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裏, 鬱靈沐浴完鑽入被窩,離開近五個月,回皇城路上草木漸枯, 立冬已經多日了,天氣漸涼。

嘎吱--

鬱靈聽見一記清晰的推門聲, 她起身查看, 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光而來,步入房中。

是蕭鐸?不會吧, 他特意來驛站接她?

那人親點燃桌上油燈,鬱靈瞧見了來人的麵容,還真是他!

“陛下?”鬱靈展露笑顏, 從溫暖的被窩裏鑽出來。

好冷。

她激動地撞入男人懷裏,蕭鐸一路策馬而來,渾身寒氣,但他麵如冰霜, 見了她沒有絲毫喜色。

都找到驛站來了, 就這麽想她麽?裝出一副聖人君子的模樣。

鬱靈摟著皇帝的腰身, “臣妾很想陛下。”聲音軟糯,眸光熠熠, 真的好似心係夫君,從娘家緩緩歸來的女子。

蕭鐸垂眸看著她。

這樣的眼神, 叫鬱靈心裏也沒底了, 難道他發現了什麽端倪?

“愛妃, 你母親的病如何?”

原來沒發現啊!

鬱靈鬆開手臂, “多謝陛下關心, 母親雖病重,但並無性命之憂, 臣妾實在擔心母親,故而在病榻邊侍奉湯藥,這才拖到這麽晚才回皇城,還望陛下不要責怪。”

蕭鐸靜靜地聽完,就這麽凝視著她。

鬱靈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心慌。

“愛妃侍母至孝,朕很欣慰。”蕭鐸抬手,指腹輕輕地摩挲她的臉頰。

江南的水土養人,令她原本就雪白的肌膚愈加晶瑩水潤,看來在江南過得甚好。

不會吧?他今夜過來是為了與她.......

皇帝應該沒有到這種程度。

然而蕭鐸的手往下,開始解她的腰封、

幾個月並未侍寢,她有些不太習慣。

“臣妾路上疲憊,身子不適,恐怕不能侍奉陛下。”而且屋子裏並未置房碳火爐,如此會著涼的,她今夜不想侍候她。

蕭鐸始終凝視著她。

該死,在她這樣的眼神下,她說謊都舌頭打結。

“愛妃。”蕭鐸喚她一聲,語氣溫和,鬱靈一時愣住,數月未見,皇帝變得好生奇怪,蕭鐸眸光倨傲地垂眸看她,“你若今夜不侍寢,往後永遠不必侍寢了。”

好啊。不,不行,永遠不侍寢的話,那她的金飯碗丟了?

可是她很喜歡她的金飯碗。

鬱靈伸手去解蕭鐸腰間玉帶,麵前的男人忽得伸出長臂將她牢牢圈入懷裏,鋪天蓋地的寒氣瞬間叫鬱靈驟然顫抖,他抱得她好緊,似要將她融入己身。

“好暖、”蕭鐸在她耳邊低述。

他的唇落在她頸側卻是溫暖的,甚至是熾熱的。

......

“陛下?臣妾不適。”

鬱靈緊攥著男人肌理遒勁的手臂,蕭鐸的眼眸被額前碎發所遮蓋,鬱靈看不清他的神情,這叫她心裏愈加彷徨,眼眶蓄滿淚水。

“你太久不侍寢了,多侍寢幾次便好了。”蕭鐸冷聲道,他完全不顧她,全憑他自己的興致。

今夜的蕭鐸不是她認識的蕭鐸。

剛開始鬱靈還嚐試著與他說話,“陛下,臣妾不在的時候,宮裏有發生什麽大事麽?”

蕭鐸沉默不語。

漸漸的,鬱靈被他弄得說不出話了。

清晨天蒙蒙亮時,蕭鐸起身,背對著她沉默地穿戴。

鬱靈跪坐在榻上,發絲披散肩身,臉上迷茫加疲憊,從前她忍受不了時,偶爾求他幾句,他都會溫和一些,但是昨夜不一樣,很不一樣。

她心裏彷徨無助,空落落的。

“陛下......”鬱靈從男人身後抱住他,下頜輕輕的靠在他肩上,“臣妾知錯了,臣妾不該耽誤這麽久才回來,實在是母親病重、”

蕭鐸挪開他的手臂,繼續穿戴,好似嫌她多礙事一般。

他比以前更加冷酷無情了,怎麽這麽不講道理啊?

