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知不覺間, 禦書房裏漸漸沒聲了。

“走吧。”鬱靈拍了拍鬱青。

“愛妃要去何處?”頭頂傳來幽幽的一句。

遭了。

“參見陛下。”鬱靈咬了咬唇角跪下,“臣妾宮裏的貓兒跑了,臣妾在這找貓呢。”

“給朕進來!”蕭鐸不聽解釋, 抬手合上了窗戶,他聽得很清楚, 嫻妃說他醜了, 就因為這幾道傷,醜了?明明前日還說他生得好看。

她的愛就這麽膚淺麽?

鬱靈與鬱靈彷徨無措地進入禦書房, 方才議事的臣子已經被蕭鐸趕走了。

鬱靈覺得,蕭鐸聽牆角的本事見長啊。

“實話告訴朕,躲在窗台下做什麽?偷聽軍機要事, 可是重罪。”蕭鐸一點情麵也不給她留。

“臣妾沒有這個意思。”鬱靈慌忙否認,“昨日巷子裏昏暗,臣妾姐姐至今不知昨日她誤傷的是陛下,所以臣妾領她來瞧瞧。”

“臣婦已經知罪了, 求陛下饒恕臣婦!”鬱青完全相信了妹妹所言, 這會兒在天下權勢最盛的男人麵前, 已經是魂飛魄散,隻想著皇帝看在妹妹的份上饒恕她。

她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蕭鐸原本並不打算追究,她倒是好, 還要戳破, 還要領著人來看他臉上的傷!

他有些惱火地捏了捏眉心。

“朕臉上的傷不是愛妃你弄的麽?”

啊?

鬱青恍然大悟, 她就知道昨夜所傷之人絕非陛下!合著鬱靈誆騙她呢!

“不關你的事, 下去吧。”皇帝吩咐鬱青。

“陛下怎麽能胡說呢, 臣妾怎麽敢傷陛下、”

“朕被臣妻弄傷了臉,此事你非要弄得人盡皆知麽?”蕭鐸道。

鬱靈的心氣矮了下去, “臣妾隻是想警醒姐姐,叫他們夫婦二人不要太過囂張。”

“比起他們,愛妃你才該收斂些,近日你做了太多出格的舉動。”蕭鐸道。

他一口一個愛妃,聽得她毛骨悚然的。

“往後沒有朕的允許,再踏出皇宮半步,朕就不會這麽輕易饒了你。”

“臣妾遵旨。”昨日他還抱著她親熱呢,這會兒自己盡興了就開始翻舊賬了。

“朕的臉很醜麽?”

啊?

“不醜,陛下生得很好看。”鬱靈勉強撐起笑顏。

“你方才說朕臉上猙獰。”

鬱靈:“......”

“既覺得朕醜,昨夜你為何又來親朕呢?”蕭鐸追問。

他緊繃著的下顎布著兩道血痕,配上高傲冷漠的目光,鬱靈心底深處是懼怕他的,並非因為這血痕。

“朕醜麽?”蕭鐸再一次追問,手指捏起她的下頜,逼迫鬱靈看向自己。

鬱靈知道他動怒了,其實她一直都能感知到他的情緒變化,昨夜他被姐姐傷了也沒真正惱怒,此時卻因為她隨口說了一句他醜就發怒了?

鬱靈搖搖頭,“不醜。”

“那愛妃的手為何顫抖呢?”

鬱靈的手捏著他袖口,因為驚恐微微顫抖,蕭鐸的手心包裹住她的手,一點點將他從他袖子上扯落。

“口是心非。”

鬱靈在他麵前說過很多謊言,可是她真的真的不覺這兩道傷痕醜,但是此刻她的恐懼是真的,她都不知為何蕭鐸生氣了。

“回你的清寧殿去,往後不許再來禦書房。”蕭鐸道,“朕命令禁止過後宮妃嬪來禦書房,嫻妃你屢次犯禁。”

鬱靈:“......”

