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龍輦之中安靜片刻。

“朕回去就命刑部的人將她們關起來, 如何?”蕭鐸道。

誒?

“砍頭還是流放,愛妃,你說了算。”

她?鬱靈呆愣愣地看向蕭鐸, 帳要一筆一筆算,所以暫時沒輪到她。

鬱靈這會兒全沒了方才的心氣, 別人死就死了, 堂姐她不能死,“陛下, 方才巷子裏昏暗,她們並不知道陛下的身份,所以誤傷了你, 陛下就不要同她們計較了吧。”

“可你的堂姐認得你。”

鬱靈:“.......那是因為臣妾先罵了李棠。臣妾隻是生氣,李棠彈劾臣妾的時候,堂姐沒有阻止她,她也不搭理臣妾, 她明明知道臣妾不是那樣的人, 明明小的時候, 我與她最要好的,李棠誤會臣妾也就罷了, 她怎麽可以這樣對臣妾,我贈她的東西, 她原樣退了回來, 這是要與我劃清界限。”

鬱靈語無倫次的說完, 對麵的蕭鐸顯得有些無動於衷。

她有些後悔與他講這些, 講了他也不會懂, “臣妾多言了。”

龍輦行過夜晚空曠街道,一路朝著皇宮奔去。

“你來皇城已經六年了。”蕭鐸忽得開口, “你與她的境遇大相徑庭。”

確實背道而馳,她進宮當了妃嬪,堂姐怎麽說也是正妻。

“你說她是你大伯的獨女?”

鬱靈點頭。

“你贈她的東西越名貴,她越拒絕。”蕭鐸道。

“為何?”

“她曾是世家千金,父母獨女,想必在家中十分得寵,而如今卻居於陋室,而作為堂妹的你卻生活奢靡,所以你的東西,給她以施舍之感,她自然不會喜歡。你對她的好,對於她而言確實一場羞辱,提醒她自己當年的選錯了人。”

蕭鐸這一席話,語氣平靜,卻是叫鬱靈大大震撼。

她沒有想到此處,他在安慰她啊?

她也沒想到,蕭鐸這個人竟然有朝一日如此平心靜氣地安慰她,他很清醒,他的話字字句句都很有道理。蕭鐸在她心裏,從不是一個如此講道理的人......

她紅紅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瞧著他。

“再說她並未阻攔李棠彈劾你,這就如同朝堂上結黨的官員。”蕭鐸道,“每一個新入仕之人無一不剛正不阿立誌報國。隻是後來他們為了活命為了權力不得不卷入黨爭,唯有背靠大樹,去做一些他們曾經不恥的事情,仕途才能通常,全家老小才能活命。你的堂姐如他們一般,身後沒有了退路,或許她知道你是無辜的,卻隻能附和著李棠,自欺欺人,與他們同流合汙,否則她若被休,便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所以,不要覺得她做的事情荒謬,也不要因此傷懷,人生在世,她不過是身不由己。被這樣的人傷害,並不值當。”

他在安慰她啊......

“朕也多言了。”

鬱靈忽然想起曾經在譽王府的日子,那個時候她沒有這麽恐懼他,看他猶如看待天神謫仙一般,她初來皇城,對什麽都好奇,問這問那的,他是個性子冷淡的人,卻是句句有回應,隻是後來帝位之爭叫她看清了他的真麵目,所以她就漸漸疏遠他了......

龍輦停在養心殿,鬱靈下車後道,“臣妾回宮了。”

趁著蕭鐸沒追究她擅自離宮的罪,她還是開溜吧。

“這就走了?”蕭鐸語氣變了,方才的溫和仿佛一種錯覺。

“臣妾很困了......”

“你走了,誰替朕上藥?”蕭鐸下顎上幾道抓痕清晰可見,滲血了。

鬱靈被他揪進養心殿。

接過劉歇遞來的藥瓶,鬱靈刮了一層膏脂為蕭鐸上藥,英挺容顏上幾道血痕觸目驚心,她太了解蕭鐸,並不會善罷甘休。

“臣妾的姐姐她、”

“你真覺得朕治國有方?”

“當然!”鬱靈很真誠地回答,雖然這帝位奪得不體麵,蕭鐸與那幾個詭計多端的寵臣,還是將江山治理得當,至少比起前朝愈加昌盛。國庫也漸漸充盈,隱隱盛世之相。

“臣妾幼年時生活在江南,時常有洪澇災害,過後便是饑荒瘟疫,雖然陛下登基這些年這些年洪澇災害不少,卻不曾發生過饑荒瘟疫。”

“你也不覺得朕逼得莊王夫婦自盡這事太殘忍?”

原來蕭鐸聽見了她方才與人爭吵時得話,鬱靈心想還好自己沒有說他壞話。

“莊王夫婦要害臣妾,臣妾怎麽可能覺得陛下殘忍!”

在恰當的時候誇讚男人有利於她穩固後宮的地位!