“陛下......”

鬱靈再度抱住她,這一次蕭鐸站起身,她的手臂也從他肩膀滑落,蕭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穿戴整齊,一絲不苟,眸光孤傲。

而她衣衫微淩,臉上盡是疲憊茫然。

“也就這幅身子能入眼了。”蕭鐸轉身離開。

他什麽意思啊?鬱靈心裏惴惴不安,立即穿戴完跟上,待下了樓,正見皇帝龍輦預備出發。

她立即登上,鑽入龍輦車廂。

“下去、”蕭鐸命令道。

外頭宮女侍衛無數,皇帝要趕她下車?那她還有什麽顏麵?明明昨夜那麽親密無間,他為何要這樣待她啊?

寬綽的龍輦坐下七八個人都綽綽有餘啊。

“陛下既然這麽厭惡臣妾,為何昨夜還要過來?”鬱靈也是有脾氣的人。

“下去。”蕭鐸再度命令。

好鐵石心腸的男人!她的耐心也用光了。

下去就下去!鬱靈心亂如麻,莫名其妙的男人,“但是今日臣妾下車了,往後陛下別再來臣妾寢宮了!”

見蕭鐸並未改變主意,鬱靈撩開車簾下了車,而後眼睜睜的看著皇帝一行人離她遠去。

綺羅也是一臉疑惑,“娘娘怎麽惹陛下了?”

“我哪裏敢惹他啊,他就是看我不順眼。”鬱靈心情糟糕,其實想想也不奇怪,蕭鐸以前就是這樣待她的!

鬱靈回宮之後,發現自己放的狠話確實很有用,皇帝再也不會來她寢宮了,因為她被打發去了冷宮。

鬱靈如墜煉獄。

她的衣裳首飾,清寧殿的家具擺設,統統被扔進了冷宮,蕭鐸一個宮女也未給她留下,任由她自生自滅,蕭鐸還下令,後宮任何妃嬪都不得來冷宮探視。

於是鬱靈連貴妃的麵都見不著了。

她真的好冤枉啊,連自己犯了什麽錯都不知道。

不過半日,嫻妃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就傳遍後宮了,這也是新帝登基頭一遭。

顧貴妃聞言立即去了禦書房,“不知嫻妃犯了什麽錯,陛下如此生氣?”

“嫻妃她無錯,隻因她父親。”

顧貴妃知道皇帝不喜歡嫻妃的父親,“天漸寒了,叫嫻妃獨自在冷宮,萬一凍出病來......”

“凍死她才好。”

貴妃歎氣,皇帝總是處處針對嫻妃。

“叫許才人挪去清寧殿。”蕭鐸命令,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心軟了。

***

鬱靈在冷宮裏饑腸轆轆,趴在單薄的榻上,一邊流淚心裏一邊咒罵蕭鐸,昏昏欲睡之際,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再度醒來之時,周遭昏暗冰冷,她的手臂被鐵鏈鎖著,眼上蒙著布條,周圍滿是血腥氣,十分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究竟在哪裏。

有一樣冰冷的東西輕輕地劃過她的臉頰,鬱靈不寒而栗。

是蛇麽?

不,不是,是折起的皮鞭,是禦書房的密室!

她在這裏親眼見過蕭鐸殺人。

因為蒙著眼睛,周遭一切動靜被無限放大,還有她內心的恐懼。

“陛下......”

“你最好住口。”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鬱靈萬分確定,蕭鐸就在她對麵,正用他手心折疊起的皮鞭戲弄著她。

蕭鐸不屑於觸碰她,皮鞭劃過她的鼻梁,落到她的唇。

“就是這張嘴麽?滿口謊言。”

鬱靈不住地顫抖,“陛下......”

