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是一條漆黑幽深的巷子, 狹窄的通道和高聳的樓房,像香江其他小巷子一樣,積水並不多。附近還有彩色布條縫在一起搭的帳篷。

帳篷內有個男人明明沒蓋什麽被子, 麵皮卻潮紅, 顯見正在發著高燒, 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正端著剛剛出鍋的熱湯, 用粗糙的碗盛好後放到地上放涼。

她則繼續整理她撿來的紙箱。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他的呢喃聲, 她碰了碰碗, 覺得足夠涼了, 才扶起他將碗遞了過去。

男人太渴了,張嘴想說什麽,奈何嗓子太啞說不出來, 隻得繼續喝湯。味道不怎麽好,但他太餓了,喝得有些狼狽,衣襟前沾滿了湯汁。

蘇念星看了三分鍾視頻, 始終沒得到有用信息, 男人說不出話, 老婆婆一直不開口。她隻能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地方在香江沒有上萬,也有幾千, 她來香江就沒怎麽逛過,還真不知道視頻裏的小巷子是哪兒。

她一時陷入糾結, 鬆開何靈芸的手,“你老豆還活著, 但是我看你的手相,他似乎正在生病。他跟一位拾荒老人待在一起, 周圍是高樓大廈,他們待在小巷子裏,地麵沒有什麽積水。”

何靈芸聽到老豆還活著,長長鬆了口氣。再想到蘇念星的卦象,一時之間也想不起地址,到旁邊鋪子買了一份地圖。

香江現在有一半還未開發。如果周圍是高樓大廈,證明他們在鬧市,不會是鄉下。

她在其中一個位置點了點,“我老豆的卡車就停在這兒。他應該走不了多遠。這附近都被水淹了,往地勢高的地方走,我先去這邊的大廈找找。”

蘇念星看她凍得不輕,“我先帶你回去換衣服。”為了不讓何靈芸拒絕,於是提議坐出租車過去。

何靈芸想想還是答應了。

到了劏房,蘇念星找了套幹淨衣服讓何靈芸換上,兩人身材差不多,衣服倒也合身。

從樓裏出來,迎麵撞上包租婆,她正風風火火進了樓,看到蘇念星,立刻向她炫耀,“我現在開車技術突飛猛進。剛剛送我女兒上學。”

蘇念星笑著恭喜她,腳步卻不停,衝前麵的何靈芸道,“我陪你一塊去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何靈芸想想也行,“多謝。”

兩人在門口等出租車,也不知是這兒沒什麽人打車,還是怎麽回事。出租車左等等不來。包租婆在後麵喊,“你們是不是要用車?不如我送你們過去?你就按出租車的價錢給我。”

蘇念星愕然,拉生意拉到她這兒了?何靈芸卻急著救老豆,一口答應,“好,你送我去蘭桂坊。”

包租婆原本隻是試試,沒想到真的拉了一單生意,立刻喜上眉稍,“好。”

蘇念星跟著上了車,包租婆是個新手,開車速度很慢,後麵時不時傳來喇叭催促的聲音。何靈芸心急如焚,卻也不敢催促,隻能看著窗外,想看看巷子裏有沒有老豆的身影。

奔馳車慢慢悠悠終於到了目的地,何靈芸付了錢,與蘇念星沿著小巷子一直往前走,路過岔路口時,兩人分開,各自尋找。

何靈芸對附近比較熟,與蘇念星約定一個小時後到田園書屋門口集合。

蘇念星沿著一條小巷子往前走,這些小巷子與外麵光鮮亮麗的繁榮街道就像兩個世界。這兒髒亂差,還堆放了垃圾,甚至還有些帳篷沒有主人,顯見之前有流浪者窩居在這兒。她走到一處停下,昨晚這兒肯定也被水淹了,牆根處留有青色的水漬,雖然不是很深,但是跟上麵形成鮮明對比。

