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從接觸江梟肄那天起, 無論是從花邊還是緋聞一概被鎮壓,暫不論故弄玄虛隻點名女方,男方絕口不提。顧意弦可以確定今日瘋狂播報的聯姻新聞絕對是他故意散布。

“四哥, ”她裝作驚訝, “你、你們要聯姻了啊。”

江梟肄淡淡睨著她半響, 關掉多媒體,站起來走向沙發, “是, 三天可以改變很多事。”

確實可以改變很多事。

顧意弦捏了捏手心, 跟在他身後,“誰是抱的美人歸的幸運兒啊?”

江梟肄沒有回答, 屈身而坐, 稍抬下頜, 漫不經心地說:“沙場塌方的前因後果與你的身世查到了。”

從沙場回來顧意弦已經不相信任何人, 她也知道他要提這件事, 隨口問:“這麽快,是驚喜還是驚嚇。”

他單手劃拉手機屏幕,“具體發你郵箱了。”

她點開瀏覽一段,放下手機, 想聽聽江梟肄口中是怎樣的“事實”或給他一次機會,撒嬌的語氣, “怎麽這麽長。”

暗示很明顯,這一般是蒲甘裴瑞做的事,江梟肄默了幾秒, 口吻平和而簡短的道來:“你的父親卞修文與顧元愷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 死於二十三年前的沙場塌方,這場塌方是顧元愷設計的。”

想到被朱陵周家抹去的信息, 如果非猜測中的結果會讓她的處境變得危險,權衡之下他隻講了前半段,“你的母親木青在卞修文死後被顧元愷金屋藏嬌了七年,在顧元愷死後被人趕出來也去世了。”

顧意弦感覺到體表的溫度慢慢下降,心髒裏某種奇妙的喜悅在這瞬間冷卻。

她安靜地看著江梟肄,靜到連自己的鼻息也覺得嘈雜到讓人煩悶。

這是一條半真半假的消息。

若沒有花大價錢特意查汪蕪華,拜托西京的朋友,誰能想到突破點在顧元愷的原配。

卞修文與木青曾是情侶沒錯,被抹去的真相——顧意弦是顧元愷與木青的孩子,而顧檠是汪蕪華與情夫祝澤宇的孩子,汪蕪華為了確保顧檠成為唯一繼承人,誤導顧元愷讓他認為顧意弦是卞修文的孩子,顧元愷死後,顧檠又把木青從顧家趕走,導致木青跳河身亡。

江梟肄為什麽騙人?

查到她是養女?還是查到她是顧元愷的孩子?

或,利用顧元愷害死卞修文這一點讓她與顧家反目成仇,與他站在同一邊對付顧家。

無所謂了,反正最終結果都一樣。

江梟肄從顧意弦的眼神中揣度出沒有預料到的情緒,蹙起眉,欲言又止。

“四哥,這個結果我不知道該開心還是難過,以前還能幻想父母在世界某個角落,也許有一天會重逢,但現在人都沒了,和不知道也沒什麽區別。”顧意弦說了句心酸的實話,她垂下睫,雙目酸脹但沒有淚光,嗓音帶點哽咽,“我還是一個人。”

“別哭。”他的語氣有點生硬,摻雜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

哭?

顧意弦淺吸一口氣,吐出細細柔柔的嗓音:“沒哭,隻是難免傷感。”

——被無形之間操控擺布的二十三年簡直可笑。

“我這個人好像有點倒黴,養父母目的不純。”

——原感激顧檠的收養,但現在無法證實是否出於愧疚,謊言包裹的真心又有幾分。

“親生父親被人謀害去世了。”

——顧元愷是親生父親也是奪人所愛背負人命的畜生,死了也算他的報應。

“親生母親是個可憐人,被人強取豪奪,還落了個掃地出門的下場,最後也不在人世。”

——汪蕪華可憐又可恨,害我與親生母親分別,害我在孤兒院漂泊七年,害還未見過麵的母**陽兩隔。

好與壞對顧意弦來說沒有明確定義,心軟、妥協、退讓、不懂反抗的乖順等於慢性死亡,她受不得這份憋屈,偏要離經叛道,逆流而上。

“幸虧遇見了四哥,不然我該去哪裏找一處容身之地。”

