽他關詢素素,周嫵餘光一瞥,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暴露在父親視野範圍內,迎其銳利目光,周嫵無奈,隻好硬著頭皮主動過去,邊走邊在心裏斟酌解釋說辭。
可不曾料,她走近未及開口,父親卻驟然抓緊她的肩頭,著急為她前後檢查是否安然,見她無恙,這才終於鬆下一口氣。
“胡鬧,誰讓你今日進宮的!方才賊人就是從你那邊過來的,若真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跟你去世的娘親交代!”
聞此言,周嫵鼻頭一酸,眼眶更不忍發紅。
不管前世今朝,她心中執念便是一家人的和睦安穩。
她不想覆轍重蹈,可在今日目睹案情發生全過程後,依舊頭緒混亂,她不禁自我懷疑,所行之舉是否如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也許,僅憑她單人之力尚不能拯救周家。
周崇禮緊隨而至,他攔住周敬的手,出聲替妹解圍道:“父親,阿嫵無事就好,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處理刺客一事,不如你先帶阿嫵回府,我在此留下候命。”
周敬回過神,沉靜點頭:“此事免不了要徹查到底,禮部首當其衝,檢核伶人身份不嚴雖為罪,卻是末,抓出其幕後主使,才是本。你在刑部任職,聖上自要召你,你且留候此處。”
周崇禮:“是。”
得陛下口諭,王公貴族經搜查檢身過後可自行離開,周嫵與素素簡單告別,便同周敬一起上了自家馬車。
回了府,她麵色沉肅,一副惴惴心事的模樣,周敬當她受了驚嚇,並無再多的責怪。
獨身回了自己的蕪蘭苑,周嫵煎熬等待兄長回來,若所料不錯,按前世原軌,他會被禦史中丞調派隨州,率刑部眾吏,與當地官署一同協辦。
隻是關乎線索緣由,以及為何矛頭指向隨州,周嫵並不知曉更多細節,也無法輕易打探清晰。
晚間,過了用膳的時間,周崇禮方才趕至家中。
周嫵立刻派霜露去朝椿閣探查動靜,可等了半個多時辰,也沒見裏麵有收拾細軟的動響。
一連三日,皆是如此。
周嫵搖歎,心想自己可能過於心急了些,就算線索已出,可等聖上裁決,三司審理,再下放到刑部,命令一道道下落,最後到達兄長這裏,難免要耽誤不少功夫。
或許,她可以先走一步呢?
隨州,距京百餘裏,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一趟路途下來大概要花費整兩日。
周嫵腦筋轉了轉,忽的想到青淮山,青淮山在襄裕界內,此地正與隨州接壤,若她能尋得理由去青淮山一趟,便能提前做些準備,如此,也可以暗中對兄長審案進度作阻。
她把思路梳理清晰,心想,反正若查案順利,兄長費力不討好,不僅會被打成太子黨羽,屈遭誣陷,還會被指假案陳情,直至受東宮沒落殃及,一路貶謫荒涼,可是若查不出什麽呢,兄長最多隻能算瀆職,算能力不足。
雖是無功,但若論過錯,也遠遠好過被判參與黨政,還是站錯隊的一方。
周嫵不想在太子與屹王之間選擇戰隊,仁慈之主,未必善治國家,而狠厲之君,焉知不是興邦之始。
國家命運,曆史車輪,非她一人涉力便可幹預。
她隻想護住周家,僅此而已。
……
既做決,她行動也快,第二日便尋上父親,在書房,她一番痛哭流涕,把自己數落得罄竹難書,隻想表達自己痛定思痛,今非昔比,大徹大悟。
然後直言,為了贖罪,她心甘情願再赴青淮山,這次,她定要照顧容與哥哥眼疾痊愈,方能安心自贖。
周敬聞聽,隻淡淡掀了下眼皮,問道:“非去不可?”
周嫵堅決表態:“非去不可!”
她來前已做好和父親一番周旋的準備,也猜知到父親為顧及她的名聲體麵,定不會輕易應允放行,可即便困難再大,她去意已決。
周敬放下手中狼毫筆,置於,平靜語道:“若你堅持想去,也不是一定不行。”
“父親,我保證再不任性,一定本本分分,不會給你惹禍……”沒說完,她一愣,反應過來後驚訝抬眼,不可置信問道,“真的,真的可以?”
她自沒想到會這般順利。
周敬看著她,言簡意賅:“但你不能就這麽沒名沒分地上山,除非……”
“除非什麽?”
“嫁過去。”
周嫵一怔,始料不及父親話鋒一轉竟提婚事,她錯愕不已。
“……不是,我不是不願,隻是這不是我們一家能單獨做決的事,容與哥哥和宿師父,他們……”
“你不必考慮那些,容宿親自傳信,添油加醋告知說,與兒整天茶飯不思,就抱著幾封信發呆,他這次放出狠話來,不管你嫁是不嫁都給個準話,若再推脫,他便給與兒另謀親事了。”
周嫵語氣一急:“不行,宿師父怎麽能這樣!”
周敬順水推舟,搖歎開口:“容宿話糙理不糙,你若不想嫁,就不要耽擱人家,答不答應的,你也給爹個準話。”
周嫵不成想事情這麽快就發展到這一步,成婚之事,她原本想等一切風平冷靜之後再作打算,現在驟然推前,她未有心理準備,於是難免陷入沉默思吟。
周敬盯了她片刻,不動聲色,故意退一步講,“也罷,你若依舊不願,那爹也不為難,我現在就給青淮山回信,實情言明。隻是此信一旦寄出,便意味著你二人從今天開始,再無任何幹係,彼此婚嫁自由……”
“我嫁,我嫁!”
她以為父親是來真的,於是想也不想直直急阻,她怎麽可能接受得了和容與哥哥一刀兩斷,哪怕隻為權宜。
周敬看向她,確認再問一遍:“嫁?當真願意?”
周嫵瞥過眼,臉頰微赧:“我才不會拿這種事說笑。”
周敬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好,那此言說定,我即刻回信,讓他們青淮山早做準備!”
周嫵捏攥衣角,垂頭輕“嗯”應聲。
她從未計劃將婚事提期,原本更是打算孤身到底,獨麵多舛命途,可如今,父親與宿師父突然介入,她才從固定思維脫離,意識到自己從未孑然。
容與哥哥,一直是她身後最維.穩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