到了拐彎處,她立刻拐進另一條小巷子,一直往高處走。

香江的地勢並不都是平坦的,由於發展得早,路基又是早期建設,規劃得並不好。導致有些地方高,有些地方矮,還有些地方坑坑窪窪。

她沿著小巷子穿梭在各座高樓之間,香江有許多樓並沒有圍牆,他們為了最大限度蓋樓,靠近街道就拔地建起一座高樓,居民自發成立組織來負責大廈的事務,比如找物業公司負責大廈的保安和日常事務。

迄今為止,她見過帶圍牆的房子隻有兩類:一是村屋,自建的屋子自然可以建圍牆。二是別墅。李家豪和何家的別墅都有圍牆。屬於私人領域,外人不能闖入。

蘇念星想東想西,始終沒能看到自己想找的人,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看到一位拾荒老人,正在垃圾桶前撿紙箱。

蘇念星上前詢問她,但對方有些不耐煩,“我忙著呢,你問別人吧。”

蘇念星雙腿累得打顫,不想再走,於是從兜裏掏了一張紙幣遞過去,“我問你點事。答出來,這錢就是你的。”

拾荒老人這才肯正麵看她,催促著,“你說。”

蘇念星把自己在視頻見到的老人形象說給她聽,先是描繪五官,但是說實在,那人長得沒什麽特點,唯一的特點,大概就是不愛講話。

拾荒老人卻眼睛一亮,“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是細婆。”

蘇念星蹙眉,細婆?在粵語裏“細婆”是小老婆的意思。那老人家長得好像很一般啊。有錢人會娶不漂亮的女人當小老婆嗎?

拾荒老人見她不信,生怕自己的錢飛了,於是在前麵帶路,“你跟我來。她就在前麵的巷子裏。”

拾荒老人拎著口袋往前走,不多時終於到了巷子口。

這兒確實跟她在視頻裏看到的有幾分相似,尤其那個彩虹帳篷,簡直一模一樣。

蘇念星靠近帳篷,沒能看到細婆,隻看到帳篷裏的男人,他應該就是何靈芸的老豆。

“哎呀,她怎麽不在啦?她之前還在這兒的?”拾荒老人看到帳篷裏是個男人,驚慌地拍了下大腿,“她就住在這兒。這個男的不知道是誰。”

蘇念星見她著急,把錢遞給她,“多謝你帶我過來。”

拾荒老人忙不迭把錢揣進兜裏,樂顛顛就要離開,蘇念星示意她幫一個忙,“你幫我去田園書屋門口找一位何靈芸的小姐。帶她過來。她會給你五十港幣。”

拾荒老人將信將疑,蘇念星指著帳篷裏的男人,“真的。這人是她老豆,她一定會來的。”

拾荒老人這才信了。

等老人走了,蘇念星彎腰打量男人,對方麵色潮紅,她碰了下額頭,滾燙,這是發燒了。

她四下逡巡一眼,看到牆壁有根竹棍搭了條半新不舊的毛巾,於是從旁邊的水桶裏舀了點水打濕毛巾,放到他額頭降溫。剛放上,還沒來得及拿下,突然眼前一花,有人一把奪回毛巾,“你幹什麽?”

麵前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細婆。也是蘇念星在視頻中見到的老婆婆。

沒有經過主人同意就用她的毛巾,確實是她不對,蘇念星立刻道歉,“這條毛巾多少錢,我付錢給你。”

她從兜裏掏出一張十塊遞給對方。

細婆嚴肅的臉上立刻帶了幾分喜意,她將錢收好後,又將毛巾重新蓋到男人額頭,仔細打量蘇念星,“他是你什麽人?”

蘇念星剛要回答,誰知細婆手又伸了過來,“我救了他的命,給我兩千。”蘇念星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她張了張嘴,“我不是他女兒,不過他女兒馬上就來了。你可以問她要。”

細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又看看躺在帳篷裏的男人,確實不怎麽像。於是不再搭理她。

蘇念星看著這片小區域。

這條小巷子被占去一大半,長長的一排全都是細婆的東西,有她撿來的紙殼子紮得整整齊齊碼放成堆,還有塑料瓶,成袋擺放,袋口被紮得嚴嚴實實。還有吃飯用的鍋碗瓢盆,簡易搭的鍋台,用的是煤氣罐,小小的一罐,看樣子用不了幾天就會全部用光。煤氣罐旁邊還有水桶,剛剛蘇念星掀開蓋子取過水。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行李袋,看樣子裝的是衣服和鞋子等生活用品。