——江梟肄,既然你主動送上門,那我便利用你玩這場複仇的遊戲,暴徒的狂歡。

她抬頭,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可憐又無助,卻在下一秒怔了怔。

江梟肄的睫半遮,燈光漫射的一線光讓他眼神稱不上清晰透徹,濃淡不一的瞳色有種微妙的反差。陰影匍匐處,一隅墨色暗角藏納濕濁;明影映照處,一片翠色天光澄明溫澤。

那是一種明目張膽的混攪壅塞。

顧意弦張了張口,想發聲,至少用一個氣音表達她沒有溺陷。

江梟肄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正在大張旗鼓的顯露,收緊下頜,垂低眼簾。

“所以你回來了。”他的語調抹平了所有波瀾,敘述已知的事實。

顧意弦不自覺看向江梟肄的唇角,嗯了聲,“是啊,打工人的三天假期結束了。”

互相利用談不上卑劣,她攥緊右手又鬆弛,繼續道:“過去已經過去不值一提,況且四哥履行了約定,反而是我現在一步都沒幫你走,三百萬美金我拿著問心有愧。”

江梟肄眼底氤氳出淡淡的笑意又很快消失,“原來萬女士不是那種拿了錢跑路的人。”

“當然不是,我還指望尾款呢。”

他反屈指骨,在扶手輕輕敲了兩下,“你還挺豁達。”

顧意弦沒懂,眨眨眼。

“看來我們不是一類人。”江梟肄低頭,拿出煙盒。

“嗯?”又在暗示什麽。

他抬眼,卷煙在幹燥的唇劃兩圈含住,“如果我是你肯定會百倍奉還。”

死男人終於露出真麵目了。

她笑了笑,反問道:“四哥,那不是已經包括在交易裏了嗎?”

火光擦亮江梟肄俊美的五官,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這樣啊。”

他往後仰靠,深吸一口,緩緩吐出,“是我記錯了,記成你隻幫我走兩步。”

顧意弦一滯,這句話的意思可以理解兩步不包括顧家,不可能,江梟肄要是知道為什麽不拆穿,他又不是腦殘。

她眼角彎了彎,“之前說兩步,是因為我覺得龍楚比較難搞定,害怕引火燒身。”

江梟肄的神色鬆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所以現在?”

她點頭,比OK的手勢,“現在四哥幫我這麽多,我當然得知恩圖報了。”

他挑眉梢,又輕輕歎了口氣,“是我太狹隘,竟然沒有領悟到你原來是有恩必報的人。”

顧意弦總覺得江梟肄在陰陽怪氣,幹笑兩聲,“不不不,四哥你可千萬別這麽說,你是我見過最熱心的人,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

“不會再有人比我更真誠。”江梟肄的語氣含混著煙霧,輕到像自言自語。

她以為自己聽錯,但也懶得再問,嗯了聲。

他也沒再說話,鍁熄煙頭閉上眼,模樣閑適,似乎在養神。

氣氛安靜和諧。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人精神焦躁疲憊,顧意弦靠著扶手緩緩閉上眼。

有時覺得奇怪,呆在江梟肄身邊總能讓情緒平和,可能過了幾秒,亦或更久,困意席上眼皮後,她輕聲問:“四哥,什麽時候回榆寧。”

江梟肄沒回應顧意弦,目光流連之處已過了百遍。

油畫活靈活現,酒紅色的衣裙,體似酥,態如妍,脂粉敷麵豔麗清冷。

與第一次見麵毫無二致,每分每秒的流逝加速沉溺牡丹花箭。

意外之弦,拉弓即射入骨髓。

他選擇坦然接受。

江梟肄摩挲著懷表的掛鏈,等待一個契機。

呼吸聲漸緩平穩,當辦公室外傳來高跟鞋咚咚的聲音,他起身坐到她旁邊的位置。

“伍小姐!你不能進去!”

“滾開!”

“伍小姐,你真的不能進去!”

