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沽江以南的長灘大壩旁有道鬱鬱蔥蔥的天然屏障,通蔭山莊隱蔽其後,縱橫拳擊館的黑金標如同過莊關卡,往裏便是榆寧家宅——整個物業占地約13000平方米,主屋麵積不到五分之一,泳池、球場、水上高爾夫、小型停機坪和酒莊配置齊全,應有盡有。
顧意弦暗自咂舌,比麓湖山莊還豪氣。
早就聽聞江家祖業豐厚,前幾代財大氣粗,購置這麽塊風水寶地,當初江堅秉敗家業也隻是讓Gallop失去四方王座。
她一頓,指腹摩挲玻璃杯身。
且不論江梟肄信沒信那套措辭,帶自己來家宅這行徑著實讓人猜不透。
穿過S形的樹籬和灌木,鋁合金路障與電網攔住林蔭道狹窄的入口,兩座哨塔立於兩邊。
新奇的安保設施讓顧意弦好奇抬頭,喉間一哽。
法治社會攝像頭或紅外監控足夠,電網也可以理解,四個巨型高壓水槍就太誇張過分了。她懷疑在治安管製沒那麽嚴時,水槍要去掉前綴才配得上這嚴防死守的架勢。除了江家在灰色地帶樹敵太多防止尋仇,似乎也沒別的解釋。
烏尼莫克自動識別入內暢通無阻。水銀燈照得通明,八幢以金色為主的樓以八字形排列,東南亞與歐式結合,混雜宗教元素。
車緩緩減速停穩,駕駛座傳來動靜。
顧意弦收回思緒,看著泥裏泡過的高跟鞋和衣服頭有點疼,往常這種不會再穿,但扔掉對於現在的新身份大抵算鋪張浪費。
房車裏繩袋都沒有,接觸會弄髒手,唯一幹淨且能夠用的隻有衣架掛著的男士西裝。遲疑幾秒,顧意弦走過去取在手裏,比劃幾下,袖管和褲腿長得過分,她一米七,江梟肄至少一米九不止,難怪隻要他站在這車裏就有種空間被擠壓的感覺。
身高差讓髒衣服包在裏麵正好,不自覺的,顧意弦輕輕嗅了下,暴雨的土腥與淡淡煙草交繞,強烈、新鮮的氣味通過鼻腔與肺部粘膜進入血液,雨夜的畫麵在腦海裏浮現,濕衣服不知怎得變得更加沉甸甸如燙手山芋。
兩長一短的敲門聲忽然響起,手一鬆,衣服掉落。
開鎖按鍵音的催促,預示對方已經失去耐心。
顧意弦趕緊彎腰撿,但他實在太快,車門迅速被打開,濕潤的涼意隨著高挺剪影飄進,她一僵,緩緩抬頭。
闌珊燈火與雨模糊了光線,江梟肄執著龍骨傘,淩厲的下頜和指節微染暖色,棕褐西裝的雙排扣熠熠。
傘柄往後斜,他英俊麵孔鍍了層疏淺的暈,墨綠瞳孔有種清亮透徹的玻質感。
血液裏的氣味似乎蔓延到全身,顧意弦的下頜往裏收,蓬鬆的卷發遮住一抹緋色。
江梟肄低眼。
女人皙白手裏的衣物,裸粉毛衣被包裹在鴿灰色西裝,連衣裙的細吊帶不湊巧勾纏在西褲紐扣。她似乎意識到不妥或沒預料到,有些緊張,纖纖軟玉收攏。
水從指縫瀝瀝淅淅流到地板,一滴一滴洇濕橡木,漸深了他的眸色。
江梟肄挪開目光望向顧意弦身後的車窗,夜幕沉浸慵懶,分界變得渾濁,無端的從未有過的燥意在心底竄起一寸。
他咽下喉間堅硬突兀,不緊不慢地問:“這就是你十分鍾不下車的理由?”
