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追封

又過了幾日,蕭沁瓷將梅花描過三九,外頭的天越發冷了,蕭沁瓷輕易不肯出門。蘭心姑姑明裏暗裏暗示過蕭沁瓷好多回,叫她算準時間往永安殿去一趟,都被蕭沁瓷不緊不慢地擋回來了。

蘭心姑姑一直知道蕭沁瓷自己是個極有主意的人,但她的主意哪裏大得過太後。太後原也不急,闔宮中暫時還沒有傳出蕭沁瓷與皇帝的流言,即便是蘭心姑姑告訴她皇帝和蕭沁瓷又見了一麵,她依舊是氣定神閑,這無非是愈加驗證了她心中猜想罷了,該急的不是她。

不過隨著年節將至,蘇家從前朝帶來的另一樁消息卻不得不讓太後焦躁起來。

蘇家這代還未出閣的女兒隻剩下蘇晴,是蘇氏的嫡女,太後的嫡親侄女,深得太後喜愛,時常叫她入宮小住。蘇晴定了親事,年後便要出嫁了,此時本該在家中安心備嫁,卻在年前被太後以思親為由召進了宮。

蘇晴為她帶來的是前朝的消息:“阿耶說,禮部尚書孔喻在三日前的早朝上遞了份折子,指出按照禮法,陛下應當追封自己的父親為皇帝。那日之後,阿耶就告了假,並且趕緊往宮裏遞了折子,叫我進宮來把這個消息告訴娘娘。”

她話音一落便見太後突地變了臉色,不由心裏一登,惴惴不安地問:“姑母,是我說錯話了嗎?”

太後緩緩吐出一口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早已習慣了。淮陰蘇氏原本也是大族,但族中子弟不爭氣,已遠著高位多年,於朝政局勢上難免疏忽了許多。

蘇晴因著有個太後姑母,又是家中唯一的嫡女,被嬌養得天真嬌憨,根本不懂孔喻那道折子意味著什麽。

而孔喻奏疏中所言也是太後一直擔心的事。

皇帝非她親子,她這個太後也是有名無實,便連宮殿住的也不是曆代太後所居的興慶宮。皇帝一旦追封自己的父母,她這個還活著的太後處境便尷尬了起來。

所以蘇儀趕緊告了假,怕的就是他這個太後的親哥哥會在朝上被問起,到時候他若附和皇帝便是打了自己妹妹的臉,直言反對又擔心會惹得皇帝厭棄,兩頭不討好,幹脆就告了假。

太後將這些掰開來揉碎給蘇晴講,可她仍然似懂非懂:“可是陛下的生母早已仙去了啊,即便追封也不會影響到姑母的地位。”

太後頓感無力。

早年她便同蘇儀說要他好好教養家中女兒,不要養成天真不知事的性子,可前頭的蘇善婉,後麵的蘇晴,都是一個樣子,或許有些小心機,但不成大用。

但凡蘇家的女兒爭氣些,她也不必再把主意打到蕭沁瓷身上。

“阿晴,你得記住,”太後冷冷道,“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何況天子的生母和前朝皇後,孰輕孰重?蘇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就是因為哀家是太後,你們是外戚,可若天子當真追封了他的生母,哀家反而會變成名不正言不順的那個,到時候宮內宮外誰還看得起蘇家?”

“蘇家在平宗朝是外戚,是因為哀家是皇後,可如今太極宮換了主人,譚氏才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蘇家又算什麽?”

太後還有未曾說出口的隱憂,天子是篡權奪來的皇位,能容忍她這個太後多久?闔宮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太後沒有子嗣,沒有後族支持,若有朝一日他覺得太後礙了事,悄無聲息地讓她消失也不是難事。

蘇晴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天子追封的行為背後會有這麽多牽扯。她咬著下唇,有些急了:“可是孔尚書那道折子隻提了追封陛下的父親,並未提到還要追封陛之母為太後……”

“糊塗!”太後冷聲道,“陛下追封了他的父親,難道會不追封他的母親?”

蘇晴呆住,顯然也沒了主意。

太後身邊的流珠姑姑上前一步,緩聲道:“娘娘莫急,如今朝上還在爭議,一時半會兒議不出個結果的。”

“原先皇帝的諸多動作就已經讓我看出點端倪了,”太後搖頭,“他不敬哀家,也不敬先帝,自然是想著追封他的生身父母。”

流珠提醒道:“朝臣們不會同意的,娘娘,您忘了惠安太子是如何死的?”

太後一怔。

是了。惠安太子死得並不光彩,他同平宗一樣,都極重美色,最後是死於馬上風。這是皇室醜聞,被掩蓋下去了,但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

不過那又如何,他是天子生父,隻這一點便能掩蓋掉所有的不光彩。

太後在迅速思索著對策,蘇晴進宮必定在內侍省過了明路,皇帝那裏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此事宜早不宜遲,皇帝的態度至關重要。

“今日聖上是在紫極觀還是兩儀殿?”

