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禦書房裏, 王長明將密函交給蕭鐸。

“探子來報,定南王帶著私兵駐紮在距離皇城北邊一百裏之地,榮王依然在奉天寺, 上一回榮王要貴妃將虎符從宮中偷出來,陛下可千萬不能叫貴妃得逞。”

蕭鐸看完密函, “既然定南王也來了皇城, 那這一次便不要手下留情了。”

淩香環在邊上聽著,“臣女可以將弟弟接到宮中來麽?臣女怕父親派人劫走弟弟, 上一回他就派人、”

“上一回?”蕭鐸眸光微微凜,“何時的事?”

淩香環如實稟告:“就前兩日,嫻妃說要去宮外探望我弟弟, 臣女跟著一道去。原來是父親讓貴妃轉交給弟弟一封信,父親信裏說會來在夜裏派人救他。臣女就叫金永加強防衛,所以弟弟安然無恙,並沒有被臣女的父親劫走。”

蕭鐸聽後, 眯了眯狹長眼眸, “那當夜, 可有什麽動靜?”

淩香環搖頭:“沒有,當夜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愚蠢, 你讓嫻妃騙了!”

鬱靈不明所以,“嫻妃騙我什麽?嫻妃她才愚蠢、”

“嫻妃不但不蠢, 還很聰慧, 她若較真, 你不是她的對手。”

淩香環依然懵懂, “嫻妃究竟騙了臣女什麽?那封信確實是我父親的親筆信, 字跡我認得,還有我父親的玉佩, 絕對不可能出錯。”

蕭鐸危險的眸光落在淩香環身上,“信中說會來救你弟弟之言添在了信末尾?那必定是嫻妃所設的陷阱,為的就是試探你的心向著誰,若當夜行宮守衛加強,她可以斷定你背叛了定南王。”

“臣女、”淩香環醍醐灌頂。

“嫻妃她滿口謊言!她還挑撥我與淑妃的關係,我說她怎麽這麽好心,竟然會帶著我去看弟弟,好深的心機!”

蕭鐸嗤之以鼻,“確實是淑妃向貴妃透露你在禦書房的事,這一點嫻妃沒有說謊。”

淩香環:“已經打草驚蛇,若貴妃知道我背叛了我父親,投靠了陛下,那他們、”

蕭鐸思索片刻,“橫豎榮王與定南王都已經在皇城,看來朕必須盡早行動了。”

夜裏,等心腹臣子都來齊了,蕭鐸將自己的謀劃和盤托出。

慕容循激動極了:“陛下的這幾位叔父,早就該鏟除掉了!”

王長明:“不成氣候的東西,他們以為真能成事?還望陛下到時候不要心慈手軟,直接取他們性命。”

司徒玨沉默聽完蕭鐸的計劃,“陛下到時候預備怎麽處置貴妃與嫻妃?”

蕭鐸:“過幾日貴妃大約會去一趟奉天寺,在她踏入奉天寺時,暗衛會叫她人頭落地。”

語氣清冷,說出口的話沒有絲毫猶豫。

“嫻妃呢?”趙淑妃問,“陛下預備怎麽處置她?”

“若她隨貴妃出宮,會是一個下場。”

***

“娘娘,今夜怎麽想起來繼續縫製這件衣袍了?這都過了時節,早該製夏衣了。”清寧殿裏,綺羅笑道,“恐怕連陛下自己都忘記了,曾吩咐娘娘製這件衣袍,如今也沒有製的必要了。”

再過兩日鬱靈要隨貴妃去奉天殿,將偷得的虎符交給榮王他們。

“娘娘,真的要這麽做麽?”綺羅勸她,“奴婢這幾日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跟著貴妃謀事,恐怕、”

“很多道理我不是不懂。”鬱靈道,“隻是無論選哪一條路,我都不有好下場。”

手上針線匆忙。

此時殿外宮女稟告說皇帝駕到,鬱靈立即停下手中針線,匆忙將衣袍藏了起來。

“陛下。”鬱靈笑顏相迎,“臣妾還打算去禦書房見陛下。”

“何事?”

