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鬱靈離開揚州之後, 再也未收到皇城來的信。她便安安心心開始遊山玩水,一個月之後,鬱靈終於抵達蘇州府。

碼頭上接駕的排場甚是隆重, 鬱禮身著官服親自接駕。蘇州府的百姓們無人不知,知府大人的幼女是當今皇帝身邊的寵妃。

鬱靈自己心虛, 其實她也不是那麽得寵啊, 說穿了蕭鐸不就是喜歡她的身子嘛?

父親鬱禮是個老奸巨猾之人,先帝駕崩之後, 他遭到新帝清算,從前交好的同僚如今墳頭的草都有半身高了,他被貶之後遠離皇城, 在江南這等富饒之地做個官也還不錯。

他雖然事實算計,但對子女是真心疼愛,尤其是鬱靈這個自小沒有母親的幼女。

當年他追隨太子之時,曾想過將女兒許配給太子做妾, 到時候進宮當個妃嬪, 若是生下皇子......

但鬱禮怎麽看這個幼女, 都不想是會有出息的樣子,這就想到了當時的譽王。

當年的譽王事事忍讓, 在皇子之中並不顯眼,鬱禮已經一眼將他的人生望到了頭, 在皇室裏當個富貴閑人, 所以給他女兒當夫君正好, 兩個人一起過過富貴閑散的日子。

卻不想這點愛女之心, 最後竟然保了鬱家全家的命。

皇帝也並不那麽殘暴, 至少他留下了鬱靈,還封她當了嫻妃。

如今這個小女兒就是鬱家的保命符!

鬱靈一下寶船, 就瞧見了岸邊的父親,一雙眼睛盯著他,多年未見,思念是有的,更多的是怨恨啊。

待父女二人行了虛禮,當著眾人的麵寒暄一番,回到家關起門來。

鬱靈抱著手臂,模仿當年父親的樣子,“譽王性格溫和,與世無爭?將來必定待我很好?到時候若我生下孩子,說不定還能當上王妃?”

鬱禮自知理虧,“父親也不知道他後來就變成了個謀朝篡位的逆賊啊。當初偶爾瞧見,就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況且若非當年父親英明決斷,這會兒別說粗茶淡飯了,我,你,哥哥姐姐,我們全家墳頭的草都有半身高了!眼下你不是挺好麽?在宮裏享福。”

“父親以為女兒享福?”鬱靈一肚子火,“這些年皇帝因為父親的事,可沒少給我臉色看,我在宮裏過得那是生不如死!”

“他打你了?”鬱禮揪心。

打是沒有打,不對,打的。

“還能不打麽?”鬱靈道。

“打你哪裏了?!”

“手心......”

鬱禮知道自己這個女兒,若真的受了委屈,那必定早就寫信哭訴了,“那必定是你犯了錯。”

六年未見,當年的小少女如今也長大了。

鬱禮瞧著小女兒一雙手保養得宜的手,看看她的穿戴,樣樣富貴精致,這不隻是金錢能堆砌起來的。

“你少蒙父親,看來你在宮裏過得不錯。”

“吃穿用度方麵,他是沒有苛待過女兒的。”鬱靈如實道。

“那樣的人,心急深沉,他沒有苛待你已經是好的了。”鬱禮安慰道,“也是這麽多年了。你在他身邊小心侍奉,不要惹怒他,看來也能安穩過日子。”

父女倆秉燭夜談,鬱靈還去探望了父親的續弦,隨後就回房休息了。

回了家,痛快自在,到了食螃蟹的季節,隔日鬱靈就出門泛舟,一邊品蟹一邊遊湖。

玩到日暮時分才回家,剛入家門,父親就誠惶誠恐的來見她。

“驛站的人方才送來的,是皇帝的親筆禦信。”

鬱靈瞧了一眼,這一封真是蕭鐸以皇帝名義給她的信,終於不再借用貴妃的名義了。

“你不拆開看看?”鬱禮嚴陣以待,“這可是禦信啊!說不定有什麽要緊事!”

鬱靈擺擺手,“父親不必這麽緊張,陛下給我寫的信裏,從來沒有要緊事,等我先用了晚膳再看吧。”

鬱禮被女兒這幅無所謂的態度驚訝到了,她這麽多年都是這麽侍奉在那個男人身邊的嗎?

還有,“皇帝以前也給你寫過信麽?”

鬱靈點點頭,“寫啊,我這一路過來,收到他不少信呢。”

鬱禮詫異,女兒似乎要比他想象中更得寵一些。

“那,陛下一般在信裏同你說些什麽?”

鬱靈:“......”

鬱靈在心裏嗤笑了一下,說出來父親都不會相信。蕭鐸會問她,想不想他?愛不愛他?

鬱靈莞爾一笑,“就詢問我到了何處這些問題。”

“那也很好啊!!”鬱禮追在小女兒身後,“陛下看起來還是關心你的嘛!”

“有麽?”

“沒有麽??”

