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萬萬不可!如果陛下死在臣妾身上, 臣妾可就說不清了!”
這話說出口,內室異常靜謐。
鬱靈難以置信自己說了真心話,畢竟蕭鐸還沒到躺在榻上動彈不得的地步, 他要殺她還是很容易的......
顯然,蕭鐸也詫異。
他手臂鬆了力道, 卻依舊牽著她的手心, 氣息沉沉,“你方才說什麽?”
鬱靈, “......”
她不敢看蕭鐸的眼睛。
“朕死在你身上?”蕭鐸緩緩開口。
鬱靈已經無地自容了,雖然她覺得自己隻是說了實話。
“臣妾的意思是不希望陛下出事,倘若真的那樣了, 臣妾不得為陛下陪葬麽?”
“所以你是擔心你自己,不是擔心朕?”蕭鐸道。
這不是廢話麽?!
鬱靈淚津津的,“臣妾一直以來都是依賴陛下存活,倘若陛下真的撇下臣妾走了, 還是以這種不體麵的死法, 那太後不得將臣妾生吞活剝了。”
既然話題已經到了這兒了, 鬱靈自然要問清楚,“若陛下真的......陛下會事先安排好臣妾的下半生吧?畢竟臣妾沒有皇嗣傍身。”
蕭鐸怒極反笑, 捏著她的手心,“愛妃說說要朕怎麽安排?”
“首先, 陛下不能將皇位傳給你侄子蕭睿, 更不能叫太後掌權。”
蕭鐸臉色還算溫和, “朕沒有子嗣, 所以朕該將皇位傳給誰?”
鬱靈方才就想好了, “慶貝勒之子,倒是很適合繼承皇位, 陛下與慶貝勒之間一直相安無事,所以將來也不會苛待臣妾,但以防萬一,陛下還是賜臣妾一塊免死金牌吧。”
“愛妃想得周到,還要什麽,今日一並說了吧。”蕭鐸抱起手臂,沉沉目光凝視著她。
“最好臣妾能移去江南行宮,如此一來與娘家也好有個照應。”鬱靈道。
“在理。”蕭鐸看她的眼神微變。
鬱靈倒是沒想到蕭鐸如此好說話,那就又該說說細節了,“陛下,那臣妾宮裏的珠寶首飾,到時候是能帶去江南的吧?”
“可以,愛妃還要什麽?”
光憑這些珠寶,她往後難道要靠典當過日子麽?
“萬一,臣妾說是萬一啊,萬一陛下駕崩,那臣妾的月俸祿每個月還照樣發麽?”
蕭鐸麵無表情,“發”
“不會減少吧?”
“隻多不少,倘若誰敢減了愛妃的月例,到了中元節,朕就上來找誰算賬。”
哇!
鬱靈歡天喜地抱著他的手臂,“陛下對臣妾真好!”
“你倒是沒想著當太後。”
鬱靈這會兒哪裏能聽出蕭鐸的不善語氣。
睜著水汪汪的眼睛,“臣妾不貪心的陛下,做個太妃就成了,也不是非要做太後。”
蕭鐸點點頭,“隻是這般恐怕不能與朕合葬了。”
“合葬?”鬱靈仰起腦袋,“臣妾與陛下合葬?”
“你不願意?”
“臣妾、臣妾不是不願意、”
她就是不願意。
“合葬就免了吧,貴妃在後宮的地位最是尊貴,臣妾不能搶了貴妃的位置,臣妾葬在江南也成、唔、”
鬱靈忽得被扼住了下頜,蕭鐸用了五成的力道,“朕倒是小瞧了你,朕這才一病,還未駕崩,你就將自己的事全安排好了,”
鬱靈頭皮發麻,明明是皇帝問她了,她才說的。
生病的人何來如此大的力氣?!
“臣妾是與陛下玩笑,真的,隻是玩笑!陛下高抬貴手!”
鬱靈的臉瞧著清純精致,一捏卻有些肉嘟嘟,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
嗬,蕭鐸推開她,“若朕真的駕崩,遺詔裏必定要你陪葬。”
鬱靈:“陛下的意思是要後宮妃嬪全部殉葬?”
聽著驚悚,卻是蕭鐸能做出來的事,可是她還年輕,不過雙十年華,她還不想死......
