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邀寵
太後一開始屬意的人選並不是蕭沁瓷,她是皇帝自己的選擇。
蕭沁瓷縱然美,但她是先帝的舊人,又是女冠,在太後這裏,她已然成為一顆棄子。新帝不是貪戀美色的男子,他對權勢的渴望蓋過了一切,不會容忍自己在私德上出現備受爭議的瑕疵。
況且蘇家原也不缺美人,隻是太後難免惋惜。
所以太後選了蘇善婉。蘇家的二娘子,新帝登基時她才十六歲,正是最好的年紀,明豔嫋娜。太後將她接進了宮,並不提旁的事,隻是如當初教導蕭沁瓷一般教導她宮中禮儀、體態。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太後的打算,皇帝卻始終淡淡,從未正眼瞧過她。
皇帝不似平宗,有笙歌宴舞、賞花賞景的諸多雅興。又因著初禦極時有宮人試圖媚上邀寵惹出的風波,令他厭煩不已,平日練道修玄,起居都在紫極觀,等閑不外出,西苑守衛森嚴。
除了紫極觀皇帝常去之地也就是兩儀殿,他在前朝議政理事,兩儀殿更是重地。除了宮中偶有的幾次飲宴,蘇善婉根本見不到天子,即便見到了,皇帝也根本瞧也不瞧她。
便是再美的美人,不能入人眼便如錦衣夜行,皇帝壓根瞧不見蘇善婉,如何能上心。
太後不是皇帝生母,也不能叫娘家侄女在宮中久住,眼見著蘇善婉年歲漸長,這番宮中不見成效,那邊家裏又隻能壓著不能議親,再拖下去隻怕她的親事也要耽擱。
太後的哥哥蘇儀也想要搏一搏。大周皇帝曆來待外家都恩遇甚隆,敬懿皇後出身卑微,高宗便抬了她父親的身份,封了承恩公,此後皇後的母家加官進爵便成了常例。
但蘇太後當年封後時不知是不是平宗忘了,不曾賞給蘇家一個爵位,隻把蘇儀從六品進到了五品,堪堪摸到入兩儀殿朝參的門檻。今上登基後蘇家更是處境尷尬,太後非新帝生母,蘇家不是正經外戚,新帝自然不會抬蘇家身份。甚至新帝仍然尊了蘇太後為太後已是意外之喜,不敢再奢求更多。
況且新帝至今膝下無子,倘若蘇氏女能得寵,繼而誕下皇嗣,蘇家才能真正一飛衝天。
好在萬壽節皇帝總是要出席的,又是天子登基後的第一個萬壽,外邦藩地都遣使臣進京朝賀,高麗、大食、吐蕃紛紛獻上厚禮和國書,願意成為大周的屬國。
太後看準了這個機會。
皇帝那夜多飲了酒,酒意微酣之時他目光沉沉掃過下首,殿堂燭火錯落,映進皇帝幽深眼底,一閃而過的是太後無比熟悉的濃欲,深不見底。
平宗拿那樣的眼神看過沈淑妃,又看過她,最後落在了貴妃身上。
太後順著皇帝目光看過去,那邊坐的都是先帝的女眷,新帝登基後,部分後妃遷往妙音觀和南苑,但也有留在太極宮中的,萬壽節她們也受邀出席。
女眷頭上的金釵明珠在燈火中蜿蜒出一片璀璨,照出一張張細眉麗容,俱是難得的美人。
太後不著痕跡的皺了眉,不知道天子看的究竟是誰。她再去探究的追尋皇帝目光時卻發現他早已恢複如常。她記下了此事卻並未放在心上,甚至讓她更加堅定那個打算。皇帝的欲望藏得深沉,但並不是沒有,這發現讓太後欣喜。
隻要是男人,就沒有不貪花愛色的,皇帝也不例外。而善婉是蘇家最好的姑娘,她不僅長相明豔,性子也是風情柔順。太後轉而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蘇善婉,後者飲了些果子釀,雪白的臉上飛起霞紅,柔媚動人。
太後示意宮人拿走她麵前的杯盞,輕聲叮囑:“莫要貪杯。”
蘇善婉掩袖而笑,明眸善睞:“姑母,我知曉的。”
她那樣柔順聽話,音色又甜又軟,即便是輕輕一句聽來也像是撒嬌。皇帝既有對女子的欲望,又怎會拒絕這樣一個美人。
太後不是不知道皇帝初登基時禦前鬧出的風波,可在她看來,不成事不過是因那女子不夠美,打動不了皇帝的心罷了。
她自己也抿了一口甜酒釀,篤定的想。
那夜皇帝多飲了酒,不曾回紫極觀,宴席散後歇在了兩儀殿。太後心中更是多了成算。道家戒酒色葷腥,可皇帝說是一心向道,不也沒有遵守清規戒律嗎?他能在酒上破了戒律,那在美色一途也不會全然無動於衷。又或許他從前修道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狼子野心,如今大權在握,他也不必再裝成無欲無求的模樣。
太後趁機安排了蘇善婉去伺候。蘇善婉奉了太後的旨意來關心天子,宮人也不敢放她進去,最後還是皇帝召見了她。
殿中一切從簡,但擺設仍是處處透著天家的煌煌威嚴,案上的紫銅火燒雲鏤山爐中熏著帝王才能用的龍涎,香氣暖融熱烈,令人飄然如墜雲端。
皇帝酒意未醒,隨意披了一件寬袍,眉目泠然若深泉寒潭,不提皇帝的沉淵之勢,隻看男子的皮囊他也實在是個令人心折的郎君。
蘇善婉袖中藏香,嫋嫋娜娜地拜過他,言是太後擔憂,讓她前來此後。她跪立許久,卻久久不聞天子聲響,忍不住大起膽子去瞧他。
皇帝目光沉沉,眸中滿是冷意。
“陛下……”蘇善婉把這兩個字說得千回百轉。
“太後讓你來的?”