“朕說住口。”

在這樣的密室裏,鬱靈心中對蕭鐸真正的恐懼才會翻湧起來,其實那次不是她頭一次見他殺人。

那個時候在譽王府,她身邊有個特別信任的婢女希兒。

鬱靈初來乍到,多虧了希兒來照顧她指點她,她才漸漸適應了王府的而生活,鬱靈將她當做姐妹看待。

後來有一日,希兒失蹤了。

蕭鐸雲淡風輕的告訴她,希兒的父母將她贖了身,叫鬱靈不要再記掛,他會從宮中派婢女給她。

鬱靈不死心,希兒同她那麽要好,怎麽可能不辭而別?!

後來她暗暗追查,發現蕭鐸的手下半夜將希兒的屍體抬出譽王府,扔去郊外亂葬崗。

然而,蕭鐸發現了她,蕭鐸告訴她,希兒是外人派來的細作。

鬱靈不再信他了。

這件事後,鬱靈才發現她的夫君譽王殿下,與父親口中所形容的樣子天差地別。

鬱靈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在這樣的處境,她真的很害怕,隱隱啜泣開來,眼上的布條忽被摘了去。

鬱靈一雙哭紅的眼睛,滿是脆弱無助。

“朕還沒如何,就已經哭成了這樣?”

“臣妾究竟做錯了什麽,陛下要這般對臣妾?”鬱靈實在疑惑。

“與其朕告訴你,不如你告訴朕,你做錯了何事?”

睫毛沾染淚水,一張臉瞧著甚是可憐,蕭鐸不是尋常男人,不會因為妾室哭了幾聲就心軟。

“臣妾在江南耽擱久了......”

“還說謊?”蕭鐸冷聲道。

那是因為什麽?鬱靈眼底透出心虛,若細數她做過的不能叫皇帝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但她不會傻到全吐露出來,蕭鐸這是給她設套呢。

“不就是書信的事嘛!”鬱靈鼓起勇氣,賭一賭,就是這件事!

“接著說。”

“臣妾在給貴妃的信裏數落陛下,陛下也瞧見了那封信?”

蕭鐸原不想計較,既然她提起來,“精盡人亡?”

果然是這件事,果然男人最在意這種話!

“臣妾胡說的......”

“想來是平日裏朕在榻上未滿足愛妃,你才有了這等想法。”

“不不不,臣妾很滿足!”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種話,那個時候隻感覺埋汰蕭鐸很痛快罷了。

“不是這一件。”蕭鐸道,“愛妃繼續想想。”

啊?

“不會是她離宮這些時日,死對頭趙淑妃在皇帝麵前說她壞話吧?”

“有那麽幾次,臣妾來禦書房,求皇帝夜裏去臣妾宮裏。臣妾承認是為了截趙淑妃的寵,臣妾雖然有錯,那也是因為太愛陛下了......”

蕭鐸沉默地凝視著她。

鬱靈:“......”

“嫻妃你利用了朕。”蕭鐸道。

鬱靈眼神迷茫,他怎麽利用他了。

“你的生母很就病逝了。”

啊?

鬱靈恍然大悟,原來他知道了!!

“李氏雖是臣妾的繼母,但是臣妾與她感情要好,所以繼母生病,臣妾也是憂心不已,不是故意要欺瞞陛下,實在是、”

“愛妃你告訴朕,如何與一個素未謀麵之人感情要好?”

鬱靈瞠目結舌,她從不曾像此時一般,謊言被接二連三地攻破,弄得這般狼狽不堪。

蕭鐸他變得不好糊弄了......

“朕的耐心善舉少得可憐,在知你母親病重的瞬間,朕念在你侍奉多年,確實憐憫你,隻是朕的一絲憐憫,卻被你拿來利用。”

“臣妾、”鬱靈還想解釋。

“所以朕關你入冷宮冤枉麽?”

鬱靈眼神空洞,木訥地搖了搖頭,當時僥幸得他同意去蘇州府時,鬱靈從未想過,若被他知道真相,自己會是怎樣的下場。

“清寧殿,朕已經給了許才人住,往後你就在冷宮,給朕待到死為止。”

鬱靈心如死灰,她知道蕭鐸是個多麽絕情的男人,自己惹怒了他,再哭天搶地都求饒也無用。

蕭鐸慢條斯理地解了她手腕的繩索。

“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不該這麽貪玩,不敢欺瞞陛下、”鬱靈能屈能伸,她伸手就抱住了蕭鐸的手臂,“陛下原諒臣妾吧。”

“鬆手、”蕭鐸冷漠至極。

“你的確有一副好身子,但朕也並非你一個妃嬪。”

鬱靈絕望至極,蕭鐸從未像今天這般,任由她怎麽放下身段來哄他,他都不為所動。

看來還是暫且收斂幾分吧。

“門口的侍衛會押你回冷宮,往後你就在那裏思過。”蕭鐸背過身去。

他好絕情......