在鬱禮的認知中,蕭鐸那種無情無義的男人,又由於鬱靈的出身,恐怕鬱靈這些年在宮裏連皇帝的麵也很少見到!而且鬱靈昨日說皇帝會打她。鬱禮還以為女兒的處境真的好糟糕。

沒想到皇帝竟然會一路給女兒寫信!!

即使是普通尋常的夫妻,妻子出門回娘家,也做不到如此書信往來。

父女二人坐下用晚膳。

“那......你在宮裏多久見一次皇帝,一個月一次有麽?”

鬱靈給父親夾菜,鬱靈回想了一下,“幾乎每日都會見到。”

“每日?!!”

鬱靈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父親何故一驚一乍的,你又不是沒見過他。”

“那你不努力爭取侍寢麽?”鬱禮知道父女之間說這些不合適,但是倘若女兒能為皇帝生下一兒半女,不光她自己往後無憂,鬱家也不必日日心驚膽戰的了。

鬱靈停下筷子,眸光冷漠地盯著自己的父親,這麽多年未見,父親他腦子壞了?

“父親,我每月都會侍寢。”

鬱禮徹底吃不下不飯了,“皇帝還招你侍寢???”

那不然呢???鬱靈覺得父親吵死了。

“父親,女兒是妃嬪,又不是宮女,女兒怎麽可能不侍寢呢?”鬱靈捧起飯碗,“那不然女兒在宮裏頭吃白飯麽?”

“父親都不知道,女兒陪在那個男人身邊,有多辛苦!”

“陛下若不喜歡你,怎麽會招你侍寢呢?”

那是因為他是老色胚,鬱靈不禁腹誹道,“不,陛下不喜歡我,對我也不好。”

“你仔細說說,他怎麽對你不好了?”鬱禮覺得自己女兒的腦子和普通人不太一樣。

話匣子這就打開了,蕭鐸對她不好的事情海了去了。

鬱靈就先說了自己與淩香環同時落水的事,“父親你敢相信麽?陛下隻救了定南王之女,我險些淹死了!”

鬱禮聽著揪心,“鬱家如今這般,他肯留你一命,也算是大發慈悲,落水是意外,他身份尊貴,你就別盼著他救你了。”

“事後他說,因為女兒與淩香環衣裳很像,所以他錯將淩香環當成了女兒。”鬱靈嘀咕道,“但我覺得他在說謊。”

“他還同你解釋?”鬱禮瞠目結舌,“堂堂君王,何必向一個妃嬪解釋啊,別說她因為認錯人而沒有救你,即使蕭鐸此殺了鬱家全族,他也沒有必要同你解釋什麽。”

鬱靈:“......”

鬱靈:“不光這件,還有別的事!比如有一次他帶我去私庫,還說任由我挑選珠寶,我就挑了一串翡翠珠串,皇帝答應要給我,沒想到轉頭他就在貴妃壽辰宴上送給了貴妃。”

現在想想,鬱靈覺得還是好生氣。

“然後呢?”

“然後我自然是質問他啊。”

“你還敢質問皇帝?”鬱禮覺得不可思議,女兒完全將她自己的小命不當回事。

“那他明明答應過的,賜給臣妾那串翡翠珠串,他出爾反爾,女兒還不能問問了麽?”

“那你就不怕皇帝一氣之下要了你的命嗎?”

“怕啊,所以後我就沒有再對他發火,不過是一直沒搭理他而已。”

鬱禮扶額,“以後不要再觸怒龍顏了,萬一他拿鬱家全族的性命發泄,你哭都來不及。”

“但後來他有派人尋來一條一模一樣的珠鏈送給女兒,所以他也不是那麽不講道理。”鬱靈想起來了。

“你冷待他,他竟然還給你尋珠鏈?!!!”

鬱禮忽得對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女兒刮目相看,“你待在君王身邊,他對你很不錯啊!!!尋常人家得妾室這樣鬧,還不得被主君厭棄。”

鬱靈:“......可那是他失信在先啊”

“住口吧,如今家裏這般,你有安穩日子過就不錯了。”鬱禮道,“知你繼母病重,他還肯放你回來省親,你瞧你隨行的那些侍衛宮女,聽聞那個侍衛頭子還是皇帝的禦前侍衛。”

“那他是怕女兒跑了。”

“他後宮妃嬪無數,他怕你跑什麽?”鬱禮反問。

鬱靈:“......”

鬱靈:“他以為病的是我生母。”

鬱禮:“????!!!什麽?!!!你敢欺君?!!”

鬱靈擺擺手:“放心,他很好偏,完全沒起疑心。”

鬱禮瞧著女兒,“你如今膽子怎麽那麽大?!為父這些年蜷縮在蘇州府,連銀子都不敢貪一兩,就怕被皇帝抓住把柄。”

鬱靈飲了一口酒,無所謂道:“放心吧父親,他不會知道的,其實皇帝不大在意我的事。他也沒空管你,山高皇帝遠嘛。”

鬱禮瞧著女兒,他還是覺得,女兒在宮裏可能還挺得寵的......

用完膳回房,鬱靈這才想起皇帝給她的信。

拆開之後,薄薄的信紙上寫著一句話,命她在立冬之前回皇城。

那不意味著她這幾日就要啟程?