怎麽看這行為都有點詭異,還顯得自己像個癡女,顧意弦有些懊惱地蹙眉,她吸了口氣,婷婷嫋嫋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拿慣用技倆甩鍋:“江先生,我見您似乎忘了這套丟在車上的衣服,才幫忙收拾的。”
顛倒是非她最在行,幼時不懂事用顧檠珍藏的煙鬥吹泡泡,把顧沭的金算盤一顆顆拆解,同謀顧弋柱是全責。
江梟肄本看天色已晚男女有別,和裴瑞在外麵等待許久,車門遲遲未開還以為人睡著了。
衣服自然會有人來收拾輪不到她假模假樣,他言簡意賅,“放著,下車。”
給了台階,顧意弦非常樂意踩,她趿著拖鞋拎起便宜雜牌包,惋惜道:“看來沒有機會為您做點小事了。”
寬闊身影擋住車外如晝光亮。
“......”
又怎麽了這死男人。
她眨眨眼。
“你的衣服呢。”江梟肄隨口問。
顧意弦轉念一想,這不該是孤苦少女會做出的事,他在試探自己。
她哀怨地蹙起漂亮眉尖,“汙泥浸進布料裏,洗不幹淨了。”
在孤兒院因長相過分美貌受到超乎旁人的喜愛和優待,在顧家大小姐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當然不知道小小泥土隨便用清水衝刷就能恢複如新。
可軍校一切生活自理,江梟肄微揚起下巴,靜靜睨著顧意弦,想看她還能編出什麽花。
“而且那些人碰到了我的衣服,”她皺起小巧的鼻,嬌氣又嫌惡地說:“惡心死啦。”
他挑了下眉,光影交錯中有棱有角的輪廓顯得柔和。
顧意弦低頭委屈地絞手指,細長的眼尾微垂泛紅,快聲淚俱下,“今天要是您沒有阻止,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那髒的就不止是衣服了......”髒的就是她痛揍渣滓的手。
“江先生,感謝您今天的大恩大德,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願意——”
“願意怎麽。”他打斷,意態輕慢懶散。
她仰頭露出那張精致到無可挑剔的臉。
顧意弦最知道如何利用這副皮囊迷人心魄,她豎起兩根手指表達自己的誠心,笑吟吟地說:“為您做牛做馬。”
不過呢,不會有那麽一天,在此之前肯定是你身先士卒。
江梟肄掃過幹燥的根根分明的長睫,笑了下,帶著不明朗的冷意。
他轉身,重複第二遍,“放著,下車。”
“好的。”顧意弦把衣服扔到衛生間,偷偷翹起唇角。
“記得拿傘。”
“......”
噴泉廣場排列整齊的各種車,超跑、商務、越野,甚至還有幾輛遊覽觀光車,其中大部分都是雷克薩斯570——江家專用車,由江梟肄一手批下購置,理由簡單兩個字保值。
首行更為高檔的越野少說五輛,顧意弦猜測應該是江梟肄個人專屬,她收回視線,然後滯住。
半米開外,一黝黑男人嘴巴張得跟雞蛋般大。
顧意弦:?
