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張啟秀攥著拳頭看著似玉的右手按在黑壇口,她的左手正要往裏伸的時候,猛地又收了回來。

張啟秀的心一緊,以為似玉又反悔了。

似玉卻沒等張啟秀開口,直接從枕頭下拿出一把磨得鋥亮的剪刀,咬牙劃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放進了黑壇中。

隻聽見黑壇中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玉收回手指,將手指含在嘴裏吸了吸,望著張啟秀道:“巴代,我是誠心的,誠心對您和嵐鶯忠心,蠱蟲我也喂了,您應該能感受到我的誠意了吧?”

張啟秀起身,拿起草蠱婆放下的水壺,往空碗裏倒了半碗水。

似玉還以為巴代親自給她倒水喝,正有些誠惶誠恐不知道說什麽好,就見巴代根本沒有給她水喝的意思,徑自拿起草蠱婆放下的小紙包,拆開其中一個,嘴裏念念有詞地將粉末倒入那半碗水中,仰頭就喝了一大口。

“噗~!”巴代將喝進嘴裏的水盡數噴在似玉臉上。

似玉猝不及防被身邊的巴代噴了一臉,她拳頭都硬了。

巴代這一大口水竟然沒有喝下去!

似玉捏緊了拳頭,強忍著惡心,伸手將臉上的水抹掉,虧得她還以為巴代要給她倒水喝,沒想到這水最後還真給她了,不過卻是從巴代嘴裏噴到她臉上。

若不是尚有一絲理智,若不是知道現在身處異世,似玉真想甩這人一耳光。

似玉臉色變換莫測,巴代卻繼續喝下一口水朝黑壇子噴去。

做完這些,巴代小心地看著黑壇子,然後滿意地點頭,朝似玉道:“你果然是誠心的。”

似玉微微皺眉,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被噴了一臉口水,還不好發作,也沒心思與巴代周旋了,“嗯”了一聲,道:“還有什麽事嗎?我剛才水喝多了,想去解手。”

巴代的心思都在蠱蟲上,顯然也沒心思搭理似玉,如今隻要似玉對她或者對嵐鶯起了異心,她都能知道,隻要似玉忠心,至於別的,她也懶得管太寬。

張啟秀為了這忠心蠱,可費了不少心思。

張嵐鶯不是張啟秀的親生女兒,張啟秀想要通過升級忠心蠱,來讓似玉對張嵐鶯也忠心,還得先對張嵐鶯用了同宗蠱。

這同宗蠱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亂用的,若不是張嵐鶯是張啟秀的親侄女,她也沒法和張嵐鶯用這同宗蠱。

同宗蠱是在宗族間行過繼時候用的,在苗疆,行過同宗蠱的,形同親生,是那種蠱蟲都承認的。

張啟秀雙手捧著黑壇,感受著壇中的母蠱正醞釀蠱氣,眼底全是滿足,聽了似玉的話,也沒在意似玉語氣中隱隱的不耐,頭也不回地點頭道:“你去吧,哦,你若是能走動了,直接去嵐鶯家裏吃飯吧,今晚她家菜挺豐盛,若是等她送過來,到底沒有趁熱吃的好。”

似玉步子一頓,她沒想到,巴代會同她說這麽多,更沒想到,巴代居然會關心她晚飯問題。

張啟秀雖然沒回頭,一心撲在黑壇子上,但那話裏的關心絕不是作假,這一點,似玉還是能感受到的,不然前世那二十多年豈不是白活了。

不過似玉到底不是之前的似玉了,她如今並不是真的同張嵐鶯一家很熟,便輕聲道:“你們吃吧,嵐鶯給我送了粥,我剛喝過粥,還不餓,隻是身體還有些沒力氣,待會回來再躺會兒。”

張啟秀擺擺手,道:“隨你。”

似玉扶著竹梯搖晃中下了吊腳樓,或許是因為這具身體平時做慣了這個動作,那點恐慌還來不及爬上心頭,人已經到了地麵,竟是出奇地順利。

不遠處的草蠱婆見似玉下來,連忙過來詢問,“巴代已經忙完了?”

似玉點點頭。

草蠱婆也不問似玉為何先下樓,幾步走到竹梯旁朝上麵喚了一聲“巴代?”

得到張啟秀的回應,草蠱婆攀著竹梯很快上了似玉的吊腳樓。

似玉不想和巴代繼續呆在屋中,借口出來,如今看著這一眼看不見頭的山脈,卻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想好去處。

心中忽然一動,想驗證一番原主關於水源的記憶。她憑著原主的記憶,朝著附近一處小林子走去。

果然瞧見山道旁一汪清泉,泉水旁好幾處草都結了環,若是不仔細看,還以為被風吹亂的,或是人、獸行走間踩踏導致的,似玉心中明了,這是她們寨草蠱婆的守護蠱標記。

時值傍晚的初夏,似玉耳邊回**著蟲鳴鳥叫,可眼前的這處泉水雖然清可見底,水麵上卻是連一隻浮遊生物都沒有,更別提蝌蚪、魚苗之類。

似玉又看了附近一處沒有守護蠱標記的山泉,上頭果然漂浮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子,水中也有三五條米粒般的魚苗在泉水底部輕輕擺動著尾巴。

似玉呼出一口氣,隻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奇幻,她如今竟然來到了一個處處充滿著蠱蟲的世界中,就這會兒功夫,就讓她直接見識了忠心蠱和守護蠱,還有巴代張啟秀說的同宗蠱。

隻可惜,原主的記憶中並沒有同宗蠱和忠心蠱,原主隻知道守護蠱。

似玉一邊往回走,一邊歎息著,在這麽個處處都是蠱的世界裏,原主一個隻見識過守護蠱的蟲草人竟然異想天開想練蠱,被蠱蟲反噬還真不冤……

哎,等等,蠱蟲反噬?