除此之外,帳篷露出來的一角是個木製小盒子,有巴掌那麽大,花紋複古,造型圓潤而且小巧便攜,看色澤應該有些年頭了。蘇念星以前看過父親收藏的古董,其中就有幾件是明清時期的妝奩,跟它有幾分類似,也不知是不是古董,她眯起雙眼正想探頭細看,巷子另一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立刻轉身。

幽深的小巷子幾乎全在陰影裏,她看不清來人的五官,但是光看衣服,蘇念星也能確定那人是何靈芸。

蘇念星衝對方招了招手,待對方靠近,她指了指帳篷,“你老豆在那兒呢。”

何靈芸奔跑近前,喘著粗氣,她眨掉眼裏的淚花,待看到帳篷裏的老豆發著燒,嘴唇幹裂,人已經有些迷糊,她有些著急,“不行!得送去醫院。”

蘇念星也想送呢。但是香江的救護車太貴了,她身上隻帶了幾百塊錢,不夠付車費。

何靈芸顯然跟她一樣囊中羞澀,她剛站起來,細婆朝她伸手,“給我兩千。我救了你老豆的命。”

何靈芸還沒來得及感謝,聽到對方要錢,她隻好將兜裏的錢全部拿給對方。又讓蘇念星幫忙照看一下,她去叫出租車。

也不知包租婆打的是什麽主意,何靈芸走到巷子口與她撞個正著,於是請包租婆幫忙送過去。

包租婆趁機要了搬運費,三人合力將何父送到奔馳車,再送往醫院。

何父除了發燒,蘇念星幫忙抬腦袋的時候,還發現他後腦勺的頭發有血跡,顯見被人擊打過,外傷嚴重。但是巷子裏的光線太暗了,細婆沒有發現。

因為有外傷,而且傷的還是腦袋,何父被送往急診。

接著就是抽血、拍CT。

確定發燒後,醫生給何父掛了水。不過何父後腦勺被打,顱內出血,又被汙水泡過,可能會感染傷口,需要留院觀察。

何靈芸通知了家人,他們趕到時,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蘇念星看得出來,何母是個懦弱沒主見的性子,她弟弟年紀小,還擔不起事。家裏並不富裕,如果何父醒不來,這個家的重擔很有可能落到何靈芸身上。

何靈芸交了醫藥費,錢包也空了,蘇念星見她還餓著肚子,將身上的錢借給她。

何靈芸感激道謝,“等我明天取錢再還你。”

蘇念星讓她別放在心上,還是先照顧家人,“你老豆後腦勺的傷不輕,早點抓住壞人才能減輕你身上的壓力。”

何靈芸已經報警了,警察也過來做過筆錄,他們會找細婆詢問案發經過,但是昨晚下那麽大的雨,風也大,就算有細婆這個目擊證人,恐怕她也看不清凶手長相。

何靈芸對警察的辦案效率有點懷疑,之前她也報警了,但是警察幫她找了好幾個小時,一無所獲。蘇念星隻找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找到了。她將希望寄托在蘇念星身上,眼巴巴看著蘇念星,“你能不能算出凶手是誰?”

蘇念星微怔,她確實能算得出來,但這是個秘密,她不能隨意泄露。

何靈芸見蘇念星為難,還以為她算不出,擠出一絲笑,“沒關係。這事交給警察,他們一定能找到凶手的。”

蘇念星點點頭。

看著何靈芸傷心的樣子,蘇念星也想盡一份自己的力,於是幫對方掖被子時,她趁機算了卦。

大雨磅礴的夜晚天空打著雷,一輛卡車艱難地行駛在水窪路麵,終於到了無法行駛的路段,他打開車門下了車,積水已經淹到他膝蓋上方,他艱難地爬到高處,不等他喘息,一輛摩托車行駛到他麵前,前燈晃得他眼睛疼,他下意識伸胳膊去擋。卻見那戴著頭盔的男人走到何父麵前,摘下自己的頭盔,輪起頭盔朝著何父狠狠砸了下去。