鬱靈伸手輕輕攥住男人的衣袖,“奉天寺的主持說,若臣妾誠信求子,需得每月初一十五去上香,後日便是十五,臣妾想與貴妃一同去奉天寺祈福,還望陛下恩準。”

蕭鐸微微蹙眉,“近日多雨,去奉天寺的路不好走,你還是留在宮裏,等過幾日,朕陪你去。”

“可是主持說,祈福不能斷。”鬱靈咕噥道,“臣妾去兩個時辰就回來。”

“你總是不聽朕在說些什麽。”蕭鐸道。

到了這種時候,鬱靈不想與他起爭執。

“這麽多年了,嫻妃,你我雖然沒有子嗣,但朕也不曾苛待你,你為何如此執著呢?”蕭鐸質問她。

“臣妾隻是喜歡孩子。”鬱靈黯然失神。

“都出去。”蕭鐸冷眼掃過殿內的宮女。

綺羅不自禁地微微一顫,用眼神示意宮女跟她出去。

蕭鐸就立在她麵前,“喜歡孩子?”他抬手,指腹輕輕摩挲她漂亮的唇角,“恐怕愛妃自己都忘了,你這張嘴,對朕說過多少謊言。既然要裝,何不裝得像一點呢?”

一陣惡寒順著脊梁攀爬,鬱靈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蕭鐸他知道了,他預備與她攤牌了。

鬱靈仰頭,望著蕭鐸,“陛下欺騙臣妾還少麽?你明知太後對我下毒,我此生都不可能懷孕,你卻哄騙我說,若我能生下皇嗣,就予我皇貴妃之位。”

蕭鐸淡淡一笑,眸光慘淡,“那朕問你,你為何想要皇嗣?”蕭鐸道,“是真心喜愛孩子?”

“這麽多年,從譽王府到皇宮,朕予你榮華富貴,予你家族平安,你給過朕什麽?”蕭鐸紅了眼,揪著她的胳膊質問,“你給過朕什麽?一遍一遍地說深愛朕,可是你可曾對朕有過絲毫情意?如今你引火自焚,就別怪朕狠心了。”

鬱靈心潮澎湃,卻無法言語,她再也不想待在皇宮,揮手掙脫他的鉗製,蕭鐸卻捏得更緊。

“不是要皇嗣麽?去廟宇裏求有什麽用?”

蕭鐸步步逼近,眼底除了怒火並無一絲欲念,但他伸手觸她衣襟,鬱靈清楚地知道他純粹隻是想折辱她。

“還不如多侍候朕幾趟。橫豎除了身子,你什麽都給不了朕。”他話說得露骨又難聽,故意傷她激怒她。

鬱靈恨他恨得要命,張口狠狠咬在男人虎口。

哭得滿麵淚水,青絲披散肩身,襯得雪白肌膚愈加晃眼,他將她推開,她唇角殘留著他的血,妖豔至極。

誰也沒占上風。

蕭鐸最後看她一眼,怒而離開。

***

“娘娘,司徒大人在外求見。”

“本宮不想見他。”

鬱靈晨起之後用過早膳,又從櫃子裏取出衣袍做針線活。

她的命令沒用,司徒玨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闖進來了,“臣有重要的事要稟告娘娘!”

他看向綺羅,綺羅很識趣地走開了。

鬱靈看到司徒玨就煩,自己前陣子竟然還會擔心他的安危,“司徒大人到底有何事?私闖妃嬪寢宮,若是叫陛下知道、”

“蕭鐸派人要殺你!”司徒玨道,“明日娘娘千萬不可離宮,待在宮裏方可保平安。”

“我不信你。”鬱靈覺得司徒玨對蕭鐸忠心不二,他才不會背叛蕭鐸。

“娘娘前陣子不是還勸臣回江南麽?”司徒玨道,“臣此舉是為了報恩!”

“你出去、”鬱靈道。

司徒玨立在她麵前,鬱靈起身要走。

“陛下已經派了暗衛,明日隻要你與貴妃一到奉天寺,陛下的原話是讓你與貴妃人頭落地!”司徒玨道,“他那麽高傲的人,絕對不會讓人知道貴妃與你背叛了他,他隻會說是榮王造反,你們二人正好出宮祈福,遭榮王截殺而亡。”

鬱靈麵色蒼白,渾身顫抖。

“所以娘娘,明日千萬不可以隨貴妃出宮,至於貴妃,她是主謀,她出不出宮,都是死路一條。娘娘懸崖勒馬還來得及。聽懂了麽?娘娘聽懂了,臣才會離開,否則臣隻能在這看著娘娘!”

鬱靈被他逼得無可奈何,司徒玨不像在對她說謊,清寧殿人來人往,若是叫旁人知道司徒玨在她宮裏不肯走,不知會傳成什麽樣!

“聽懂了,我明日不會離宮,你滿意了?”

“很好。”司徒玨離開了清寧殿。

都是瘋子!!

留下又如何,不留下又如何,橫豎蕭鐸不會放過她!