真的沒有轉圜餘地了啊。

“臣妾一定會好好思過,臣妾告退。”鬱靈行了一禮,轉身離開,她怕再下去,小命不保。

她好難過,難過的原因也不是因為被關入冷宮。

她沒有想過此事會叫蕭鐸這般盛怒。

雖然蕭鐸一直都是這樣的脾氣,但是鬱靈的心境不同了,自己這一次確實利用了他對她的同情,隻為了自己一己私欲去江南遊玩。

那時聽聞她母親的病重的噩耗,蕭鐸他似乎是真的關心她,命人安排一切,還親自送她登船。

平日裏蕭鐸對她不好,她都會在心裏罵他,可是經曆過方才,她心裏怎麽都無法罵他了。

啊啊啊,自己真的做錯了麽?

她該賠不是麽?

確實應該。

鬱靈望著緊閉的禦書房大門,伸手想再度推開。

算了!她沒有做錯!當初她離開皇城是因為兩人之間冷戰!

她不過是尋了個借口!況且蕭鐸那樣的禍害,怎麽會因她的謊言而受傷難過呢?

對,她沒有做錯!

這個老色胚,將她關入冷宮之前,還夜裏趕來驛站拉著她雲雨。

更何況,他還將她的寢宮給了許才人。

人家已經將事情做絕了,已經無意與她糾纏。

她何必再湊到他麵前自討無趣呢!

***

“劉總管,這是嫻妃帶回來的行李,奴才們不知該如何處置?”內務府的幾個宮女抬著一個箱子來禦書房詢問。

“先送去清寧殿、哦,不對、”劉歇想起來了,清寧殿已經給許才人住了,“扔了吧。”

綺羅正好經過,這幾日她都在貴妃宮裏,“你怎麽敢扔嫻妃的行李,裏頭的東西多貴重你知道麽?放在紫宸殿偏殿吧,等嫻妃從冷宮思過完出來,再取走。”

“從冷宮放出來?嫻妃她啊,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冷宮。”劉歇嘲諷道,“還有你,綺羅,你的主子都入冷宮了,你還這麽囂張呢?我瞧瞧能有多貴重?你們將箱子打開。”

宮女們遵從吩咐,打開了樟木箱子。

偌大的樟木箱子裏裝了一堆蠶絲料子的衣裳,劉歇隨手翻看,“全是女人的衣裳,料子輕薄,哪裏像是正經人穿的!嫻妃在江南時就穿這樣麽?”

綺羅瞠目結舌,“自然不是,這些衣裳不能穿出門的。”

綺羅伺候嫻妃這麽多年,也學會了她胡謅的本事,“這些衣裳隻能用作閨房之樂。”

“咳--!”劉歇他可是個正經人,一聽這話不由地咳出了聲,“什麽、什麽閨房之樂?!不知廉恥!這種不正經的衣裳,還是拿去燒了為妙!”

“燒了有些可惜,這是娘娘專門買了,穿給陛下看的,說是專門給陛下的禮物。又不是穿給劉總管你看的,你為如此上火?”綺羅忍不住懟了劉歇,她早就看這個死太監不順眼了。

“陛下政務繁忙,為人正派!怎麽可能喜歡這種下流的東西?!”劉歇道。

“你怎麽知道陛下不喜歡?你又不是男人!你懂什麽男人!”綺羅毫不客氣地繼續懟他。

劉歇氣得要死!!狠狠跺腳!!手顫抖著指向綺羅。

“你等著,一會兒陛下回來,必定要燒了這些衣裳!簡直敗壞後宮風氣!”

此時,禦駕一行人出現在了轉角口,君王下朝歸來。

兩人光顧著爭吵,全然不知蕭鐸已經聽了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