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知道個屁!
嚴初文好像知道了什麽。從我要回海城那天,甚至更早的時候,他就表現出了一些不尋常的端倪,隻是那時候我心事重重,很難去細思他話裏的深意。
“他來海城?那麽大老遠來做什麽?”我靠著欄杆,語氣盡量顯得稀鬆平常。
“來開學習研討會的。海城的對口幫扶省份就是山南,近幾年雖然在國家的幫助下,山南的區域性整體貧困得到了解決,但很多村縣,特別是像厝岩崧這樣的偏遠山區,總體還是落後一些的,除了援外幹部親力親為的推動建設,他們本身也需要不斷學習先進知識。”嚴初文談到對口幫扶的意義,談到了國家扶貧日,談到了千千萬萬投入到偏遠大山的基層幹部,談到了這些年的貧困山區教育計劃。
他說著,我就靜靜地聽,聽到手裏的煙燃盡了,煙灰落在手背上,我還是似懂非懂,似悟非悟。
我的世界裏,自己永遠是需要放在第一位的。一切事物踐行的前提,不在這件事能帶來多大利益,隻關乎我的喜好。
我會因為“喜歡”去做一件事,但一旦發現這件事注定沒有結果,就會果斷地抽身走人。很少很少,我會去在乎別人的感受與感情,畢竟那都是……次要的東西。
我可以分出多餘的、不要的給別人,但犧牲自己幫助他人?這有點超出我趨利避害的原始本能了。
就像我不明白孟恩為什麽不讓春娜讀書,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可以將自己放在第二位,甚至更後麵。
柏齊峰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拋妻棄子,追名逐利;江雪寒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斷情絕愛,看破紅塵;我也理應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杜絕一切可能到來的傷害,活得自我又自由。
“學習研討會,每年都開嗎?他以前也來過?”我把玩著手裏已經撚滅的煙蒂,這一個月本逐漸平靜的心湖,因為摩川這塊猝然而至的石頭,掀起一波又一波漣漪。
“也就舉辦了三屆,前兩年他是不來的,說走不開,今年不知怎麽又要來了。研討會為期一個月,厝岩崧那邊,隻是接待信眾,黎央也可以,但如果遇到什麽大事,他就必須提前回去了。”嚴初文說著轉過身,換成與我一樣的姿勢,背靠欄杆,“研討會在海城大學召開,與會人員應該都住在學校提供的宿舍裏。你要是那幾天不忙,咱們什麽時候做東請摩川吃頓飯吧,也盡盡地主之誼。”
或許是我心裏有鬼,自從覺得嚴初文有問題後,他的每句話我都能琢磨出別的意思。
話到嘴邊,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更不知道如果他反問,這個話題要從何說起。
所幸,成年人有時候並不需要凡事都說得明明白白。與其徒增尷尬,還不如不說。
“哦,行啊。你聯係他,你們定時間就行,到時候我買單。”嚴初文心照不宣地假裝沒發現,我也就心照不宣地假裝沒暴露。
煙蒂捏進掌心,搓揉撚碎,外頭的風吹夠了,我招呼嚴初文一同進屋。
時間如流水而過,雖然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春天,海城的天氣仍然很冷。我看著手機上的日期與時間,不知第幾次的走神。
昨天到的,今天應該開始開會了……
“這枚紅尖晶無論是淨度、切割,還是火彩都堪稱完美,我認為非常符合你的要求。56克拉,一萬美金一克拉,我們老主顧了,給你打個折,就55萬美金吧。”
凱文是我合作多年的一位外國寶石商人,雖然喜歡亂開價,對寶石品質也有誇大的成分,但因為貨源穩定,附權威證書,還能讓他上門看貨,每次要買什麽貴貨我還是會第一個想到他。
將手機反扣,我開始進入狀態。
“這顆石頭有羽狀包體,還有裂隙,也沒有很純淨。”我對著日光觀察寶石內部,利索地砍價,“50萬,成交馬上打錢。”
凱文苦下臉:“53,不能再少了,你也知道,這兩年尖晶石的行情水漲船高。”
他深諳國人砍價精髓,與我一來一回拉扯起來。
我將那枚橢圓切工的紅尖晶放回托盤裏,堅持道:“50,就這個價,可以我就再看看別的貨。”
凱文掙紮半晌,裝模作樣地一拍桌子:“行!別人這個價我肯定不答應的,主要還是因為你。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我聽過就算,沒有放在心上。
一手打錢一手交貨,凱文走後,我拿起那顆價值七位數的寶石來回翻看,愛不釋手。陽光透過紅色的晶體,在桌麵上映射出鐳射般的光點,我旋轉著座椅,將其舉過頭頂,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神之羽”的核心主石有了,距離它誕生……又更近了一步。
將新購的寶石全都鎖進保險櫃,我看了眼時間,十點半,是一個可以構思中午吃什麽的時間。
我在窗邊來回踱步,猶豫了有十分鍾,將海城所有去過的餐廳都想了遍,最終拿起車鑰匙,選定了海城大學附近的一家炒菜館。
炒菜館就在海城大學正門對麵,因價格實惠,菜量大味道好,深受海城大學師生的喜愛,被評為海大美食top1。
而我會知道這些,是因為我那同父異母的妹妹孫曼曼,正是海大的學生。她之前請我吃飯,就是在這家小店。
海大的地理位置優越,正門在一條頗具法式風情的馬路上,夏天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能連成一片,冬天就有些寒磣了,隻能看光禿禿的樹幹。
拿著隔壁咖啡店買的拿鐵,我推門而入,坐到了靠窗的兩人位。由於還沒到飯點,又是寒假,店裏人不是很多。我環顧一圈,叫來服務員,點了兩個推薦菜。
捧住咖啡杯,指尖一下下敲打在杯壁上,菜上來了,我卻沒有什麽動筷的欲望。
炒菜館外人來人往,學校裏進進出出,我始終沒等到我要等的人。
不,不是……我不是來等人的,我是來吃飯的,這裏的菜很好吃,我很喜歡。等什麽人,這世上有什麽人值得我等的?我就是來吃飯的,我就是,來吃飯的……
深吸一口氣,我催眠般地反複在心裏告訴自己:海城就這麽點大,我來這吃飯,遇到誰都不奇怪。
玻璃門開了又關,麵前突然坐下一個人,我嚇了一跳,將目光從馬路對麵收回來。
“柏胤,真的是你?
