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算計
蘭心姑姑出去的時候正碰上馮餘前來送點心, 立在廊下同祿喜說著話,蘭心姑姑若有所思地盯著那處。從前倒瞧不出來,祿喜這個低等內宦進退有據, 同馮餘站在一處也沒有那種卑躬屈膝之感。
她正想著,那頭祿喜已經說完了話, 接過馮餘手裏的什麽東西,往這處來了。
“那是聖上身邊的馮內監?”蘭心姑姑叫住他。
祿喜:“是,馮內監說是奉了陛下的命來給夫人送蜜餞果子。”
蘭心姑姑眯起眼看著那一碟子青梅:“你給夫人送進去?”蕭沁瓷晚間是不許吃東西的,尤其是這類易發胖的點心,她正想說不必送進去了,又想起蕭沁瓷方才的敲打,罷了,她是管不住了, 沒地再去討個沒臉。
“蘋兒呢?”她問, “夫人讓她今夜當值。”
祿喜道:“蘋兒去廚下看夫人要喝的藥去了,奴婢進去就行了, 姑姑快去歇著吧。”
他們從清虛觀來寒露殿也隻三個人,從前如何如今還是如何,蕭沁瓷是個安靜的主子, 他們伺候起來也省心。
蘭心姑姑頓了一頓, 想說蕭沁瓷點名要的是讓蘋兒進去當值, 現下換了祿喜進去難免又會讓她以為自己陽奉陰違, 但她也不可能為著這點不要祿喜進去, 最後隻好道:“夫人在看書,你進去時動作輕些。”左右蕭沁瓷是不想見她, 換誰進去都一樣,她要是真開了口反而顯得她事多。
怎麽就到今夜這個說多錯多的處境了呢?
“奴婢曉得。”祿喜端了盤子疾步進去。
蘭心姑姑看著他走路帶風的背影, 恍然覺得自打來了西苑,祿喜雖然也更謹慎了些,但身上總透著骨子不顯山不露水的愉悅勁,隻有極偶爾的時候才能察覺一二,正如此刻。
什麽事這麽高興?
她走了兩步,身遭陌生的景物讓她有一瞬茫然,想起這裏不是她熟悉的清虛觀,宮人的屋舍自然也不在原來的地方,好在宮裏的布局都有定製,她們貼身伺候的宮人得時刻候著貴人召喚,住的地方都在相同的位置,蘭心姑姑早前跟著西苑的內侍布置寒露殿時便被告知過了,此刻腳下一轉,便不陌生地尋了過去。
今夜事多,直到沾上枕頭的那刻蘭心姑姑才陡然放緩了時刻繃緊的心神,倦意一陣一陣地湧上來,隻是入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到底是天子起居之所,便連宮人所住的地方也是清虛觀比不上的,怪道祿喜那麽穩重的人也有藏不住的喜意,主子一朝飛上枝頭當鳳凰,身邊伺候的人可不得跟著雞犬升天嗎?
霎那間,蘭心姑姑心頭也不知是喜是悔,隻覺情緒難辨。她視跟著蕭沁瓷一同待在清虛觀的幾年為砭,自被調離了太後身邊她便時刻想著回去,可除非蕭沁瓷於太後而言沒了利用價值,否則太後不會召她回去。
從前蘭心覺得蕭沁瓷已是棄子,太後娘娘何必再在她身上花費心思,待蕭沁瓷雖談不上傲慢,但總有些不以為然,蕭沁瓷在新帝登基兩年後還能待在宮裏不過是借了太後的麵子和皇帝的疏忽,總有一日她是會如先帝嬪妃一般遷到方山去的。在知曉太後準備把蕭沁瓷獻給皇帝時她也頗不以為然,並不覺得太後的謀劃能成。
二娘子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太後娘娘這麽快就忘了?不過蘭心對此是樂見其成,她並不覺得皇帝真能看上蕭沁瓷,反而是蕭沁瓷觸怒天顏的可能性更大,到時候蕭沁瓷不管是移居方山還是被貶為庶人她自然能想法子脫身,總好過日複一日在清虛觀中看不見前路。
她是蘇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還在宮外,也是如此太後才肯放心的把她指到蕭沁瓷身邊,她是不指望能有一日再見到親人,隻想自己能在主子麵前得臉,也好讓家裏人在府中好過些。
說起來,蕭沁瓷還不如她呢,至少她的家人都是真心實意為她打算的,蕭沁瓷看似有太後庇護,實則孑然一身,便是為了自己,也該爭上一爭。
……
祿喜輕手輕腳地端著白瓷小碟進去,心裏惴惴地跳。
床前掛著霧藍的錦州紗,都是透光的布料,一側掛起,便能看見蕭沁瓷斜倚在床頭,似是睡著了,手邊還擱著一卷半闔的書。
祿喜進退不得,在原地躊躇片刻,便見蕭沁瓷忽地睜了眼:“祿喜,你手裏拿的什麽?”
見蕭沁瓷已然醒了,祿喜便不再糾結,他知蕭沁瓷睡得淺,入睡後身邊不能留人,稍有動靜就會驚醒,這習慣竟和他們這種要時刻伺候人的似的,也不知是怎麽養出來的。
“是聖上身邊的馮內監送來的,給夫人用藥之後壓壓苦意。”祿喜近前去,將碟子送至蕭沁瓷眼前,“夫人可要嚐嚐?”
