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大一下半學期,我雖已打定主意要與摩川劃清界限,但畢竟當中夾著個嚴初文,就跟因為孩子而不得不產生聯係的離婚夫妻一樣,哪怕再想要避開,也總會有接孩子不小心碰上的時候。
那天,我接到嚴初文的電話,說家裏給寄個一箱李子,特別甜,他媽讓分我一半,叫我去拿。
五月的天氣,春風正好,我踩著拖鞋就去了,結果一時犯懶抄近路,在嚴初文他們寢室樓附近遇上了正被人告白的摩川。
周五的晚上,本地學生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出去玩的也都出去玩了,留在學校的不算多,大路尚能找到些人,小路上就實在是人煙稀少了。
當時光線昏暗,我看不清楚,就隱約瞧見那告白的女生有頭濃密的大波浪卷發,身材纖細,聲音十分甜美,有些像獵弓社那個卷發女孩。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女孩雙手背在身後,緊張地絞緊。
“抱歉。”摩川垂眸看著女孩,搖了搖頭。
可能是從宿舍被叫下來的關係,他身上隻穿了件單薄的白色短T,讓人看著都替他覺得冷。
女孩顫抖了下,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摩川。離得有些遠,我隻看到那東西在路燈下一閃一閃的,像是某種金屬製品。
“這是我自己做的,你……你能不能收下?”女孩聲音可憐兮兮,我聽著都有些心軟。
奈何摩川郎心似鐵,仍然隻是那兩個字:“抱歉。”
他的語氣並不冷硬,態度也溫和,但距離感十足,也很堅定,讓人不會過於傷懷被拒的同時,又妄想自己可能還有希望。
“特地給你做的,也送不了其他人,你要是不要……就扔了吧。”女孩大著膽子扯過摩川的手,將自己的手工禮物硬塞了過去,隨後唯恐對方再還給她般,急忙忙轉身跑了。
摩川手舉在半空,注視著女孩跑遠,並不追上去。過了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東西,沒有任何留戀,將它放到了不遠處的一隻垃圾桶上。
“好歹是人家送你的東西,不要也不用扔了吧?”我看不過去,撥開一根花枝從陰影處步出。
離得近了,發現女孩送的是一條自己串的編織手鏈。銀色的編織繩上編著各種複雜的結,搭配一些串珠和掛牌,精美又不失時尚,是份頗為用心的禮物。
摩川瞥了眼我出來的地方:“你偷聽?”
這話說的,我不悅道:“別說這麽難聽,你們不擋著我的路我能聽到嗎?”
“我不需要。”他的麵容在路燈下透出一種不近人情的冷白。
我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我指責他不要也不用扔了吧,他說他不需要。
“就一條手鏈,你收了不戴不就行了,何必糟蹋人家心意。”
可能是從小的家庭原因,讓我在對待男女的態度上不自覺產生區別。我雖然喜歡男人,可從來不覺得男人在我這裏有什麽特權;我不喜歡女人,但很容易對女人心軟。
我可以輕易地對一個男人說出和他在一起是因為無聊,卻無法坐視一個女孩的心意被踐踏。這會讓我不可避免地想到柏齊峰,盡管我與他是那樣的相似。
一陣不合時宜的微風吹過,將樹梢上本就搖搖欲墜的梨花盡數吹落下來,淋了我和摩川滿身。
一片粉嫩的花瓣沾在他頭上,他毫無所覺,忽然笑了:“那和扔了有什麽區別?”
我一時語塞,想著這怎麽能沒區別呢,偏又礙於他倏忽綻放的笑容,無法快速組織出反駁的語言。
他一點點落下唇角,黑眸發沉:“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們夏人喜歡曖昧不清、藕斷絲連,但我們層祿人不喜歡那樣。”
“沒有意義的事,也不該給任何希望。”
身下一震,我悠悠從熟睡中醒來,思緒還停留在夢裏漫天飛花的夜晚,耳邊已經響起機械式的飛機播報聲。
“親愛的旅客朋友們: 我們已經安全地飛抵目的地……”
看向舷窗外,隻是幾個小時,我就從雪山連綿的厝岩崧,回到了高樓林立的海城。不過才離開一個月都不到,再回來,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您好柏先生,飛機已經停穩,可以下飛機了。”空乘見我久久沒有起身,微笑著過來提醒我。
“……謝謝。”我衝她笑了笑,起身拿了行李架上的背包,往機艙門而去。
回到海城後,我的生活很快回歸正軌,厝岩崧就像個短暫又離奇的夢,隻有在閑暇時才會被不經意地想起。
“神之羽”工藝複雜,光是每片羽毛的製作就是個大工程,我需要一遍遍的跑工廠,盯師傅,確保它們最後呈現出來的樣子和我心目中的分毫無差。有時候工廠裏一待就是一整天,雙休日也不停歇。
皇甫柔似乎是放棄了,沒再管我,穀小姐那邊暫時也沒有催促,給了我足夠的時間構思新作品。