麵前的男人唇紅齒白,長得頗為精致,本就有些男生女相,臉上還化著淡淡的妝容,讓他猛一看甚至有些像個女孩。
“海城真小啊,這都能碰到。”一笑起來,他女氣的長相會顯得格外媚俗,讓我有種生理性的不適。
“明卓。”我準確叫出他的名字。
我大學的三段戀情,第一段三個月,我連對方名字都記不起來;第二個兩個月,正是和眼前的這位。為什麽兩個月的反而記這麽清,一來他名字實在少見,令人印象深刻,二來……這人做的事太過離譜,讓我想忘記都難。
“我就知道你還記得我。”他眼裏笑意更濃,“你一個人嗎?”
我假裝聽不懂他的暗示:“是,我一個人吃飯。”
餐桌下的腳踝忽然被蹭了蹭,同時,餐桌之上,明卓的發音變得越發黏糊:“等會兒吃好飯有空嗎?我們要不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
我收了收腳,直白拒絕:“我對你沒興趣。”
他眨了眨眼,還是不放棄:“我承認,年輕的時候我確實有點不懂事,我向你道歉,你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不想再跟他廢話,正準備叫老板買單,飯店玻璃門再次被人推開,這次進來的是一大波人,大概六七個左右。其中一人身形分外出挑,穿著與這個時節的海城人並無太大區別,黑色的高領毛衣,搭配同樣黑色的長大衣。服飾上唯一的亮色,是他別在外套胸口的一串青金石十八子壓襟,與他左耳上的青金石耳釘可謂相得益彰。
海城就這麽點大,我來這吃飯,遇到誰都不奇怪,但……有必要這麽集中嗎?
我的視線在門口停留太長,引起了明卓的好奇,等我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時,已經來不及了。
“別看!”我急急叫他。
結果不叫還好,一叫不僅沒叫住明卓,反倒吸引了摩川的注意。
“啊……”明卓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小小驚呼。
摩川本是往這邊隨意地瞥了一眼,看到我定了定,再是看向明卓,最後再看回我。
與他短短幾秒的對視裏,他明明沒有表露任何情緒,也沒有一句重話,我卻還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他從雪山上下來了,可身上、眼裏,到處都是雪山的影子。
“這裏的菜味道還不錯,咱們今天就在這裏吃吧?”同伴詢問摩川。
仿佛我是什麽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他沒有再給我一個眼神,衝對方笑了笑,道:“行。”
大堂沒有大桌,服務員指引下,他們去了裏頭的包廂。
“那是不是……摩川?”明卓像是發現了什麽大秘密般,眼睛都亮了,“難不成你在等他?你們搞在一起了?我就知道!”
你知道個屁!
握住桌上的一雙筷子,我彎下腰,閉上雙眼,努力維持平穩的聲線:“我數到‘三’,你再不滾,我就把這雙筷子插進你的喉嚨裏。”
對麵一靜,明卓還想說什麽,我直接蓋過他的聲音:“三!”說著猛地從座位上起身,手裏抓著筷子作勢就要插他。
他嚇得半死,嘴裏罵著不幹不淨的髒話逃也似的跑了。
炒菜館裏所有人都在看我,但我不在乎,扔了筷子,頹然坐回去,抬手叫人:“買單。”
我坐回車裏,但沒有點火,就這麽開著窗,抽著煙,回憶當年明卓幹的種種爛事。
大二的公共選修課,我與摩川非常巧合的都選了“野外生存”課。
學校選修課就那麽一些,大家難免有選重的,課不是我開的,我也決定不了誰能上誰不能上,再不情願也隻能同處一個教室。
野外生存,顧名思義,實踐必須在野外進行。除了課堂理論知識部分,授課老師有時也會選個風和日麗的周末,帶我們去北市郊外的深山裏露營。
明卓是我同專業的大三學長,和娃娃臉一樣,主動搭訕,主動追求,主動要求試試看。
我那時候還不知險惡,對男同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看他挺有誠意,長得也不錯,就答應下來。
那是我和明卓交往的第二個月。他聽說我們在山裏露營,問了有哪些人後就硬是要來找我。
我以為他就是想來找我玩,沒多想就讓他來了。
結果他給了我好大的驚喜。
事後想想,其實一切早有征兆,在他那雙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與我一同下課的摩川身上時,在他總是有意無意向我打聽摩川的信息時,在他一得知露營還有摩川就興衝衝的趕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