“陛下肯為臣妾出頭,臣妾心中一直很是感動。臣妾原本以為陛下會因為對方是皇叔而不管不顧呢!”鬱靈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蕭鐸神色從容幾分。

“朕殺路尚書之時,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臣妾那日毫無防備,但事後想想,路尚書勾結趙王,該殺。”鬱靈道,“臣妾從不覺得陛下殘暴不仁,臣妾很是敬佩陛下殺伐決絕!”

不是的,她說謊的,誰會希望自己的枕邊人手上沾血啊。

藥上好了。

鬱靈因為熬夜而紅潤的眼眸,給人以神情的錯覺。

所以她從不覺得他作惡多端,一切都是他自己臆測?

氛圍不錯,鬱靈再度開口求他,“陛下,臣妾的姐姐她並非有意傷了龍體,若陛下要罰就罰臣妾,不要罰臣妾的姐姐。”

但是也別罰得太重!他的鞭子她可受不住。

“你真覺得朕生得好看?”

誒?

“陛下自然好看了,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鬱靈抓住機會,“六年前,臣妾在譽王府見到陛下的第一眼便驚為天人!決定往後盡心服侍陛下!除了陛下以外,臣妾眼裏再容不得其他男人、”

“唔”

她還沒完全發揮,人就仰麵跌在了椅榻上,蕭鐸俯身靠近,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他溫柔吻她,溫柔得她心都揪了起來。

鬱靈在蕭鐸麵前說過很多的謊言,今日尤多,但她有一句話是真的,他確實生得這樣好看,那幾道血痕完全沒有折損他一絲一毫的出塵飄逸。

他的唇也該死的好看,溫柔得似乎要將她的心魂徹底攪亂。

呼--良久她才終於又能喘息,男人出塵容顏近在咫尺,他的眼眸熠熠生輝,唇角沾著晶瑩。

該死,他何時如此會吻了?

“我想要你。”眼底蘊著純粹的渴求,並非征求她的意見,更如同一種宣誓。

鬱靈一直都知道蕭鐸很重念,可她方才與人打了架,他被人撓傷了,如此混亂的夜晚,怎麽看都不適合做這樣的事。

可是事情就是很荒唐地發生了。

他溫柔得要命,幾乎叫她為他焚燒個幹淨,她還是希望他能如往常一般專橫一些。

無論她如何迷失,如何失聲驚叫,如何咬得他肩膀滲出血絲,夜裏這一切都在溫柔中進行著。

卯時,到了他該起榻洗漱,然後上朝得時辰。

鬱靈一下軟在他懷裏。

她不明白蕭鐸今夜為何如此有興致,大約時自己之前所言給了他啟發,他溫柔的輕吻喚起她的熱情。

從前她不過是裝模作樣,但方才不同,她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湧現的念。

想就這麽完全、永遠地將他據為己有。

不知蕭鐸是如何想的,總之她感覺今夜妙極了。不,他才沒有細膩的心思,他就是個歡快完就無情的人。

“不想去上朝,就想這麽與你待在一道。”

蕭鐸將少女摟在懷裏,與她肌膚相貼,她脖間的肌膚冰涼如凝脂一般。

鬱靈身子微僵,哦,原來他也是這樣想的啊。

心緒微動,一時昏了頭又去吻他清晰的下顎線,“臣妾也不想與你分開。”

他雖然年長她多歲,但正直壯年,有著充沛的體力,還有出眾的容顏,鬱靈覺得自己似乎體會到了其中的美妙。

哎呀,這話如此肉麻,自己說怎麽說出口的!她發誓沒有事先編造,就那麽自然而然地回應他了。

可能裝得久了,說這種話都不用經過腦子思考了。

“唔、”

鬱靈被扣著腰身翻轉,落到榻上,還未來得及反應,男人的唇再度覆了上來,一手扣住少女纖細的腿彎。

幔帳之中的光線從昏暗到徹底明亮。

門外太監已經催促了好幾聲,蕭鐸才胡亂扯過一件寢衣披上下榻。

鬱靈屈著一腿仰躺在龍榻上,額間汗濕的發絲黏著臉頰,她要起身伺候蕭鐸穿戴。

“歇著吧。”蕭鐸背對著床沿,側眸看她一眼,“何時有力氣,何時再回清寧殿。”

鬱靈樂得休息,她確實沒什麽力氣了。

待蕭鐸穿戴完畢。

劉歇:“陛下,嫻妃娘娘擅自離宮,不該稟告貴妃加以處罰麽?”

他打心裏覺得嫻妃是個善妒的女人,如今不過是因為貴妃身子不好而代為侍寢罷了,之前淩香環的事足以看出嫻妃嫉妒心太重!

皇帝冷厲的眸光橫過來,劉歇嚇得閉上了嘴。

“嫻妃出宮的事,若朕不想聽見有人傳出去。還有,不要進去打擾嫻妃休息,待她走後再去整理內室。”已經沒有時間用早膳,在侍衛的跟隨下朝著大殿走去。

蕭鐸自己都覺得荒唐。

他竟然會對嫻妃說那樣的話,說不想去上朝,隻想與她待在一道?