催這麽急做什麽?她不想回宮。

鬱靈給皇帝回信。先是哭訴一番,說自己路上耽擱了,今日才回到家中,母親臥病不起,她想在母親身邊侍奉湯藥,還請陛下恩準,明年開春之後她必定會回宮。

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在家中過年啦!

命人將信交給驛站,送到皇城去。

幾日之後。遠在外地長兄與長姐也拖家帶口地回來了,還有堂姐鬱青也來了,鬱青並沒有與李棠複合,無論對方怎麽求,她都沒有回頭。頭回見小侄子小侄女們,她臨行前,內務府都有準備禮物,鬱靈將禮物一一交到他們手中,多年未見,大家都很歡喜!

隨後的一個月,鬱靈過得很是悠閑,完全將皇帝拋諸腦後。

***

一直到立冬之前,鬱靈又收到了皇城的信。

這一封又是皇帝親筆所寫,必定是同意她在過完年後再回皇城。

鬱靈並無所謂地拆開信。

而後險些從榻上摔了下去。

蕭鐸言簡意賅,她再不回宮,就永遠都不要回去了。

與此同時,父親也心急火燎地從書房過來了,手裏提著一封信,“你還愣著做什麽?快收拾行李!”

鬱靈愣住,“我收拾行李做什麽?”

“回宮!陛下親筆禦信,明白地告知我,若再不送你回去,他就過來。”

“他過來?”鬱靈疑惑,“那女兒還回去做什麽?”

“他這是威脅我呢,若再留著你,他就要帶人過來將鬱家滿門抄斬!”

啊?

蕭鐸他來真的啊......

一個時辰之後,鬱靈就被送上了回皇城的船。父親跟送瘟神一般......

“回到宮裏之後再也不能惹皇帝生氣,要乖巧恭順,順從他的意思,不可再使小性子,即使受了委屈,你也得忍耐,總之千萬不要再惹他生氣了......”

鬱禮千叮嚀萬囑咐。

鬱靈就這般匆匆忙忙踏上了歸途,她覺得自己沒有在江南玩盡興。蕭鐸太過分了,居然寫信給她父親威脅,她不要麵子的嗎?!!

行李也準備得匆忙。

綺羅整理亂糟糟的行李,“家主那架勢,恨不得你明日就到皇城。把娘娘當瘟神送了,呀這是什麽?”

綺羅從木箱中找出一疊嶄新的衣裳,展開一看臉都紅了,“這衣裳是勾欄瓦舍裏的樣式啊。”

鬱靈一瞧,臉也紅了。

她在家一個月,不少親戚女眷登門拜訪,她賞賜了不少東西,也收了很多禮,這些樣式奇特的衣裳,也不是是哪個姐姐送的。

她想起來了,是個遠房表姐,說男人就喜歡這種樣式的。

“丟了吧......”

綺羅,“丟了多可惜,這都是好料子,娘娘身段好,穿上之後必定好看。”

“這能穿嗎?!這遮得住什麽啊?”

“娘娘這就不懂了,隻是在閨房裏穿給夫君看的。奴婢替娘娘收著吧,說不定有用得上的時候,若是陛下瞧見娘娘穿這種,必定喜歡。”

鬱靈:“???”

皇帝他不配。

回程路上,鬱靈還是想拖延些時日,沒想到金永再不聽她的話。

“陛下手諭,吩咐臣必須盡快送娘娘回宮,否則臣腦袋落地。”

“陛下這麽說的麽?腦袋落地?”

金永點了點頭,“娘娘體諒一下臣,路上真不能再耽擱了。”

於是原本一個多月的路程,生生地縮短成了大半個月,鬱靈一路水路轉陸路回到皇城。

這日夜裏,馬車始終不停歇,鬱靈累得不成了,經過郊外驛站時說什麽都不走了。

“娘娘再堅持幾個時辰,天亮之後就能進宮了。”

鬱靈不走了,她骨頭都要散架,“明日再進宮也不遲啊。”

“可是臣已經飛鴿傳書給皇宮,宮裏頭都準備接娘娘車駕了。”

鬱靈堅持進驛站,沐浴更衣,洗去風塵。

金永別無他法,隻能再度飛鴿傳書向宮裏稟告,夜宿皇城郊外驛站,明日清晨必定帶著嫻妃回宮。

***

“嫻妃還沒回宮麽?”蕭鐸詢問進禦書房換茶盞的劉歇。

“金永飛鴿傳書,說娘娘趕路疲憊,今夜宿在了郊外皇家驛站。”劉歇呈上金永的信。

宮人這些時日都小心翼翼侍奉皇帝。皇帝最近變得......喜怒無常。特別關注嫻妃的行程,得知嫻妃今夜能回宮,甚至命人通知宮門守衛,不許關閉宮門,徹夜敞開著迎接嫻妃。

蕭鐸讀了金永的信,“如何是好?朕實在是思念嫻妃。”

啊?劉歇不明白,“隻一夜而已,陛下等得起的吧?”

“朕等不起。”蕭鐸從禦案前站起身,“既然嫻妃不肯回宮,朕親自去一趟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