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機會
蕭沁瓷回了清虛觀,蘭心姑姑果然已回來了,她見蕭沁瓷手中握著□□經,並不知曉她在文宜館中遇見了天子,因此沒有追問,隻是在蕭沁瓷看書時不經意間提起太後近日來有些不舒服,想叫蕭沁瓷去陪陪她。
“娘娘有些不舒服?”蕭沁瓷將道經擱下,問。
“夫人是知道的,娘娘的身體一直不算康健,”蘭心姑姑說,“近來夜中又難以安寢,今日奴婢見太後都憔悴了許多。眼見年節將至,娘娘念著夫人,恨不能讓您時時伴在她身側。”
蕭沁瓷歎息了一聲,道:“太後娘娘實不必為我如此擔憂,仰賴娘娘鴻福,我一切都好。”她麵上顯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猶豫,“隻是臘八那日我才去永安殿向太後請安,如今沒過幾日,不好立時便去。”
蘭心姑姑皺了皺眉,說:“正是因此,夫人才該早些去。你是太後娘娘的侄女,血親之間,便是來往得密切些,旁人也無可指摘。”
蕭沁瓷默了一瞬,輕聲說,“還是緩兩天吧。”
蘭心姑姑等著她給出理由。
“今日我去文宜館遇見了聖上,是聖上跟前的龐才人送我回來的。”蕭沁瓷殊無異色,仿佛不知她的話在一瞬間讓蘭心姑姑變了臉色,“我不知宮內有沒有人看見,但此時去永安殿,落在旁人眼中不太好。”
西苑偏僻,又值大雪,今日回程路上有多少宮人看見並不好說。但她前腳見完皇帝,後腳便去拜見了太後,不說落在這闔宮人的眼裏是個什麽樣子,更重要的是,皇帝本人會怎麽想?太後如今還隻是試探,皇帝或許還不知道太後在背後的算計,但他要是知道了,他對蕭沁瓷生出的那點虛無縹緲的綺思怕是頃刻間便會煙消雲散。
再者說來太後往皇帝身邊塞人,傳出去總歸不是什麽好聽的名聲,太後如今最缺的就是好名聲。
蘭心姑姑並不懷疑她的話,隻是探詢的問:“聖上怎麽會去文宜館?”
文宜館離紫極觀不算近,也並不在紫極觀去兩儀殿的路上,皇帝怎麽會去那。
“或許是一時心血**,”蕭沁瓷略去她和皇帝相處的細節,隻說,“聖上尋了兩本書就走了,並未與我多言。”
蘭心姑姑不大相信她的話:“那怎麽會是龐才人送你回來?”
蕭沁瓷並不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我也正想問姑姑,這位龐才人是什麽人?我此前怎麽沒在宮裏見過她?”
這話果然讓蘭心姑姑一時忘了方才的問話。皇帝的兩儀殿曆來是宮中最森嚴之地,滴水不漏,禦前侍奉的宮人也不輕易在禁中行走,蘭心姑姑又常年和蕭沁瓷一同幽居在清虛觀,其實對禦前並不了解,莫說是她,便連太後也不能將手伸到兩儀殿去。但她料想,太後娘娘既然有心要把蕭沁瓷送到皇帝身側,那也是該讓她多了解一些禦前的宮人,便將自己知道的說了。
這位龐才人是一年前才遴選進兩儀殿的,此前在掖庭局做典使,掖庭是犯事的宮人和充沒入宮的官眷所在之所,除了掌事,隻進不出,是比冷宮還要難捱的地方。
“掖庭局?”蕭沁瓷攏眉,從掖庭局到兩儀殿,稱得上一步登天了,“這位龐才人是什麽來曆?”