“是,”蘇善婉道,“太後娘娘見陛下似有些醉了,讓臣女送些安神湯來。”
“安神湯?”皇帝看著她高舉的托盤,蜜色湯液呈現琥珀般的色澤,“朕記得你是太後的本家娘子?”
“是,陛下好記性。”
“蘇家娘子出身嬌貴,親自來送安神湯豈不是委屈了你。”皇帝淡淡道。
蘇善婉同天子不曾接觸,沒有聽出他話中的譏諷和冷意,隻是愈發恭敬道:“臣女仰慕陛下,並不覺得委屈。”
“委屈”二字讓她愈發膽大,眼神纏綿悱惻地看進天子眼裏,令她失望的是皇帝眉眼平靜,甚至連方才麵上那絲酒意微醺都散幹淨了。
蘇善婉知曉自己何種神情最美,必要似蹙非蹙煙攏眉,含情帶露眼生波,抬眼看人時,欲說還休。
果然見皇帝麵上一怔,眼神逐漸幽深。
蘇善婉耐心地等著,等著皇帝走過來,端起了那碗安神湯。
皇帝端了湯卻不飲,轉而問起:“蘇娘子身上熏得是什麽香?”
蘇善婉心頭一跳。隻是一點助興的香料,用量溫和,能勾起人的綺思。太極宮中用術媚上,是重罪,但這香與人無礙,她在自己身上用過之後便將剩下的一並毀了,縱使太醫查驗,也不能僅憑她身上香氣便給人定罪。
況且一個男子問起一個妙齡女子身上的香氣,總歸是一件有些曖昧的事。
“是女兒家的帳中香。”蘇善婉半是羞澀半是大膽道。
一個男子心中屬意的美人或許有千百種變化,但他們通常都不會拒絕一個大膽的美人。蘇善婉足夠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優勢,少女青澀的風情,又拋卻了女兒家的矜持,能叫這世上任何一個男子折腰。
可皇帝不在其中。
“是嗎?”皇帝口吻淡淡,從頭到尾他的情緒都沒有大的起伏,“朕聞著頭疼。”
皇帝把碗扔進托盤:“把人拖出去吧。”
殿中的內侍利落地上前來先堵住人的嘴,又把她綁住帶了出去,從頭到尾不曾發出大的動靜。
蘇善婉甚至沒能回到太後的永安殿,直接被送去了掖庭局,太後在永安殿中等了一夜,沒有等到蘇善婉回來,以為是成了事,誰料翌日才得知蘇善婉被送進掖庭局的消息。
掖庭局是罪臣之後和犯了錯的宮人待的地方,太後沒想到皇帝這樣狠,想要去求情,卻被他一句話堵了回來:“蘇家娘子昨夜說並不覺得伺候人是件委屈的事,朕不過是遂了她的心願而已。”
蘇家折了個女兒,又惹了皇帝厭棄,再不敢提送美入宮的事,連帶著此後時常入宮的蘇晴都恨不得繞著皇帝走,再生不起邀寵媚上的心思。
太後去掖庭局看了蘇善婉,她生來十指不沾春水,如何受得了掖庭中軟刀子磨人的苦楚,短短時間裏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再沒有當初嬌豔明媚的模樣。她哭著求太後救她,可人是皇帝親口吩咐送進去的,太後亦是無能為力,隻能吩咐掖庭的掌事姑姑盡量照看著。
“陛下、陛下分明是喜歡我的……”蘇善婉哭著說,蘇家的女兒在此道中浸**,若不是覺得有機會,蘇善婉也不會大膽至此,可她不明白,皇帝看她的眼神並非是無意,為什麽轉眼又能這麽殘忍,“他看我的眼神明明不一樣,我不明白……”
太後一怔,細看蘇善婉的眉眼,忽地生出一陣異樣的熟悉感來。
表姐妹之間,偶有相似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太後直到如今才發現,蘇善婉的眉眼竟同另一個人有三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