今日逢七,陛下應該在紫極觀,但年底前朝事務繁忙,皇帝也或許去了兩儀殿處理政務。

流珠道:“奴婢這就派人去問。”

“兩儀殿和紫極觀都派人過去,”太後端坐在榻上,額上鳳銜明珠輕輕一點,“請陛下到永安殿來一趟,就說哀家有事相商。”

流珠詫異:“現在?”

“現在就去。”太後語氣堅定。

流珠覺得此事不妥,但不敢違逆,出殿去喚了幾個得力的宮人來吩咐幾句,便讓他們去請聖上了。

一片寂靜中蘇晴怯怯地開口:“姑母……”

太後轉頭看她,眼神威嚴,她盯著蘇晴看了一會兒,神情逐漸溫和,招手示意她近前來,柔聲道:“阿晴在宮裏小住幾日,陪一陪哀家如何?”

“我、我自然是願意陪著姑母的。”蘇晴從前也奉太後的旨意進宮在永安殿小住,宮中的一切於她而言並不陌生,隻是年節將至,她不好在宮中久住,出口時便帶上了幾分猶豫。

太後卻仿佛沒有看到,又笑意吟吟道:“讓你這樣的小姑娘日日陪著我隻怕也會覺得無聊,”蘇晴搖搖頭,正想說話,卻被太後截住話頭,“不如哀家叫阿瓷也來,你們年歲相仿,定能玩到一處去。”

蘇晴又是一愣。

蘇晴不喜歡蕭沁瓷。她一個孤女,又生就那樣的美貌,蘇家的人都知道,當年皇後要選人進宮,放著蘇家的女兒不挑,卻選了一個外姓女,後來蕭沁瓷出家,他們也說是太後挑錯了人。況且太後的喜愛隻有那麽一點,分給了蕭沁瓷,蘇晴能得到的就少了,蘇家的女兒或許蠢笨,但並不天真。

可她能拒絕嗎?太後也並不給她拒絕的餘地,轉頭就喚了人來去請蕭沁瓷。

宮人出門時又被太後叫住:“流珠,你親自去。”太後不疾不緩道,“哀家覺著這永安殿裏素了些,早前讓阿瓷送插好的梅瓶過來,卻總也沒等到,這孩子知禮,不肯輕易過來,這次來就先叫她去采幾枝梅花一並帶過來吧。”

蘇晴皺著眉,不明白太後為什麽在這種時候還惦記著梅花。流珠心思細膩,略一思怵便明白了太後的意思,應了是。

——

皇帝今日在兩儀殿,年底事忙,各部要呈報這一年的事宜,還有官員考評,以及年後的各項祭典也要準備起來。皇帝是專權之人,事事都要親問,不會為了修道耽擱政事。

永安殿的宮人稟明了來意,便聽禦座上的天子問:“太後可有說要同朕商量什麽事?”

宮人把頭埋得更低:“太後娘娘不曾明言。”

殿中一時安靜。

皇帝看向桌案上摞著的一遝奏折,俱是這段日子朝上為了他要追封雙親一事爭吵不休的請奏。

“你回去告訴太後,就說朕會去的。”

宮人得了皇帝的準話,也不敢問聖上幾時去永安殿,立時便回去複命。

皇帝沒了看折子的心思,問左右的人:“今日永安殿有什麽動靜?”

二十四衙門管著闔宮,皇帝斷了太後的耳目,她的手伸不到前朝。

梁安道:“蘇家的四小姐今日進宮去了永安殿。”

“原是這樣。”片刻後,皇帝嗤笑一聲。

太後沉不住氣了,隻是不知道這麽匆匆忙忙地請他過去,是要說追封的事還是要說些旁的。

——

蘭心姑姑將永安殿的宮人請進來時蕭沁瓷正在提筆描一張青詞,她不知蘇晴今日進宮的事,也不知曉前朝因請封而起的波瀾,隻以為是太後坐不住了。

她同流珠姑姑甚是熟悉,道:“姑姑怎麽親自來了?可是太後娘娘那邊有什麽事?”

流珠姑姑不動聲色,絲毫不提前朝事,隻說今日蘇娘子來了,太後邀蕭沁瓷過去。

“阿晴來了?”蕭沁瓷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可是家中出了什麽事?”

“夫人放心,家中一切安好。隻是年後四娘子便要出嫁了,太後想著叫四娘子出嫁前在宮裏多陪陪她。”

蕭沁瓷一默,問:“我竟不知阿晴已定親了,不知定的是誰家?”

“安樂侯家的世子,”流珠道,“日子定在明年的八月十六。”

蕭沁瓷笑起來:“竟是臨著中秋,阿晴妹妹好福氣,定能婚姻圓滿。”

八月十六,離著如今還遠,太後思念侄女,還有的是時間叫她年後進宮相伴,做什麽要趕在這時把人傳進宮。

“我這就隨姑姑一道過去。”蕭沁瓷從桌案後出來,敏銳察覺到流珠姑姑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過她。永安殿是出了何事,惹得太後近前的宮人這樣急匆匆地要帶她過去,偏偏又不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