可是他說過她可以來。鬱靈張了張口不敢反駁,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蕭鐸並沒有息怒,他瞧著那個纖柔的背影,他知道嫻妃不是真覺得他醜,可他就是惱怒,沒有原由的惱怒。

他原本以為她來禦書房是因為想他了,他希望如此。原來是做荒唐的事,領她的姐姐來看傷痕?

自己究竟再氣惱什麽?

或許是因為他在氣惱自己,或許是因為他想她了,這不可能,不過分開了短短幾個時辰。

她算什麽?不過是一個供他消遣的妃嬪罷了,不值得他在意,可是她對他深情,頻繁的寵幸隻會叫她誤以為他也在意她。

珠鏈的事,她為了珠鏈竟敢以下犯上,他特意尋來,她又汙蔑他的目的。

又違反宮規私自出宮,如今又擅自領著人來禦書房。

蕭鐸覺得自己太縱容她了,往後還不知惹出什麽事來。

蕭鐸決定至少三日不去清寧殿,非要嫻妃自己來養心殿才原諒她近日荒唐的行為!

***

鬱青沒出宮,去了清寧殿等鬱靈,這會兒什麽尊卑都顧不得了。

“你還是我妹妹麽?我沒想到這些年你變了,變得如此心機叵測!”鬱青氣得顫抖,“拿誤傷龍體的事來嚇唬我!”

鬱靈有口難辨,“聖上說的不是實情,你昨夜傷的人就是他!”

“你還狡辯!”鬱青道,“行了,往後我也不進宮了,我們姐妹情意就到這兒了!你也不要再派人命我進宮,妹妹如今飛上枝頭,我高攀不起你!”

兩人爭吵了許久,鬱青負氣離開,並且發誓永遠都不見她。

鬱靈失魂落魄地坐在椅榻上,好似易碎的琉璃美人,她出宮去真的隻是為了勸誡姐姐姐夫,如今落得兩頭抱怨。

不過半日,鬱靈侍寢時誤傷了龍體的事就傳得沸沸揚揚,還說皇帝命她在不許侍寢。如此來朝臣們才知道皇帝臉上那傷的由來。

鬱靈安安分分待在清寧殿,不再出門,萬一撞見蕭鐸,他看她不順眼又要罰她。

接連兩日,她倒覺得清淨至極,淑妃德妃她們得意呢,綺羅每次出去都能帶回不少消息,都是關於淑妃她們說的壞話。

第三日的夜裏,她去貴妃宮中,此時正值貴妃吃藥的時辰,鬱靈心情不錯,行至門口卻發現殿裏有人。

蕭鐸在呢,他臉上傷好之前,她還是不要出現在他麵前為妙。

她轉身要走,卻被貴妃叫住了,“嫻妃?”

沒有能走掉。

“嫻妃進來啊。”

鬱靈無奈進殿,“參見陛下。”她很敷衍地行了禮。

“陛下臉上的傷是你弄的?”貴妃質問她。

鬱靈瞧了眼蕭鐸,“是,貴妃。”

“怎麽侍候陛下如此不仔細。”貴妃語氣嚴肅訓斥她,“陛下儀態容顏都至關重要,你留了這樣的傷,折損皇室顏麵,在朝堂上引起朝臣議論。”

蕭鐸不言語,鬱靈麵上恭敬,心裏又罵開了,又不是她弄的,誰叫蕭鐸多管閑事跟過來的,她又不是要逃跑。

“我知錯了,往後必定會小心侍奉陛下。”

“去向陛下奉茶請罪。”貴妃給她使了個眼色,她也知道皇帝不是個好相與之人,氣性大著呢,外頭若是誰惹了他,他也是十倍百倍地奉還。她們身為妾室也不敢怠慢。

鬱靈接過茶盞,轉而麵相皇帝,“臣妾無狀,弄傷了陛下,還請陛下恕罪。”貴妃其實不懂內裏的事情,但她鬱靈是個能屈能伸之人。

蕭鐸冷麵凝視著她,不接茶盞。

他竟然還端架子?鬱靈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他這樣壞的脾氣,若沒了這層身份,隻是個販夫走卒,絕對是討不到娘子的!

