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私有
皇帝的手溫暖寬厚, ,全然不似蕭沁瓷這般冰涼。她的手被皇帝攏住,綿密熱氣從指尖一路燒到她耳後, 泛起密密紅潮。
蕭沁瓷試圖將手從皇帝手中抽出來,沒**:“許是方才凍著了, 還不曾緩過來。”
她不肯和皇帝保持如此親密的情態,皇帝卻又不肯放手,隻好將臉別過去,不肯看他。
隻是耳後那緋色薄紅卻暴露在皇帝眼中,帷帳隔出密間,紅潮滋生綺思,蕭沁瓷連側臉偏轉的弧度都同皇帝夢中一般無二,隻是少了那雙含情目欲說還休。
“陛下, ”蕭沁瓷輕聲說, “這樣不好。”
皇帝的體質性熱,許是身體康健又服食丹藥的緣故, 他的身體一年四季都如火爐一般,即使在風雪裏走過一遭,也絲毫不減手上的熱度。他平素沒少因為過熱的體質而心生燥意, 此時在帳中握著這姑娘冰涼的手, 卻覺出了其中的好處。
“沒什麽不好。”皇帝克製地為她暖著手, 並不做旁的動作。
“哪裏都不好, ”蕭沁瓷直言, “您不該讓我去西苑,也不該像現在這樣握著我的手不放。”
皇帝一直知道, 蕭沁瓷是個謹慎的娘子,偶爾卻也會大膽直言, 但那是建立在她神誌不清或是覺得當下的處境大膽直言也不會對她構成威脅的前提下。皇帝以為她或許還會如從前那般即便拒絕也隻能委婉,不肯觸怒天顏,因她知道,皇帝對她的喜愛僅僅停留在原地,還不曾有過動作,她若戳破了兩人間那層朦朧的窗戶紙,就再沒有後退的餘地。
可如今這層窗戶紙被她主動戳破了。又或許是皇帝的動作已經逼的她退無可退。
“蕭娘子,”皇帝淡淡笑了,“你今日說的都是朕不愛聽的話,唯有一句,朕覺得頗有道理。”
皇帝僅僅是握著她的手,肌膚相貼的熱度也令她心顫。她對皇帝的話似有不解,終於大著膽子望進他眼裏:“哪一句?”
她實在是好奇,她今日所說,不論是在永安殿還是清虛觀,對皇帝隻有推拒,竟還有一句話說進了皇帝心裏,由不得她不好奇。
“你說,太極宮中之物皆為天子私有,朕初聽此話覺得刺耳,如今想來卻覺頗有道理。”皇帝以不容她拒絕的力度緩緩說,“蕭娘子,你既在太極宮中,也闔該為朕所有。”
蕭沁瓷總是違逆拒絕他,獨這一句入了他耳,讓他心頭泛起火熱。
蕭沁瓷似是一時被皇帝的話驚住,久久不能言語,待回過神來想明白了皇帝話中意思,立時強忍住眼底頃刻間浮上的一層淚意。
“陛下,您要我為您所有,到底是將我看作一個人,還是一個物件?”蕭沁瓷不再自稱“貧道”,像是拋棄了她一直以來在皇帝麵前強調的身份之別,僅僅是作為一個被天子看上的姑娘向他發問,那樣卑微,又大膽。
這天下間的任何一個人在與皇帝的相處中都隻會處於弱勢地位,即便是皇帝對上他心愛的女子,那樣的喜愛也帶著居高臨下的賞賜意味。可蕭沁瓷不要他的賞賜,也看不上他的寵愛,她不是皇帝能喜歡時就把玩、不喜歡了就隨意丟棄的物件,蕭沁瓷曾經受夠了當物件的苦楚,被評估價值,被隨意轉賣,她曾發誓,再也不要旁人來握住自己的命運。
可她如今麵對的是天下之主,她的反抗顯得那樣不識好歹和微不足道。
他本是隱晦的表達心意,卻不料蕭沁瓷大膽發問,他麵對這樣的詰問,亦久久不能言語。
他將蕭沁瓷視作什麽?