“朕隻挑一人殉葬,就嫻妃你吧。”
“怎麽是臣妾?”鬱靈心急如焚,怎麽又是她?!倒黴的總是她!
“你不肯麽嫻妃?”蕭鐸道,“要麽你一個人陪葬,那麽你全家人陪葬。”
鬱靈:“......”
鬱靈:“那臣妾願意陪葬!好了,不說這些,陛下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哦,現在又不說了?”蕭鐸問她,雲淡風情的語氣裏夾雜著陣陣陰風。
“陛下快休息吧,臣妾守著陛下。”鬱靈道。
她這是倒了什麽黴,他死都要拉著她,陪葬是不可能陪葬的,她不會讓他有這個機會寫下遺詔的,即使寫了,她也會毀了!
***
蕭鐸的病情日漸嚴重。
等到了第三日,趙太後來探望蕭鐸,“皇帝,如今你病了,朝堂之上亂成一團,你還未立儲君......”
趙太後一番語重心長,意思是無非就是叫蕭鐸快快立蕭睿為太子,由她輔佐聽政。
“鐸兒你放心,倘若你有個閃失,睿兒必定會好好為你辦後事。你並無親身骨血,所以也不怕他秋後算賬。你後宮的妃嬪,母後也會盡數照拂妥當,不會叫她們吃苦。”
蕭鐸:“一切聽從母後吩咐。”
趙太後沒料到小兒子答應得如此爽快,“那、那就快寫詔書!這幾日你好生修養,由母後與睿兒替你處理朝政!!”
趙太後已經想好,等監國的權力到手,就立馬提拔娘家人!
鬱靈在邊上看著蕭鐸寫下冊封太子的詔書,又命劉歇取來國璽蓋上,趙太後拿了詔書喜不自勝,連皇帝的病情,她都不多過問一句便離開了養心殿。
鬱靈瞧著邊上的國璽,趙太後倒是如願了,她不會真要殉葬吧?
蕭鐸寫完詔書,人已經顯出疲態,靠在龍榻上,“嫻妃,給朕倒杯茶。”
說話也有氣無力,顯然已經病入膏肓了。
“陛下......要不要把遺詔一道寫了?”她端來茶盞遞給他。
蕭鐸疑惑看他,“你要朕寫什麽?”
“陛下不會真要臣妾殉葬吧?”鬱靈道。
“你不想殉葬麽?”
“臣妾還年輕!怎麽能殉葬呢!臣妾還不想死,陛下放臣妾一條生路吧......”鬱靈眼神哀求。
“愛妃,你不是向來自詡情深麽?”
“臣妾......”鬱靈心想到了這等地步,那還是說實話吧,“臣妾對陛下其實也沒那麽深的情意,更沒有愛到要殉葬的地步,倘若你的侄子蕭睿繼承皇位,必定會苛待臣妾的!畢竟陛下奪了他父親的皇位。陛下別看他年紀小悶聲不響的,若陛下有個閃失,別說葬你入皇陵了,怕是會將你拋屍荒野!!!”
蕭鐸端著茶盞的手就這麽懸在半空,他蹙眉瞧著她,好似頭一天認識鬱靈這個人。
“你說...對朕沒有那麽深的情意?”
鬱靈點點頭。
蕭鐸正視她,“嫻妃,你告訴朕,你說的都是真心話麽?還是依然在說笑?”
啊?
“臣妾前幾日說的也是真心話!”鬱靈道,“臣妾不想殉葬,也不想合葬,臣妾甚至害怕陛下駕崩後,臣妾遭到蕭睿虐待,陛下能不能在死之前,為臣妾謀一條生路,要臣妾快快活活地過完下半生。”
蕭鐸僵在原地。
此時顧貴妃來養心殿了,“陛下,臣妾送藥過來。”
貴妃雖然體弱,不能在皇帝身邊日日夜夜地照顧,但她精力好的時候會親自煎藥。
鬱靈退到一旁去了,蕭鐸的眼神讓她覺得愧疚,但她這幾日真的寢食難安,就怕蕭鐸突然走了,那自己在太後她們手裏肯定沒活路了。
皇帝的眼神跟著她移動,瞧著她乖巧地站到了邊上。
顧貴妃坐到榻邊,伺候蕭鐸喝藥時,蕭鐸才回過神。
午時,後宮其他妃嬪也過來探視皇帝,禦醫診完脈,說是蕭鐸的病不見好,改了方子用更補的補藥。
“回稟貴妃,這個房子需得用女子的血做藥引。”禦醫道。
貴妃當場撩起袖子,“禦醫,那便用本宮的吧,隻要陛下的病能好起來。”
淑妃一咬牙,“顧貴妃體弱,還是不要勉強了,用我的吧!”