她如今待在他身邊也不過是因為他的權勢金錢。

“陛下就寬恕臣妾吧。”

蕭鐸眸光傲得很,她硬氣了幾日,還不是來他麵前求饒!

“朕在禦書房還有政務要忙,貴妃你舊疾發作,好好歇著吧。”皇帝都沒有與她搭話,直接走了。

鬱靈鬱悶極了。

“皇帝還在氣頭上,過幾日就好了。我吃了藥困得很,你也回去歇著吧。”貴妃柔聲安慰她。

鬱靈懵懵地走出紫宸殿,外頭下雨了,蕭鐸在廊下等太監取傘。

“知道朕來貴妃宮中,你故意過來?”蕭鐸冷不丁地同她搭話。

哈哈,這笑話很好笑,躲他都來不及呢!

鬱靈走近幾步,仰麵睜著一雙清純的眼睛,在宮人們看不見的角度,伸手忽得揪住了蕭鐸的衣袖,“陛下今日真好看。”

她今日才好看,鬱靈身著輕盈的珠光白香雲紗,脖間佩一串珍珠鏈,潤眸晶瑩,眼睫分明,渾身縈繞著淡淡的茉莉花香,齊胸襦裙輕掩著曼妙溝壑。

蕭鐸一瞬間閃神。

“若是知道陛下在貴妃宮裏,臣妾絕對不會過來打攪,臣妾告退啦。”

鬱靈扭頭就走,臉上笑意**然無存。

他多大臉?她年資這麽長,瞧他都瞧煩了,還當時那等初入後宮的妃嬪,為了一睹他的容顏而找機會偶遇他?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經常這個時辰來貴妃宮中,他來偶遇她還差不多!

清寧殿與貴妃寢宮隔著一條道,鬱靈都不許撐傘,所以她走得很快。

身後的男人定定的瞧著她脊背筆直地消失在了轉角處,麵上帶著些許切齒之恨。

“陛下,傘取來了。”劉歇撐起傘。

蕭鐸揮手一推,直接步入雨中,打什麽傘?!氣都要被她氣死了。

隔日清晨,鬱靈美滋滋地睡到自然醒,綺羅稟告說禦史夫人進宮求見。

姐妹二人吵架不過第四日,姐姐還說永不進宮,奇怪。穿戴洗漱完,鬱靈掀開簾子,見鬱青坐在椅榻上臉色難看。

“怎麽了姐姐?”鬱靈問她,必定是初來皇城,遇到了難處。

原來李家這幾日鬧翻了天。

鬱青一五一十說了,“前日李棠回家時帶了個女子回來,聽說是權臣慕容循的妾室,因勸諫慕容循不要貪墨而被慕容循攆出了家門。李棠稱讚她不慕權貴,高風亮節,是女中楷模,說要收留她。我當時並未多想,正好家裏還有一間房,便收拾了一間給那個女子住,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李棠與那女子攪和到了一處去?”鬱靈已經猜到了下文。男人嘛,升官發財完畢,接著就是要納美妾了!

“沒有沒有,”鬱青擦著眼淚,“他不過是去她房裏寬慰她。不過是我婆婆與大姑子,覺得那女子是個白得的妾室,要李棠將她留下。”

“姐姐糊塗,慕容循頗得蕭鐸器重,他府中的姬妾就沒有一個不美的,李棠能抗拒得了?男人嘛,嘴上說得冠冕堂皇,什麽讚她高風亮節才帶回家。實際呢?不就是見她貌美嘛!”

鬱青這幾日備受打擊,“李棠心思單純,是個正人君子!他不過一時被那女子迷惑了!”