工作室裏那盆纖弱的蘭草仍然是老樣子,沒有半點開花的跡象,我離開時什麽樣,回來時還是什麽樣。
“厝岩崧好玩嗎?”趙辰元給我杯子裏續上飲料。
我謝過他,夾了口菜,說:“就那樣吧。”
沈靜在一旁笑:“你是耐不住靜的人,幾天還好,圖個新鮮,久了肯定是要膩的。”
我回海城的第二個星期,趙辰元夫妻倆就請我到家裏吃了頓飯。我去之前反複跟趙辰元確認還有沒有別人,得到否定的答複後這才放心赴宴。
趙辰元笑問是不是怕我們設鴻門宴害你,害我當然不至於,我隻是怕沈靜找來蔣博書或者另外哪個相親對象,到時候尷尬。
“那裏的生活……確實不太方便。”我實話實說,“適合度假,不適合居住。”
習慣了現代化的都市生活,我沒有辦法想象一輩子住在厝岩崧是什麽樣。打個破傷風針就要往返三百公裏,當時沒感覺,如今回憶起來,隻覺得疲憊。
和朋友在一起,無非就是聊工作,聊生活,聊感情。
趙辰元畢業後就與舍友幾個一同創辦了一家互聯網遊戲公司,這些年也相繼推出了幾款不錯的手機遊戲,雖然沒有大爆,但也小賺。而感情上,沈靜比他大六歲,有錢有顏情緒穩定,他可謂事業愛情雙豐收,妥妥人生贏家。
與他相比,我可能也就“上過熱搜”這一條能勝過他。
“對了,你還記得大學那會兒我做過一個遊戲,叫‘答題島’的不?”趙辰元突然問。
我拿杯子的手一頓:“記得。”
怎麽可能不記得,我有生以來維持時間最長的一段戀情,就發生在這款遊戲裏。我甚至在遊戲裏結了婚,還和對方有了愛情結晶——一條遊戲贈送的寵物小龍。
“當時這款遊戲隻停留在測試階段,由於種種原因最後也沒做成,我一直覺得挺遺憾的,最近就跟老許他們又提了下,要不要重新搞一搞……”老許是趙辰元的合夥人之一,也是他當年其中一個室友。
我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重新搞好之後,以前的數據能恢複嗎?”
“那肯定是不能的,都多少年了,當初關閉服務器的時候就清除所有遊戲數據了。你要是想重溫遊戲,我到時送你一個號不就行了。”趙辰元大方道。
數據不能恢複,那就算再給我一個一模一樣的號,也不是原來的了。
“不用了。”我喝了口飲料道,“現在我哪兒還有時間玩遊戲啊。”
趙辰元點點頭:“也是。說起來你這次去厝岩崧,除了嚴初文,就沒見別人?”
我一挑眉:“誰?”
“摩川不也是那兒的人嗎?我記得層祿族就是生活在那裏的吧。”
若非他表情毫無異樣,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什麽。
“摩川誰呀?”沈靜對這個名字很陌生,聽著聽著忍不住插嘴問道。
“哦,我們以前一個學校的,小嚴你知道吧,他室友,是個少數民族。我是個男的我也得說,那長得……可帶勁兒了。”趙辰元手舞足蹈地向妻子描繪摩川大學時的風華絕代。
“真這麽好看?”沈靜有些不相信趙辰元的眼光,指著我道,“比柏胤還好看?”
“柏胤也好看,但跟摩川是兩種不一樣的好看。柏胤的好看,是電視媒體上能夠看到的好看,但摩川……他那一類型你在外邊看不到。”
我在一旁補充說明:“沒有代餐。”
沈靜恍然大悟,同時也對摩川更為好奇了。
“有沒有照片啊?讓我也領略一下沒有代餐的美貌。”
趙辰元將視線轉向我:“你到底見著他沒?有沒有拍照啊?快讓我老婆看看。”
沈靜一臉期待地也往我這邊看來。
麵對兩張嗷嗷待哺的麵孔,我慢吞吞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找了陣,找出一張摩川接待信徒的照片。
身著深色長袍的信徒跪伏在地上,恭敬地向摩川行著頂禮。摩川俯下身,伸手欲扶,濃密的睫毛垂覆下來,掩住他的瞳仁,認他的表情變得模糊。大殿的深處很暗,隻一點零星的光從畫麵外照射進來,那是門的方向。
我要離開棚葛的倒數第三天拍下了這張照片,沒有想過構圖,也沒有調整曝光色差那些。隻是覺得好看就拍下來了,回頭再看,發現這一幕簡直跟油畫一樣。
“確實帶勁兒。”沈靜抱著手機,看得嘖嘖稱奇。
過了會兒,她依依不舍地將手機還給我,問:“他現在在做什麽?怎麽看著是個廟裏。”
我想了想,說:“你就當他是公務員吧。”
日子忙碌、充實,又按部就班地就這麽過了一個月,轉眼到了立春,又到了春節。
今年也同過去的每一年一樣,除夕是在嚴家過的。
旁的節日嚴初文可以不回來,但過年他是一定會回來的。
下午長輩們在廚房忙碌,我就跟嚴初文還有他那些姐姐弟弟一起打牌玩桌遊。人多空調開得高,我玩了兩局覺得悶,就去外頭走廊裏抽了支煙。
沒多久,嚴初文也出來了。
“裏頭太吵了,我出來回個信息。”他晃了晃手裏的手機道。
我抽我的煙,他趴在欄杆上發他的語音,兩人互不幹涉。
“摩川要來海城了。”
我夾著煙,就那麽呆了兩秒,錯愕看向嚴初文。
他低著頭,手上流暢打字,並沒有在發語音,明明雙眼盯著手機,卻好像能看到我的表情一般。
“春節過後,他會來海城。”他又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