從前他視蕭沁瓷為平宗舊人、太後侄女,所以他遠著她,避著她,不肯看她。因他心底十分清楚,他多看她一眼,就更喜歡她一分。這個女子如此契合他的心意,讓他一見到就覺得她該為自己私有。從平宗讓她彈奏那首《朝天子》,再到謀反那夜聽她撫琴,三年的時間倥傯而過,蕭沁瓷在他心底紮了根,是日夜修道念經靜心也除不去的心魔。
可他捫心自問,他想得到蕭沁瓷的心情,究竟是想得到一個心愛的女子還是一個喜歡的物件?皇帝從前的欲望是權勢,得到權勢之後又將其變成了得到蕭沁瓷。他不肯將蕭沁瓷和無上權勢比肩而論,也不肯承認自己是一個如此膚淺的男人,也會因女子的美貌生出世俗的欲望。
皇帝從前覺得或許是因自己坐到至尊高位之後這世間已沒有什麽是他得不到的,所以才對蕭沁瓷生出了如此強烈的迷戀。他喜愛的不是這個人,而是必須要克製自己不能得到她的錯覺。
他用蕭沁瓷來磨練自己的道心,最後在一個綺夢中不得不挫敗地承認自己輸了,他到底不能超凡脫俗。
他想要蕭沁瓷,就是想要她,同他用來自欺欺人的那些權勢、道心沒有半點關係。
可皇帝要怎麽告訴蕭沁瓷,說出他那些見不得人的愛欲與掙紮,說出他對蕭沁瓷是有怎樣可怖的渴望。
而如今這個他喜歡的姑娘一字一句地詰問他,到底是將她當作人還是物件,皇帝不能回答。
因為無論他如何看,隻有一點是能肯定的,他將蕭沁瓷視為私有。
而蕭沁瓷絕不會認同。
“陛下,到了。”
抬輿適時停下,梁安不知輦中二人的爭執,卻如一場及時雨恰到好處地緩和了緊張的氣氛。
蕭沁瓷似乎也並不是真的要皇帝的回答,她眨了兩下眼,將眼底水色斂去,又平靜地要先於皇帝下去,皇帝伸手攔了她,仍是自己先下去了再扶她下來。蕭沁瓷這次不曾推拒,隻側了側身虛虛一搭便輕巧地在地上立住了。
蕭沁瓷隻隔著遠遠地看過紫極觀的宮簷,此刻瑞雪蓋了滿宮,瓊林玉殿華美壯麗,蕭沁瓷也隻目不斜視,不作驚歎四望之舉。
“梁安,你讓人去尚藥局請當值的奉禦過來。”夜色中蕭沁瓷臉色白得幾欲透明,皇帝皺了皺眉,思及蕭沁瓷身份特殊,本想說請個醫女過來,又想起他禦極後不設六宮,尚藥局的醫女一早都被放出宮了
梁安緊張地問:“陛下,可是龍體有什麽不適?”
皇帝年富力強,又注意養生,平時連頭疼腦熱都少,乍聞他要請奉禦過來,梁安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皇帝瞥他一眼:“今夜淋了雪,便是現在沒有不適,明天也總會有不舒服,讓你去你就去。”
梁安頓了一下,明白天子的意思,傳來身後的小黃門細聲叮囑:“你去瞧瞧今夜尚藥局是哪兩位大人當值,讓他們一起來,最好是能有位精通婦科的大人同行。”
那頭小黃門應了是,機靈跑走,這邊皇帝又吩咐:“先讓人將寒露殿收拾出來讓蕭娘子住下。”
“是。”梁安亦步亦趨的跟在兩人身後,寒露殿在皇帝修行的靜室後,遠著丹房和值房,不遠也不近,是個僻靜之所,殿門上了鎖,如今一時半會兒要收拾出來也得趕緊,梁安摸不透要先把這位蕭娘子安置在何處,便見皇帝領著人去了他起居的靜室。
靜室仍是皇帝離去前的模樣,殿中紅梅含香,遠著槅門也能飄過來。紗幔一重重落下去,平素清平仙渺的靜室深殿因了重紗裏端坐的美人反而生出無盡迤邐。
蕭沁瓷坐在矮榻上,她自下輦之後便安靜順從,對皇帝的一切安排不置一詞,不似欣然接受,但也不像方才那般直言抗拒。
皇帝看著她清冷麵容,竟一時摸不清她是如何想的。
紫極觀不設女官,蕭沁瓷還是頭一個進到皇帝靜室中的女子,觀中自然也沒有可供蕭沁瓷換洗的衣物。
梁安是個有眼力見的,並不近前來打擾,去催了宮人上驅寒的薑茶,又立在重幔外等候吩咐。
靜室裏漸漸暖和起來,皇帝拿了手爐給她捂著,但也暖不透蕭沁瓷如浸冰雪的雙足,她將雙腳藏在裙擺之中,不肯有半分示弱。
但皇帝亦是從雪中跋涉而至,覺出她的異樣,隻往她被遮得嚴嚴實實的足上一望,便知是何事,低聲吩咐梁安去置辦一身女子衣物來,又讓蕭沁瓷脫了鞋襪用狐毛氈毯裹了。
梁安悄無聲息的退出去,尋思著裏頭兩位主子曖昧的情境,便也沒有指旁人進來伺候,叫了個小內侍守在殿外,在尋摸女子衣物上犯了難。又想起方才從清虛觀走時讓蘭心姑姑和祿喜為蕭沁瓷收拾東西,索性等著他們來了之後將蕭沁瓷的衣物送過來,左右裏頭有皇帝操心,他便是慢了一時也是為主子著想。
蕭沁瓷不肯在皇帝麵前**肌膚,硬聲拒絕。
皇帝能強硬地去握她的手,卻不好強迫她在自己麵前**雙足,便從容起身,將那塊狐毛氈毯放在她手邊,輕聲道:“朕不看你。”
他去了帷幔外。
天子乘興出遊,在雪中跋涉的時間比蕭沁瓷更久,此刻也自去換了常服鞋襪,再回來時也是現在帷幔外立了片刻:“蕭娘子,朕進來了?”
蕭沁瓷低低應了一聲。
她已解了披風,脫了鞋襪,人倚在榻上,膝上蓋著氈毯,雙足縮於其下,不露出分毫。方才她一頭烏發隻用玉扣虛虛係住,已有些散亂,許是她趁著這段時間又重新梳理了一遍,那叫皇帝心生意動的鬢發卻仍散落在她臉側,多了些脆弱易碎之感。
皇帝手中另拿了一個小巧精致的暖爐遞給她,知曉毛氈毯雖保暖,一時卻也不能讓她冰冷的手腳熱起來,讓她把暖爐塞進毯中。
經了這一番折騰,蕭沁瓷身上終於回暖,麵上也有了幾分血色,她容色本就瑰麗,又是燈下觀美人,被殿中青銅捧燈童子一照,別出風流穠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