“確實很單純,單純到去了人房間,與人行了苟且之事。”鬱靈挖苦道。

鬱青聽了又哭,說李棠絕對沒有碰那個女子。

“所以姐姐要我為你做什麽事?”鬱靈問。

“那個女人既是慕容循的妾室,你能不能與陛下說說,叫他命令慕容循將這個女人領回去。”鬱青揪住妹妹的手,“李棠是我的全部。那日你來巷子裏找我,想叫我勸勸李棠,我知道你是好心。我趕你出去不是因為別的,認識我家裏實在不像樣,租的宅子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婆婆與大姑子更是霸道凶悍,我關門趕你走全是因為我不想叫你看到自己那樣的處境。這些年我過得亂七八糟,如今李棠高中,我若是失去了他,我便什麽都沒有了!”

難得姐姐對她說真心話。

可是鬱靈犯難,若是前幾日還成,這幾日蕭鐸看她不太順眼,她都躲著他。

況且他還鄭重命令她不許再去禦書房。

但鬱靈也是要麵子的人,她答應下來。她在蕭鐸身邊這麽多年,若這事都辦不成,那傳到蘇州府,叫父親聽見了,恐怕要說她不成器了。

早知如此昨夜就不惹蕭鐸了,如今倒是不好開口。

她又做了龍井酥,夜裏提著糕點去禦書房,畢竟有求於人嘛。

***

“我打賭說那個李棠撐不過三日吧。你還不行,給錢給錢,五千兩銀子。”慕容循拍了拍司徒玨。

蕭鐸聞言,“什麽撐不過三日?”

“對了,陛下還不知道,臣派了一個相好的青樓頭牌名叫洛兒的去勾引李棠。”慕容循笑得拍大腿,“我與司徒打賭說他撐不過三日,司徒說李棠與妻子伉儷情深,必定會坐懷不亂。結果陛下你猜怎麽著,那李棠一見洛兒就走不動道了,將她帶回家中,當日就進了洛兒的房間,洛姬今日還傳消息說,李棠的**功夫極差,還清真廉明,剛正不阿呢,在朝堂上大罵陛下,罵這罵那的,結果自己竟然是這幅德性!”

蕭鐸聽了神色淡淡,“無趣。”

“怎麽無趣了,那李家啊可是鬧得天翻地覆,李棠倒是開心,覺得自己得了位知己,還鬧著要將洛兒納為妾室呢,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前頭禮部顧侍郎要為洛姬贖身,她都不肯呢!”

“對了,聽洛兒說李棠的妻子今日進宮找嫻妃娘娘了,估計是要她幫著將洛兒趕走。”慕容循道,“若是嫻妃娘娘來求陛下幫忙,陛下可千萬別答應,否則臣就沒好戲看了。”

蕭鐸把玩著手裏的禦筆,“朕怎麽會有空插手如此雞毛蒜皮的小事。”

“臣覺得也是。”慕容循笑道。

話音剛落,外頭劉歇就通報說嫻妃娘娘求見。

蕭鐸翻開奏疏,“朕說了妃嬪不許再來禦書房,叫她回去。”

鬱靈掐著時辰來到禦書房,她覺得蕭鐸十有八九要趕她走,不出所料,早知道不做龍井酥了。

提著食盒原路返回,鬱靈心想著這事也並非蕭鐸一人能辦,若是她直接去找慕容循......

她馬上到清寧殿院門口時,禦書房的小太監追過來了,“娘娘,陛下命你回去。”

做什麽折騰人?

但他肯見她就是好事,鬱靈又喜滋滋地提著食盒回去了,禦書房裏唯有蕭鐸一人。

鬱靈琢磨著不能開門見山,顯得她太勢利了,以蕭鐸的脾氣必定會將她趕回去。

嗯,她是來關心自己的夫君的,關心的同時順便來求他辦一件事。

“陛下~”

鬱靈的語氣相較於昨日在貴妃寢宮廊簷之下,溫柔得不像話。

蕭鐸靠坐禦座,看她的眸光繞有深意,唇邊含著淡淡笑意,打量鬱靈。

“愛妃夜裏特意過來送糕點麽?好像不是時候。”語氣慢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