什麽鬼玩意。
目睹全過程,聽到全部對話的裴瑞滿腦子都是臥槽。
“四、四哥,她、她!”他說話都不利索了,甚至覺得有點驚悚,“女人?您車、車裏竟然——”
“裴瑞。”江梟肄丟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正在這時方形車燈從遠處而來。
江掣宇謹記江梟肄的忠告改掉貪圖溫香軟玉在外過夜的陋習,完事後和江侑安一起在後腳回到榆寧。烏尼莫克是多人出行的家族車,倆兄弟不好越野和房車這派,叫司機開了輛庫裏南。
此時江梟肄旁站了個女人,無疑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我沒看錯吧?”江侑安揉眼睛。
江掣宇搭上他的肩,“如果阿肄沒被奪舍的話。”
他們的反應之所以和裴瑞相似,源於江梟肄回南楚接管Gallop後的一次酒局。
當時新定的電影剛敲下女主演,藝人與導演的酒局正巧在隔壁包廂,來他們這邊敬酒時女主演在江梟肄桌邊留下酒杯,後借要回酒杯之由想與他攀關係。江梟肄禮貌而委婉的說一切靠實力,結果人家暗送秋波表明男女之間那檔子事也可以,他當即臉色就冷下來。
江梟肄不止厭惡公私混淆,在江堅秉有四位老婆的影響下,更厭惡讓人失控的情感與色.欲。但他的長相實在是女人會喜歡的那一款,深邃立體宛如浮雕的歐美臉,刀鋒般的輪廓極具野性的陽剛之氣,而那雙墨綠的瞳孔靜態時內斂憂鬱,像從莊園裏走出來的貴族後裔。
以至於他身上像有塊磁鐵,即使眼神陰戾駭人,也能吸引女人們前仆後繼。
再次拒絕無果,江梟肄保持在外的教養風度,慢條斯理喝了口酒,來了句:“抱歉,我對女人過敏,出於為自己生命安全考慮,你再執意如此,我會命人請你出去。”
他有一張詭辯的嘴,永遠能鄭重其事地說些離譜的話。
江掣宇風流成性,江侑安也曾情竇初開,而江梟肄隻有權勢與野心,多年皆如此。江珺婭都要懷疑她最小的弟弟是不是性功能有問題。
倆兄弟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異口同聲催促司機開快點。
銀灰色庫裏南突然提速。
江梟肄虛眯了下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車裏大概坐著對他私事極為熱衷的哥哥們。他沒興趣成為被調侃或八卦的對象,沉聲道:“萬小弦。”
顧意弦被裴瑞盯得渾身不自在,聽聞應了聲。
裴瑞:萬小弦?萬小弦!
江梟肄轉身往觀光車邁步,吐字簡潔:“跟我走。”
“好的。”
她趕緊跟過去。
雨天會濺泥點,而且顧意弦穿的拖鞋沾了水會滑,她撐著傘走得緩慢,頗具分花拂柳之姿。
江梟肄很高比例好腿極長,做事一向雷厲風行,很快利落收傘坐到駕駛位。
他看著慢吞吞的女人,又瞥了眼愈來愈近的庫裏南,不耐煩地擰起眉心,最終還是按照她的節奏敲擊方向盤等待。
顧意弦收了傘,落座第二排。
滴一聲。
遊覽車啟動。
回過神的裴瑞,追上來扒拉住最後一排的鐵杆,“四哥!等等我啊!”
“......”
顧意弦盯著江梟肄的後腦勺,車速沒停,他還真不準備等別人啊。
不過,四哥,她如果也這麽叫會不會顯得距離更近點,但好像又太親昵。
“四哥!”
車堪堪刹住。
江梟肄的手搭在方向盤,袖扣解開露出腕骨,淡青的筋絡緊繃在麥色手背。
他眼風都沒往後掠去,不冷不熱地說:“裴瑞,少說話多做事。”
久居上位的人隨時都有種壓迫人的狠勁。
“哦。”裴瑞癟癟嘴,即使滿腹好奇心,被這樣敲打一番哪還敢八卦,自覺坐到最後一排,姿勢幾乎是正襟危坐。
遊覽車開得很快,直奔八幢中間的主樓。
途中手持電擊棍的黑衣保鏢五人一組,他們訓練有素,看清駕駛位的男人時並腿敬禮,然後目不斜視地繼續如鷹犬般梭巡。
路過三組後,顧意弦心中疑慮之餘,擔憂油然而生,她表麵鎮定,實則坐立難安。
江梟肄帶自己回家宅的目的她心裏沒底,現下門禁森嚴,兄長若是暗中安排人盯梢怕是進都進不來,於是親蹈虎狼之穴的不寒而栗盤踞心頭。
他下一步會如何安排,她又該如何獲取他的信任,一切都是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