眼下隻有一條路可走。

隔日是去奉天寺祈福的日子,一切準備就緒,晌午一過,貴妃坐在馬車當中手捧著裝有虎符的匣子,“嫻妃呢?怎麽還不來?”

蔡全道,“綺羅說嫻妃娘娘感染風寒起晚了,恐怕要半個時辰之後才能離宮。到時候他們會快馬加鞭跟上娘娘的。”

“等著。”

半個時辰之後,鬱靈咳嗽著來到馬車前,“娘娘,臣妾感染了風寒,恐怕傳染娘娘,不如坐到後麵那輛馬車之中。”

貴妃同意了。

綺羅扶著鬱靈登上第二輛馬車,一行人浩浩****地出了皇宮。

風雨交加,前路難行。

禦書房裏,金永前來稟告奉天寺的情形,“方才接到密報,說是陛下的八位叔父已經來齊了,看來他們兄弟齊心呐,定南王也在,恐怕他們今夜便會動手。”

蕭鐸立在窗前看雨,神色平淡,“這倒是意外之喜,看來他們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金永:“方才貴妃出宮了。”

“去殺了她。”

司徒玨也在禦書房:“嫻妃也殺麽?”

“殺”

“你舍不得?”蕭鐸嘲諷,“你喜歡嫻妃什麽?她如此膚淺的女子,還有什麽值得你喜歡呢呢?”

司徒玨淡然自若,“陛下是在問臣,還是問你自己?舍不得嫻妃的人,難道不是陛下你麽?陛下口口聲聲說嫻妃不會背叛你,不過是自欺欺人。其實從一開始,陛下心裏就很清楚,你與貴妃之間,嫻妃永遠都隻會選擇後者。”

雨聲漱漱。

蕭鐸立在窗口,側首凝視著司徒玨,麵上終於不再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之感覺。

漸漸浮現慍怒。

這一段時日,他快瘋了,被所有人逼瘋了!!有人欺騙他,有人催促著他動手,有人為他出謀劃策,但是有誰來問過他,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是何等感受?

“自從知道她背叛朕,朕沒有一日不痛苦。”

低沉的聲音,是發自肺腑的苦楚。怎麽可能不痛苦?他又不是斷了七情六欲神佛,他也是人,他怎麽可能不痛苦?

......

蕭鐸想起來了,他從一開始就很喜歡她。

那一年初入皇城的女孩子,她對一切都很好奇,那樣鮮活好似山澗裏跳動的山泉,無拘無束。

她很喜歡溜出譽王府。

他疑心她是她父親派來的耳目,跟著她出王府,她不是臥底。

她喜歡皇城人聲鼎沸的夜市。

她喜歡與他說話問這問那。

她喜歡一起新奇有趣的事。

而他漸漸了解她的一切。

明明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慢慢靠近。

至今蕭鐸回想起來,不可否認,他們在王府有過一段相濡以沫的舒心日子。

他無可救藥地對她動過心的。

他甚至想過等他登上帝位,要封她為皇後,可是她這樣的性格,以後要怎麽樣才能當好一個皇後,她會不會覺得宮裏很悶?

然而其實他們從不曾坦誠相待。

若她知道他做之事,知道他不是表麵上那般溫和良善,會不會很失望?會不會覺得他壞透了?後來她果然知道了,就因為一個太子派來的婢女。

蕭鐸清楚地記得她那一日看他的神情,萬分的驚恐,仿佛他是十惡不赦的魔頭。

漸漸的,她的話少了很多,在王府裏見到他,眼底的光不再跳躍,她會刻意避開他。

後來他登基為帝,他很忙,她在他麵前更膽怯,話更少了,他發現她甚至不再提起王府的那段時光,仿佛在她心裏不曾存在過,他也隻能刻意地不再去注目她。

再後來兩人的相處變得那樣生疏,好似陌生人,那段曾經譽王府的日子,他們都刻意地忘記了。

那樣無可抑製的喜歡,也隻能壓抑再心裏,再不去想。

他們都刻意忽略了,再不敢觸碰,絕口不提。

那樣的時光,那樣曖昧的情愫,在這數年的上位之中,都被他們刻意遺忘了。

其實蕭鐸不想忘記,他喜歡少女對他不設防的眼神,喜歡她一看到新奇有趣的事就滔滔不絕同他訴說,希望她親昵地攥著他的手。

可事實卻是,她不再喜歡他了。

司徒玨:“此時召回金永,還來得及。”

蕭鐸望著窗外的雨,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