德妃見淑妃這般,“也用我的!我身體康健,我的血更好用一些。”
雖說皇帝平日裏並不搭理她們,但淑妃德妃對皇帝這位表哥還是心存愛慕的,畢竟皇帝生得這樣好看。
幾位位份不高的才人也紛紛效仿,一時間皇帝寢宮裏,滿是妃嬪們的聲音。
鬱靈抱著手臂站在床頭,幸好有這麽多妃嬪願意獻血給皇帝湊熱鬧,終於沒有她什麽事兒了,她可不想留疤,也不想失血。
在一片嘈雜聲中,她默默地轉身離開了寢宮。
一聲不吭地走了,完全忽視了人群中那道盯著她的視線。
鬱靈想回清寧殿休息,行至廊下意外遇見了慕容循,“嫻妃娘娘,陛下還裝著病呢?”
啊?
皇帝在裝病麽?
她木訥點了點頭。
“陛下也真是的,非要試探廢太子妃與她兒子是否真心。”
試探......
鬱靈瞬間醍醐灌頂,“你是說陛下裝病是為了試探蘇敏?”
“當然了!難道還試探娘娘你麽?”蕭鐸道,“臣有次裝醉試探妾室,瞧瞧都會有誰照顧臣,陛下聽後覺得這個主意甚好,陛下就裝醉試探蘇敏,陛下說蘇敏在他酒後並不搭理他,而是將他直接交給了娘娘你照顧,自己直接走了。所以陛下心寒了,這次裝病試探她,同時試探她兒子。”
鬱靈:“!!!!”
蕭鐸是裝病!!他這、這哪裏是試探蘇敏啊,他這是試探她是否忠君哪!!
若她沒記錯,前些時日是她將酒醉的蕭鐸留給了蘇敏。
遭了!
鬱靈心髒狂跳,自己中了蕭鐸的圈套了,一定是這樣!前頭那甜瓜的事就引得蕭鐸生了疑心,故而又是酒醉又是裝病。
自己竟然不打自招,說自己對蕭鐸沒有太深的情意,這、這、她得立即回去補救!
養心殿內,蕭鐸靠坐床欄,一副毫無生氣的模樣,妃嬪們圍在榻邊爭論著要用誰的血用藥引,各個自告奮勇,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換皇帝的。
“陛下怎麽了?陛下可有不適?”貴妃留意著蕭鐸臉色變了。
“沒什麽,叫她們出去,朕要休息,禦醫藥不必備藥了,朕不想喝。”
這頹喪的模樣哪裏還是蕭鐸啊,貴妃更憂心了。
鬱靈回到寢宮,其他妃嬪們正準備離開。
“嫻妃,你拿著匕首要做什麽?來人!你怎麽可以帶兵器進皇帝寢宮呢?!”淑妃驚呼一聲。
這一聲惹得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到鬱靈身上,靠在龍榻上閉目養神的蕭鐸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隻見鬱靈手握著一把大匕首,瓷白的臉頰上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不是說陛下的藥要用人血做藥引嗎?臣妾取了匕首來,陛下,就用臣妾的血吧!”
眾人驚得都不言語,大多得妃嬪們不過是說一說,表表忠心,真要她們獻血,那還是得提前做好心裏建設,畢竟大家在宮裏都是嬌養著的,平日裏手指劃破一點皮還要請禦醫呢!
嫻妃居然握著那麽大一把匕首!!
鬱靈橫刀就要割自己的手心,貴妃立即上前阻止,“嫻妃你慢著!陛下說不想喝藥,你可別做傻事!!”
不喝那一副藥?那她怎麽表忠心?蕭鐸心裏必定是不滿意她了。
“陛下怎麽能不喝藥呢?”鬱靈哭著道,“陛下不喝藥,身子怎麽能好?倘若陛下有個閃失,臣妾也不活了!”