“好他個江梟肄!在這兒金屋藏嬌呢!把我們新世紀放在哪裏!”

顧意弦擰起兩道細長的眉,不耐地睜眼,緩了兩秒,大致猜到來者何人,還未探究心口無緣無故的酸意,右臂被輕輕推,側臉看過去。

她看著江梟肄精致的領帶釘,又挪到與之搭配的袖扣,“四哥,你今天打扮得跟孔雀開屏似的,就是為了與她見麵吧?”

他眉宇之間陡然陰鬱肅冷,視線變得陰惻惻,“看來你想好怎麽搞定她了。”

“......”關我屁事。

顧意弦摸了摸手背,撫平因被恐嚇豎起的汗毛,假笑,“這不在工作範圍之內。”

江梟肄傾身倒了半杯酒,靠回來,手指卡在杯口邊緣晃動,長腿鬆懶交疊。

“聯姻代表所有一切共享,如果她成為我的妻子,”他冷冷瞥過來,不緊不慢地說:“必定會參與以後的計劃,分刮財產,說不定我還會是妻管嚴,她現在已經如此善妒,僅僅你在我辦公室都容忍不了,到時尾款無法支付,你也會麵臨失業。”

“還談什麽工作範圍。”

顧意弦哽住,她真的想說......

江梟肄,你他媽的扯什麽蛋呢?就你那樣是會被掣肘的模樣?

江梟肄仰脖灌下半杯酒,“原來知恩圖報是假的。”

他取了一支卷煙點上,嗓音發涼,“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真誠,別說三步、兩步、一步,半步都難行。”

威脅,絕對是威脅。

顧意弦額角神經敏感地抽跳,大概是剛剛小憩過,思維還處於混亂凝滯的狀態。

複仇遊戲如果有江梟肄的助力,勝算會更高也會更有趣,但他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從第一次見麵就知道想與他做交易必須拿出足夠的誠心,為什麽到現在反而忘記了。

似乎有什麽線索纏繞著解不開。

莫名的,有雙手把她推進了另外一個遊戲。

江梟肄轉頭,眼底的光浮沉,映有她豔秀麵靨,一根透明纖細的絲線穿過煙霧起伏在兩人之間。

他的語速不疾不緩,咬字清晰穩定,每一個音節飽滿,“我這人精神潔癖嚴重,口味刁鑽挑剔,隻會與愛的人步入婚姻,埋進同一座墳墓。”

語聲稍歇,又再次開口,“合作講究互幫互助,你不幫我麽。”

顧意弦鬆開攥緊的五指,手心蓄滿溫熱的汗意,濕潤而柔軟。

砰!

辦公室的門被用力推開。

她的軀體如同應激反應騰空,她看到自己的左手搶過江梟肄右手指間掐著的那根煙,右手圈搭他的脖頸後方,然後臀部下墜,軟彈的肉撞到他堅硬的大腿。

“......”完了。

顧意弦與江梟肄的目光交錯。

他瞳孔急遽擴張,一瞬間的訝然,隨即冷厲的眼猶如被快速磨平棱角的翡翠,瞳膜碧綠小顆粒在雀躍的躍動。

她後悔想撤離,接著,腰就被一隻有力手臂狠戾地攫住,往下按,弄皺了西裝整齊的衣擺,往裏按,強迫著牢牢貼緊了他上腹。

“小弦。”

兩人離得太近,江梟肄磁啞的嗓音就在耳邊,和酒香一起抓了抓耳廓的小絨毛。顧意弦的臉頰騰地燒紅,腦子裏浮現那日在池邊火辣辣的輪廓。

她不自覺攥緊他的衣領,嘴唇張了張,該怎麽解釋呢。

江梟肄低眼,壓平她的裙擺,隨後手臂搭上沙發高靠背,修長的指放鬆蜷屈,靠近牆壁的手背血管經絡浮突。

擱在她腰間的手,指腹抬起壓了壓,顧意弦右耳的斜上方傳來他的聲音,鼻息纏繞發熱,輕飄飄落在鬢角的發隙間。

“能不能讓四哥幸福,就看你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