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愁望
何況都說皇帝規矩極重, 待宮人素來嚴苛,對蕭沁瓷身邊人的做派應該不滿已久,昨夜沒有第一時間懲處已是格外開恩。
“那還請才人娘子多幫我問一問她們的歸期, ”蕭沁瓷看著鏡中人,“我念舊, 身邊少了熟悉的人總覺得不習慣。”
蕭沁瓷不喜歡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便連身邊人的去向她也是要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尤其裏頭還有個昨日剛向她遞了投名狀的人。
龐才人垂首,蕭沁瓷分明看見她猶豫了一瞬,而後才說:“是。”
蕭沁瓷點到即止,她缺了今日的早課,起來之後也想著一並補上,正殿照舊被收拾出來, 焚香火以瞻道像, 另辟了間靜室供蕭沁瓷獨修,她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龐才人憂心她身體未愈,又不敢相擾,在午膳時才將她請出來。
到午間龐才人便不許她再入內清修了, 軟硬兼施地讓她回去躺著, 又尋了些書來給她。許是瞧見了蕭沁瓷放在枕邊的那本風物誌, 又許是不想讓她在病中也惦記修行, 找來的多是些雜書, □□典都沒有。
西苑也有藏書閣,並且沒有文宜館藏書不得外借的規矩, 皇帝許了蕭沁瓷隨意進出,但她記著西苑還有當值的學士和方道, 並不輕易出去,都是讓龐才人幫她找了書回來。
蕭沁瓷在寒露殿適應得極好,似乎是動**不安的過往賦予了她這樣的天賦,不管到何處都能隨遇而安。
陸奉禦開的藥她一日三頓的吃著,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即便是尚藥局案首開的方子也不能讓她一夕之間好起來,隻是精神一日好過一日。
自那日蕭沁瓷醒來後問過蘭心姑姑和蘋兒她們的下落,這幾日便再也沒有問過,她同皇帝撥來的宮人都保持謹慎而客氣的態度,並不隨意使喚她們,自己不疾不徐,將龐才人給她找來的書一一看過,還仔細地做了批注。
日常便是抄道經、描青詞、打香篆,臨著年節,便連西苑也隱隱有了紛繁聲語,熱鬧氣象卻半點沒傳到寒露殿來,這幾日前朝事忙,皇帝歇在了兩儀殿,也不曾抽開身回西苑。蕭沁瓷耐得住寂寞,不急不躁,一如既往。
搬進寒露殿兩天後的一個深夜,蕭沁瓷被外麵細微的動靜驚醒。
是又輕又緩的說話聲:“蕭娘子睡了嗎?”
龐才人為來人掌燈:“已經歇下了。”
皇帝的聲音在靜夜中落滿溫柔:“她這幾日如何?可好些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
皇帝仔細地問了她喝了什麽藥,陸奉禦怎麽說,心情如何……事無巨細。
蕭沁瓷仔細聽著他們一來一回的對話,目光落在小幾的梅子上。送來的梅子太甜,寒露殿沒有地龍,殿中燒炭,時間一長便幹得厲害,蕭沁瓷耐不住喉中癢意,總是咳嗽,隻能多喝些水壓一壓。
此刻她喉中的癢意又上來了,終是沒忍住偏過頭去壓抑的咳了兩聲,外頭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蕭沁瓷起來為自己倒了杯水潤嗓,壺中的熱水早已放涼了,滑過嗓子頓覺不適。
龐才人匆匆掀簾進來,為她換了溫水:“夫人,您醒了。”
蕭沁瓷捧著茶杯,狀似無意的問:“我聽見了聲音,龐才人在同誰說話?”
龐才人頓了一頓,“是同宮人說話呢,外頭起風了,奴婢讓人去關窗。”
蕭沁瓷點點頭,沒有戳破:“夜裏風寒,龐才人也快去歇著吧,不必留人伺候。”
龐才人退出去,厚重的毛氈被掀起一個角,露出一片玄黑衣袖,很快便消失不見。
蕭沁瓷隔著那道簾看,知道皇帝此刻也必是站在外麵,或許也如她一般盯著這裏看。蕭沁瓷重新倒了熱水,等著皇帝離開。
窗戶開了一線,有冷風細碎的鑽進來,蕭沁瓷順著風聲往外看,殿外懸著暖燈,照出一個難得的晴夜。
不多時,外頭便靜了下來,蕭沁瓷這才回去睡下。
四時有風,吹來雪霧。梁安跟在皇帝身後,試探著說:“陛下,蕭娘子醒著,不去見見她嗎?”
“不見了,”皇帝不曾回頭,多說了一句,“朕身上有寒氣,就不去見她了。”
不論是他進去還是讓蕭沁瓷出來,都不合時宜,知道她安好也就罷了。皇帝揉了揉眉心,他這兩日在兩儀殿連軸轉,隻睡了幾個時辰,原本該在兩儀殿歇下的,但漏夜人靜,還是忍不住回來,離得近了,卻又更想了。
皇帝回了靜室,仍是睡不著,那點子倦意在去過寒露殿之後化為了沉甸甸的焦躁,重重籠在他心頭。
他在忍,皇帝是個慣會忍耐的人,也鮮少有急躁的心情,他做事篤定,不怕達不成目的。
但此刻連他自己也不知要忍到幾時,能忍到幾時。
皇帝鋪開一張雪白宣紙,提筆蘸墨,三兩筆繪出桃花落淺溪,紅蕊逐靜水。他於書畫上沒有附庸風雅的閑情,這幅畫也隻能稱得上尚可,甚至有些無病呻吟的庸俗。
可相思二字,不正是“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①”的庸人自擾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