剛砸了沒兩下,旁邊高樓搭建的建築物倒塌直直朝他砸了過來,何父被死死蓋住,積水越來越深,男人確定何父必死無疑,騎上摩托車轉身就走。

她看了好幾遍,確定看清摩托車的車牌,蘇念星鬆開手,看向何靈芸,“不過在等你的時候,我聽到他嘴裏念叨著,‘MF5324’”。

何靈芸低頭想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什麽,“這是車牌?摩托車的車牌!”

她握住蘇念星的手一個勁兒感謝,“多謝你。”

蘇念星現在又累又餓,隻想回去,“你把這消息告訴警察嗎?如果需要我上庭作證,可以到冰室找我。”

何靈芸點點頭,送她出來。

蘇念星回去的路上,心想:何父肯定是惹上什麽事了。要不然那個摩托車不會停下來確定身份才開始動手。

轉眼過去幾天,何靈芸到冰室還錢,把警察的偵破進度跟她說了,“警方已經查到機主的身份。是個古惑仔,已經潛逃回內地。不過他還有財產,我已經決定找律師準備起訴他了。如果他不回來應訴,有很大概率會敗訴。到時候他名下的財產會用來賠償。我老豆看病的錢也有了。”

蘇念星見她身心疲憊,給她加油打氣,“你要堅強一些。”

何靈芸頷首,“放心吧。我一開始以為老豆活不了,現在能撿回一條命,我已經知足了。”

“醫生怎麽說?”蘇念星一直想問這個,又怕她犯忌諱。要知道何父挨打的可是腦袋,這地方出事可不得了。

提起父親,何靈芸忍不住落淚,“醫生說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腦部傷勢過重,造成腦損傷,丟失一部分記憶。前三天發生的事,他完全不記得了。”

蘇念星驚訝一瞬,怪不得何靈芸沒有詢問她為什麽知道“MF5324”呢,原來連當事人自己都記不清了。

提起這事何靈芸再次握住蘇念星的手,“真的謝謝你。這次沒有你。可能凶手都抓不住。”

蘇念星見她再三道謝,有些不好意思,“沒什麽。我隻是剛好聽到。”

怕她一直道謝,蘇念星隻好岔開話題,問她去哪兒洗照片比較安全,“我跟王嘉欣合照,想把照片洗出來裱在牆上,這樣能帶來生意。”

何靈芸一聽,立刻道,“這有什麽難的。我有一位朋友在家裏裝了暗房,絕對不會暴露出去,我帶你去。我們記者洗照片都在他那兒。絕對信得過。”

蘇念星心想:狗仔拍的照片比她私密多了,確實值得信任,跟在她後頭去了這家照相館。

離百德新街有點遠,還是個居民樓,價錢也比別家貴,但私密性夠好。

蘇念星記住地方後,讓對方把照片洗出來,就離開了。

兩人從居民樓出來時,剛好遇到細婆,她撿的紙箱沒有紮緊,散落在地。

何靈芸感激她救了老豆,忙上前幫她紮紙箱子。她年輕力氣大,很快就將細婆的紙箱重新裝上推車。

細婆語氣卻不怎麽好,硬邦邦地,“我沒錢給你。”

何靈芸笑了,“我不要你的錢。之前你救了我老豆,我謝謝你。”

細婆麵無表情回了一句,“你已經給過錢了。”

說完,她推著紙箱離開街道。

蘇念星看著對方慢悠悠的背影,“她沒有親人嗎?”

何靈芸點頭,“當然有。我之前感謝她救了我老豆特地提著東西感謝她,聽之前那個拾荒老人說,她有個兒子在國外,每年都會寄錢給她養老,但是她閑不住。”

蘇念星奇了,“有錢不去租房子,在外麵流浪?這是什麽道理?”

何靈芸也不太理解,“我想幫她領綜援,她卻嫌我多管閑事。老人家的想法太奇怪了。”

蘇念星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來,隻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