她撲到床沿嚎啕大哭,這哭聲遠比方才其他妃嬪的聲音更洪亮。
淑妃覺得,嫻妃她要哭死了。
德妃覺得,嫻妃她是真的愛皇帝。
許才人覺得,嫻妃她真的傻啦吧唧地要獻血啊,那個......大家不都是逢場作戲麽?
“用臣妾的血吧,別說是血,即使是要用臣妾的肉做藥引,臣妾也要先獻給陛下的!!”
蕭鐸臉色稍霽,“你方才出去,是去取匕首了?”
語氣裏帶著些疑惑。
鬱靈狠狠點了一下頭,“不然陛下覺得臣妾出去做什麽?陛下快去命禦醫煎藥吧,不論用多少血,臣妾都是不會吭一聲的。”
淑妃:“那、那嫻妃娘娘也不能用太多血啊,若是失血過多,是要一命嗚呼的!”
貴妃:“嫻妃,本宮知道你對陛下情深義重,但你的身體也重要,你先把刀放下。”
鬱靈這會兒哪裏敢放下,既知道了真相,那還是要靠這一招保命的!否則夠皇帝秋後算賬,自己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禦醫,你說要多少血,我即刻就放血!”
禦醫瞧著嫻妃是來真的,“娘娘先把匕首放下,不要傷了自己,臣方才想到這人血也可以用其他藥材代替,娘娘們金尊玉貴的,即使真要用人血,那也得先用臣的血!”
鬱靈是鐵了心要獻血的,含淚道,“我的身子不要緊,要緊的是陛下!”
她皺著眉頭用刀去割手心,眾人驚呼著攔下,然而鬱靈的手心已經滲出血絲了。
貴妃驚呼道,“嫻妃你怎麽可以如此莽撞!”
禦醫更是奪走了她的刀,立即去藥箱裏取止血藥。
邊上淑妃許才人她們看呆了。
淑妃小聲嘀咕:“沒想到她來真的。”
德妃:“之前不是還為陛下擋過刀麽?她為了爭寵一直都很拚命。”
養心殿裏亂成一團,這一刀雖然劃得並不深,但實打實地出了血。
禦醫仔細包紮許久。
蕭鐸遣散了妃嬪,叫她們回去,不必再來探望了,唯獨鬱靈被皇帝留了下來。
傷口有些疼的,鬱靈眼底還有淚花。
蕭鐸麵龐冷峻,“嫻妃,你這般莽撞,不會以為朕會因此動容吧?”
狗男人心腸很硬的,鬱靈覺得他倒不至於動容,至少也不會計較她之前說的那些話了。
“臣妾隻想著陛下的病快些好,臣妾沒有想那麽多。”她捂著手。
蕭鐸瞧著鬱靈的神情,我見猶憐,但他絲毫沒有感覺,隻覺得嫻妃實在愚笨!他怎麽會有她這麽蠢的妃嬪!貴妃早就看出他在裝病,就她傻乎乎的,禦醫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即使朕真需要人血,何須用你的?”
若你真到了要死的地步,需要用人血,我肯定也是不肯的,鬱靈在心裏反駁了。
“臣妾莽撞,陛下怪罪臣妾也是應該的。”鬱靈抬手擦眼淚,手心真的很疼啊。
蕭鐸捏住她的手腕,仔細打量著她手心的傷口,包著紗布隱約滲出血絲,看來傷口不淺。
他麵色陰沉。
鬱靈不禁想,這個男人心急深沉,難道他看出她是裝的?
“愛妃怎麽改了口風?你不是親口說,對朕的情意沒有那麽深麽?”蕭鐸幽深眼底泛起疑色。
狗男人果然不好糊弄!
“實不相瞞,臣妾原本以為陛下這兩日在裝病,故而說了那些話來逗趣......直至方才聽禦醫說得那麽嚴重,臣妾才明白陛下真病了!關心則亂,還請陛下不要責罰臣妾。”
“你上榻來。”蕭鐸命令。
不會是要親手掐死她吧?
鬱靈脫了鞋上榻,乖巧地跪坐到皇帝身邊,雙手放在膝蓋上。
蕭鐸抬起手,略帶薄繭的手朝她伸過來,鬱靈嚇得臉色蒼白,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他不會是要掐死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