分明是個簡單問題,蘭心姑姑卻答得含糊:“她似乎也是罪臣之後,不過早前不知得了哪位貴人的青眼,脫了罪籍成了女官,旁的便不清楚了。”
蘭心姑姑壓低了聲音:“夫人不必在意旁人,隻要按照太後的意思行事便是了。”她還記得蕭沁瓷初回來時並沒有主動同她提起遇見皇帝的事,這樣可不行。蘭心姑姑又記起了太後的擔憂,如今太後還算是能掌控住她,可若她真得了皇帝的歡心,難保不會生出許多旁的野心來,要時時敲打,太後放她在蕭沁瓷身邊存的不也是這個心思嗎?
“夫人今後若再遇到似今天這樣的事,還請及時告知奴婢,也免得引太後娘娘掛心。”
“是,我知曉了。”蕭沁瓷輕輕笑起來,是和順柔婉的模樣,語調不緊不慢,沒有著急辯解,也沒有惶恐失措,“我今日麵見聖上,一時失了心神,回來後也未曾緩過神來,一直想著怎麽同姑姑開口。”
她道:“姑姑是明白我的,太後娘娘身體不適,我怎麽敢用這些小事來讓她擔憂呢?”她麵上掠過一絲淡淡的不自然,“實在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同姑姑說。”
蕭沁瓷言辭懇切,又是這樣的柔軟語調,叫人不自覺起了憐意。
蘭心姑姑看著她,不知道對她這番說辭信了幾分,隻是口中語重心長道:“往後夫人的路還長著呢,一點小事便亂了心神豈不是辜負了太後娘娘對您的期望?”
“我就是怕辜負姨母的期望,”蕭沁瓷難得眼中顯出一點慌張,低低道,“我怕我做不好。”
自進宮始蘭心姑姑就一直跟在她身邊,算來也有四五年了。蘭心姑姑眼見著蕭沁瓷從豆蔻少女長到如今的模樣,蕭沁瓷是個惹人心疼的姑娘,待人又處處周到妥帖,她雖聽從太後的命令,但對蕭沁瓷也是有深厚感情的,也不忍見她就這樣青燈相伴寂寥度日。
如今來了機會,她也由衷希望蕭沁瓷能抓住。
蘭心姑姑緩和了神情,柔聲道:“夫人,不需要您做什麽,有娘娘在背後幫您呢。”
況且太後私底下也也同她囑咐過,皇帝一心修道,不近女色,現在看上去是有了那麽點苗頭,說不準皇帝就是喜歡清冷安靜的修道美人,還能和他一起探討道經,務必要壓住蕭沁瓷的性子,不能讓她左了性。
帝王的喜愛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一點再也沒有人比太後更為清楚。她曾經寵冠六宮,又一夕跌落,但好歹有了皇後尊位,不至於像貴妃那樣落得個悲慘下場。也是這樣,太後領悟到權勢遠比虛無縹緲的情愛來得重要。
思及此,蘭心姑姑也忍不住同蕭沁瓷多說了一些話:“夫人,您進宮也有些年歲了,從先帝的沈貴妃到太後娘娘,再到那位早已香消玉殞的薛貴妃,她們都是豔絕一時的美人,也有過無上恩寵,可這帝王恩寵說沒便沒了。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可太後娘娘是您的親姨母,是看著您長大的,即便旁人都靠不住,娘娘也總會護著您的。”
蕭沁瓷點點頭:“我明白的。”
她目光澄澈安靜,被殿外雪光一照尤顯幹淨剔透,叫人一見便覺心裏安定下來。蘭心姑姑不再多言,知曉蕭沁瓷喜歡一個人獨處,不要旁人伺候,便利索的出去了。
中殿的槅門對開,外頭又飄進來雪沫,落到窗格上便融了。殿內道台兩邊各置一個紫青銅爐,嫋嫋香氣散在室內,能讓人凝神靜氣。蕭沁瓷抿了抿略微幹燥的唇瓣,在蘭心姑姑走後又瞧了門外的雪景許久,這才重新拾起那本道經,隻是垂眸時神情驀地變了,麵上是絕不會在人前顯露的冷意。
她麵無表情地翻過一頁。
這世上沒有誰能靠得住,將自己的命運交托到別人手中是最愚蠢的事,蕭沁瓷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