似玉心中一動,想到張啟秀的忠心蠱,原主真的是被自己養出的蠱蟲反噬嗎?

隻怕不是這麽簡單吧?

原主中了張啟秀的忠心蠱,卻一心想著煉出一隻厲害的通心蠱,以圖成為最厲害的巴代,甚至是統管苗疆的巴代,雖然原主並沒有特意想要取代張啟秀的巴代地位,可她的所作所為卻是要對張啟秀取而代之的。

正如張啟秀所說,原主在動了心思的時候,她就已經通過忠心蠱感受到了。

那麽原主的死因真的隻是因為養出一隻毒蟲子?

人人都說原主是被自己胡亂的煉出的蠱蟲反噬,可擁有原主記憶的似玉卻知道,原主根本沒人教,哪裏會煉蠱?不過養了些毒蟲子罷了。

但作為一個蟲草人,怎麽可能輕易被自己養出來的毒蟲子傷到?

就算真的中毒,哪裏會是她穿越過來,這毒就自然解開了?

似玉大膽猜測,多半是原主真的養出了一隻極其適合煉通心蠱的毒蟲,而且原主也確實有這心思開始煉蠱,雖然煉蠱的法子不對,到底是行動了,所以遭了那忠心蠱的反噬。

隻是時間尚短,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等這身體換了主人,沒有了那心思,忠心蠱自然不再傷害她了。

似玉瞬間覺得自己真相了,不由得對蠱術更加敬畏。

想到草蠱婆那通紅的雙眼,還有原主記憶中那些草蠱婆,大多也都是雙眼通紅,眼眶中還時常布滿不明分泌物。

似玉打了個寒顫,她才不要去煉蠱,若是也將自己這一雙眼睛煉成那樣,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似玉突然有些心疼原主,若不是反複經曆被拋棄,原主花兒般的年紀也不會隻想著煉蠱了。想到那個空曠的吊腳樓,除了竹床和床頭那口用來當桌子的箱子,便再無它物。

似玉一邊往回走,一邊順手摘下路邊不知名的野花,等到了吊腳樓,手裏已經有了一小把紅紅黃黃的野花。

樓上靜悄悄的,顯然,巴代和草蠱婆已經離開。

她拿著花,攀著竹梯子上了自己的小吊腳樓,尋遍了屋子,竟然連個插花的容器都沒有,似玉便將手裏的野花拆成小束,圍著窗口一一別好。

左右看了圈,似玉十分滿意,這屋子總算有了點生氣和溫度。

剛忙完這些,就聽見張嵐鶯的聲音,“似玉,你沒睡吧?”說話間,隨著張嵐鶯攀竹梯,吊腳樓微微顫動。

似玉主動將門打開,一邊扶住張嵐鶯的小背簍,讓她卸下,一邊道:“你這麽快就吃完了?”

“嗯,我大姑說,她有叫你一起來家裏吃飯,你說你要休息,我想著,你大概是不想見到我大姑吧,就趕緊吃完飯給你送來了,你今天隻吃了點米粥,這會兒肯定餓壞了吧,快來,先喝點雞湯。”張嵐鶯一邊說話,一邊將小背簍裏的飯菜擺在似玉那口箱子上。

轉頭瞧見窗口五顏六色的鮮花,張嵐鶯雙眼一亮,好奇道:“哎?誰給你紮的?挺好看的。”

“我剛才去附近轉悠了一圈,自己摘的。”似玉端起雞湯喝了一口。

張嵐鶯眼中滿是驚奇,似乎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好一會兒才道:“似玉,你不打算煉蠱了?”

“嗯!”

張嵐鶯抱歉地看向似玉,“似玉,對不起,我也是才知道的,大姑居然給你下了忠心蠱,還要你對我也要忠心,上次她給我下同宗蠱的時候,我以為她隻是想把我過繼到她名下,沒想到是在這裏等著,你若是還想煉蠱,就練吧,反正現在母蠱已經轉移在我這裏了,我不反對你煉蠱,你就不會有事的。”

似玉疑惑地皺起眉頭,“巴代今天給我升了忠心蠱,我現在不是要同時忠心巴代和你嗎?巴代若是不願意我煉蠱,我也會被蠱蟲啃噬吧?”

張嵐鶯眨了眨眼睛,“我大姑這麽跟你說的?”

似玉點頭。

張嵐鶯往外頭看了看,張手附在似玉耳邊輕聲道:“我大姑的忠心蠱還沒那麽厲害,她說的那種忠心蠱差不多得是紫晶蠱了,我看了母蠱,是紅色的,你放心,如今你中的忠心蠱的母蠱在我這裏。我大姑也是這麽告訴我的,難怪她讓我別同你多說,原來她騙了你。”

似玉聽完不知該作何反應,巴代可真是,能騙就騙啊,她還自以為破了巴代的騙局,沒想到還是被騙了。

怪不得她喂完血的時候,張啟秀一直盯著蠱蟲,原來那時候不僅是在感受她是否誠心,也是在準備讓忠心蠱的母蠱順著張啟秀的同宗蠱轉到張嵐鶯那裏。

這個過程應該也是需要施法的吧?也難怪草蠱婆一副隨時待命的樣子,感情那位是想學藝呢。

似玉此刻不由得更加慶幸自己當時隻是將血滴進去,而不是伸手直接讓蠱蟲咬。誰知道巴代有沒有說謊,要是那母蠱還有別的毒,或是當時巴代在裏頭放了別的蠱,她手指伸下去真的是,一切皆有可能。

見似玉愣愣的出神,張嵐鶯道:“對了,似玉,我聽說後日八麵山有梯瑪捉龍祈雨,咱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