那自己成什麽了?沉迷美色的昏君?他不承認這話出於真心,不過是意亂情迷時的胡話罷了。

要怪就怪嫻妃對他過於深情。

巷子裏的那番話,字字句句都是在維護他,她從不覺得他殘暴,她覺得他生得好看,他下顎上不過是幾道血痕罷了,她都要仔細替他上藥。

嫻妃很愛他。

鬱靈在皇帝寢宮睡到中午,養心殿的宮女們伺候她起榻。身上布著歡樂過的痕跡,很顯眼,宮人們伺候她沐浴穿戴時都不敢抬眼。

蕭鐸屬狗的麽?弄得她今日不得穿清涼的衣裳。

穿戴完畢預備回清寧殿,鬱靈已經在心裏罵了蕭鐸八百遍。

“娘娘,陛下吩咐,說娘娘走得時候將這帶上。”養心殿的宮女呈上一個精美妝奩。

鬱靈好奇打開,竟然是那串珠鏈,他又還給她了......

所以他是真心尋了一串相似的珠鏈給她。

哎呀,她是如此貪財之人麽?!

她是的。

既然這樣,她就收回方才在心裏罵蕭鐸的話。

***

鬱靈事後了解,原來昨日她去巷子裏尋堂姐之前,蕭鐸在朝堂上命人狠狠打了李棠一頓,李棠回家之後隻告訴了妻子便回屋自己躲了起來。這也是鬱青生氣的原因之一。

鬱青整夜沒睡著,心神不寧的,鬱靈如今到底身居高位,自己開罪了她,萬一鬱靈不顧姐妹情意該怎麽辦?

她拿著鬱靈賜給她的腰牌進了宮。

“昨日誤傷了你的侍衛,我今日進宮來賠個不是,姐妹之間,你不要與我計較了。”鬱青在妹妹麵前,還是存著幾分傲氣。

鬱靈問她,“姐姐你可知道,你昨日撓傷的人是誰麽?”

“是誰?不是太監就是侍衛嘛,橫豎他們聽從你的吩咐,你命他們不要宣揚即可。”

“昨夜你傷的人是聖上。”鬱靈這會兒也後怕,“你知道傷及龍體是什麽罪麽?弄不好引來我們鬱家抄家滅門之禍。”

鬱青一聽,絲毫沒有懼意,“妹妹攀了高枝,就這般隨意搬出陛下來糊弄我,我可不蠢!若真是聖上,我昨夜已經當場人頭落地了。”

“就是陛下,若沒有我求情,憑著蕭鐸的脾氣早就罰你了!”

“那我還要謝謝嫻妃娘娘替我求情了!”鬱青這語氣顯然不信。

“那你隨我去禦書房瞧一眼!”鬱靈揪過鬱青,一路朝著禦書房行去。

劉歇守在禦書房門口,瞧見嫻妃直皺眉,嫻妃近日太黏陛下了,禦書房是陛下處理政務之地,“陛下正與幾位軍機大臣商議要事,恐怕沒時間見娘娘。”

“那本宮就在這兒等著。”

鬱靈就一個念頭,讓鬱青瞧見蕭鐸臉上的傷,好震懾震懾他們夫婦二人,李棠再如此下去,可真小命不保。

鬱青瞧著妹妹這架勢,心想這昨夜傷的人難道真是陛下?

趁著劉歇走開,鬱靈拉著姐姐繞去東邊窗口,隻要瞧一眼就成。

窗戶敞開著,禦書房裏確實有七八位大臣正坐在哪兒,正為什麽爭論不休,聲音嘈雜。

唯有一人鶴立雞群,豐神俊朗,鬱靈不禁感歎,拋開別的不說,狗男人的容姿確實出眾啊。

“瞧見沒有?”

鬱靈指了指站在禦案前的蕭鐸,鬱青原本就心慌,躲在當今聖上的禦書房窗口,妹妹膽子太大了!

她戰戰兢兢瞧一眼身著龍袍的男人,他下顎果然隱約布著幾道血痕,鬱青臉色頓時慘白。

昨夜她所傷之人難道真的是陛下?

蕭鐸聽臣子們吵得頭疼,眼角餘光瞥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發髻上的金簪子造型精致,仿佛在上頭蓋了亭台樓閣,不是嫻妃又能是誰呢?

嫻妃怎麽回事?不過分離幾個時辰就想他了?

姐妹二人都矮著身子坐在窗口,鬱青嚇得魂飛魄散。

鬱靈小聲嘀咕,“與你說你還不信,你與我打架也就罷了,失手傷了陛下。”她自然要將事情往大了說,好叫姐姐一家人警醒些,“他一張俊逸的臉,添了兩道傷口,如今變醜了,今日在朝堂上指不定被人如何揣度呢。”

鬱靈說得起勁,哪裏注意身後窗口已經站了身影。

蕭鐸冷著臉,雙臂悠閑地環在身前,眸光倨傲。身後那幫老臣們還在自顧自爭論,窗台下麵,他的愛妃正與人縮在那兒嘀嘀咕咕說話。

“也沒有很醜吧,過兩日就好了......”鬱青哆嗦著道。

“還不醜麽?!”鬱靈故作驚訝,“他的臉原本就冷冰冰的,光是不說話就能嚇得人瑟瑟發抖,如今添了這幾道傷,更猙獰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