祿喜也知道蕭沁瓷入夜不食的規矩,但這不是聖上賜下來的嗎,他以為蕭沁瓷多少會嚐一嚐。
蕭沁瓷卻看也不看,將手邊的書合上:“擱著吧。”
祿喜一愣,但他是個聽話人,也從不多言,後退兩步將白瓷小碟擱在了外間的案幾上,又聽得蕭沁瓷的聲音傳出來
“你今日辛苦了,想要什麽賞賜?”蕭沁瓷輕聲道。
祿喜一愣,轉身直直地看向蕭沁瓷,心裏突突地跳,不過一眼又垂下頭去,不敢冒犯:“奴婢——”
他隻開了個頭,蕭沁瓷卻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截住他的話頭,溫言細語地說:“想好了再來回話。”
祿喜默住,掌心逐漸捏了一把涔涔冷汗,驚疑不定。疑心蕭沁瓷是將他做的事都放在眼裏,又疑心蕭沁瓷隻是慣例的賞賜,現在隻是他想多了。
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緒在他腦海裏爭執,分不出個高下,祿喜幾乎要繃不住,想著要不要趁這個時機對蕭沁瓷表衷心,可他又拿不準……
蕭沁瓷卻不等他回話,將書放好,自己滑進錦被裏,翻了個身背對著祿喜,似乎是要給他時間慢慢想,倦怠道:“把簾子放下來,我乏了。”
祿喜去將掛在銀鉤上的重紗放下,紗簾水似的在他掌心流過,遮住蕭沁瓷的背影,他心裏仍繞著蕭沁瓷方才的兩句話,不敢輕忽。
他可從來沒有小瞧過蕭沁瓷,她那樣說,隻怕是真的知道了什麽。
……
翌日蕭沁瓷起不來身,早晨勉強醒來灌了一碗藥,草草吃了兩口清粥便又沉沉睡過去。她昨日實在歇得太晚,又在病中,雖然告訴自己如今是在皇帝的西苑而非是能關起門來過日子的清虛觀,她也實在打不起精神來強撐著。
蕭沁瓷再醒來時已經巳時過了,有人妥帖地扶她起身,端來一盞蜜水先讓蕭沁瓷潤潤嗓子,動作溫柔細致。
“龐才人?”身邊這人還是個熟人,正是早前送過蕭沁瓷回清虛觀的禦前女官龐才人。
蕭沁瓷這才依稀記起早晨在身邊服侍的似乎也是她,隻是那時蕭沁瓷提不起心思來細究。
“夫人安好,”龐才人向她行過一禮,仍舊是溫柔和善的模樣,“聖上指了奴婢來照顧您,夫人有什麽吩咐,盡管告訴奴婢。”
蕭沁瓷腦子裏仍有些混沌,但她覺得皇帝這個安排極不妥當:“你是陛下禦前的女官,來這裏豈不是大材小用委屈了你,我萬萬當不起。”
龐才人在禦前經手的都是文書奏折,一朝來了後宮伺候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冠,她不敢違逆皇帝的命令,隻怕心裏亦會藏著不虞。蕭沁瓷並不想要一個有大好前途的女官因她折翼。
龐才人麵色淡淡,喜怒不顯於人前:“奴婢謹遵聖諭,並不覺得委屈。”她為蕭沁瓷捧來熱帕淨臉,並不繼續這個話題,“夫人身上還難受嗎?”
蕭沁瓷同她不熟,知曉說得再多就有矯揉造作的嫌疑,便也不再提及,想著什麽時候見到皇帝親自同他說。
她接過帕子拭了拭臉上和頸間的黏膩,這才覺得鬆快了些,龐才人又為她呈上五穀粥並兩碟清淡的小菜,讓她用了一些:“馬上就要到用膳的時辰了,夫人不宜吃得太多。”
她一撫掌就有麵生的宮人上來有條不紊地將東西都撤下去,龐才人見蕭沁瓷盯著殿中來往的宮人瞧,便道:“夫人放心,這些都是殿中省仔細挑過才撥來的宮人,規矩極重,不會擾了您的清靜。您如今在病中,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時候。”
蕭沁瓷收回目光,並不吭聲。殿中省撥宮人來寒露殿,都是皇帝的意思,她並無置喙的餘地。隻是難免歎口氣,她昨夜才說要賞祿喜,今日卻就讓他糟了無妄之災。
龐才人又將宮人都叫上來讓她認認臉,除了龐才人之外,另還有一個宮女和一個內宦,都是討喜的模樣,取了稱心如意四個字做名。
蕭沁瓷有夫人的品階在身,按例身邊該有四個宮女並四個內侍,但她是出家修行,當簡樸度日,身邊隻有一個蘭心姑姑,蘋兒和祿喜都是清虛觀灑掃的宮人,並非是她貼身伺候的人。
“蘭心姑姑呢?”蕭沁瓷沒看到熟悉的人,心中有了些猜想,但還是問了出來。
龐才人麵不改色:“陛下說,夫人身邊的人太過散漫,吩咐殿中省將他們領回去重新學學宮裏的規矩。”
祿喜和蘋兒是殿中省撥過來的,領回去學規矩也說得通,但蘭心姑姑是太後身邊的家生子,當年蘇太後一入宮就是高位,她從蘇家帶來的婢女沒吃過宮裏學規矩的苦,也不知蘭心姑姑如今上了年紀還受不受得住。
她也沒了困意,問:“那她們幾時能回來?”
“自然是要學好了規矩才能回來。”龐才人道。
一天兩天是學,十年八年也是學,規矩什麽時候能學好也得是皇帝說了算。他既然將人從蕭沁瓷身邊調走,便不會讓她們回來,他不需要蕭沁瓷身邊留著太後的耳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