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銀灰色凱佰赫戰盾驅馳駛向瑪麗亞孤兒院。

顧意弦透過前視玻璃看到標誌性教堂尖頂, 背後密汗涔涔。

顧檠既然知道自己手刃渣滓的事,必定抹去痕跡或篡改,江梟肄很難查到真實信息, 再者就算查到為什麽不去顧家要來孤兒院, 他到底想做什麽?

“四哥, 怎麽突然來這裏?”她試探道,靠車門的掌緊張攥緊。

江梟肄摘下眼鏡, 一手扯領帶, 一手開車中央的扶手箱, 語氣沒什麽起伏,“帶你舊地重遊。”

沒回應, 他知道顧意弦小腦袋裏裝的什麽, 無聲勾唇, 右手觸上她安全帶的卡槽。

女人反應很快, 身體往後, 左肘迅速架起半空,右手捏拳擺出格鬥中的防守姿勢。

江梟肄撐住方向盤,抬了抬眼皮,嗓音閑散:“萬女士, 看來你的學習能力不錯,僅僅早上在拳擊館觀看片刻就學會了基本招式。”

顧意弦哽住, 靈機一動,揮揮手,一副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 隨後她似了然地笑, 按開安全帶插銷,“解安全帶這種事怎麽能敢勞煩四哥,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江梟肄不知信了還是沒信,沒再繼續話題,撥了幾個按鈕熄火,“下車。”

“好的。”她拎起手提包,想著等下給顧檠打電話或聯係自己的人。

“不用帶包。”

“...嗯?”

“沒必要。”

“......”

·

銀灰色凱佰赫戰盾停在瑪麗亞孤兒院正前方,歐式大門被江家鷹犬圍得密不透風。

顧意弦更覺得江梟肄在憋大招,意有所指地問:“四哥,下午還回去工作嗎?”

“第一天就不想幹了?”他的語氣平常。

她鬆了口氣,抬眼看到迎麵走來的裴瑞,恨不得現在就問個究竟,要剮要殺悉聽尊便。

“四哥。”

江梟肄嗯了聲,扭了下脖子,“孩子。”

“全部安排好,”裴瑞笑,他的手上拿著鼓鼓囊囊的紙袋,“我叫幾個人帶他們去Gallop的遊樂園了。”

孩子帶去遊樂園是什麽意思。顧意弦雲裏霧裏,腦袋懵懵,亦步亦趨跟在江梟肄後麵,穿過遊玩與住宿區,來到了孤兒院最後方,那裏有一座五扇門的教堂,每扇大門前各立兩根大理石柱,銅門在最中央——瑪麗亞是南楚條件最好的孤兒院,最初由一對名為帕爾默和海倫娜外國夫妻建造創辦,後來才增至第三位院長。據說海倫娜是天主教的教主,帕爾默是天主教的神父。所以孤兒院每周五禁豬牛羊等熱血動物的肉,周天舉行彌撒,孩子們八點集合在教堂向天主表示欽崇和敬拜的大禮。

顧意弦還在孤兒院時對這地方嗤之以鼻,禁止嬉笑,大聲喧嘩,交頭接耳之類的破規矩特別多,這可是中國,要信也信黨。

裴瑞拉開銅門,江梟肄率先大步邁進,她輕擰眉心跟上去。

銅門合上發出沉悶砰地聲隔絕了外麵的世界,教堂內環境昏暗,隻有幾盞蠟燭發出微弱的光。三位院長並排坐於左邊長桌,他們後麵站了一排麵色冷肅的江家鷹犬。

顧意弦滿腹疑慮,不過江梟肄沒想讓她滾蛋,代表他們的同盟還在。

她沒多嘴,扮演好跟班的角色。

江梟肄徑直走向他們,輕拉開木椅,極為紳士地說:“萬女士,請坐。”

等她坐下,他粗魯地把椅子往後一拽,椅腿劃地。

呲啦——

極為刺耳。

三位院長不約而同皺眉。

顧意弦聽到江梟肄甩金屬火機的聲音,她觀察到他們眉心褶子深到大概能夾死蒼蠅。

然後身邊的男人非常囂張自然點燃了唇間的卷煙,她有點想笑。

辛辣煙味彌漫空氣。

“江先生,我們這裏不讓抽煙。”帕爾默忍不住了。

江梟肄熟視無睹,五官陷在白霧中,他叩了三下桌子。

裴瑞拿出一小瓶便捷裝的威士忌,擰瓶蓋。

天主教煙酒是大忌,海倫娜不悅道:“江先生,我們這裏也不讓喝酒。”

冷光閃過。

刺棱!錚!

一把鋒利的軍刀深**進桌麵,釘得死死的。

噤若寒蟬。

饒是顧意弦也沒反應過來,她甚至沒看清江梟肄是怎麽出手的,他到底想做什麽?

“各位,現在能喝了嗎?”江梟肄禮貌地問。

那把刀就立在帕爾默和海倫娜麵前,他們大氣都不敢出,冥思苦想到底惹到這尊大佛。

驀地他們將視線定在顧意弦的臉上,她太好認,五官長開了,比以前更精致美麗。

江梟肄喝完酒,幹脆利索地拔出那把軍刀,他反指捏住刀柄在他們比對,薄刃的反光晃得人心驚。

“暗室在哪裏?”他漫不經心地問。

帕爾默和海倫娜臉色刷的變了。

“江先生,您在說什麽?”

“聽說天主教徒要嚴格遵守天主十誡和聖教四規,並不觸犯七宗罪。主會怎麽懲罰你們這群犯了戒的人。”江梟肄的嗓音陰惻惻,他掀開眼皮,藏匿於墨綠中的戾氣終於顯露無疑,沒等人回答,他揮手,江家鷹犬把三位院長全部架起來,照例堵上了嘴。

“不如我們一起來問問他。”

顧意弦第一次跟不上節奏。

江梟肄把軍刀遞過去,刀尖對自己,“幫我拿著。”

她乖乖接過,表情呆滯地問:“四哥,這是在做什麽啊。”

“等下就知道了。”他低聲道。

教堂前麵有一副巨大的雕像,耶穌被釘在纏滿荊棘的十字架上。

三位院長被強行按住,半跪在地麵,像懺悔的教徒。

氣氛肅穆帶著詭異的神聖。

顧意弦與江梟肄站在前方,裴瑞打開袋子,抽出一張紙,嗓音洪亮似在宣判罪行,每報出一條,一張紙就輕飄飄扔到他們麵前。

她越聽越心驚,簡直頭皮發麻。

原來多年前的戀.童.癖隻是冰山一角,兩位美名在外的院長居然利用孤兒院與暗網勾結,他們在孤兒中挑選六歲以上容貌上佳的女孩甚至男孩,分為兩類,一類專供網絡,以虐待或別的方式進行色.情直播,一類專供線下,那些孩子可能會被送至拍賣,可能會被販賣至世界各地,可能淪為奴隸滿足各種人的欲望或變態獵奇的心理。

他們在收養程序做手腳,反正都是孤兒,即使消失也不會有人過問。

那些期盼有新家庭的孤兒,那些全心全意相信和藹慈善的院長的孤兒,就這樣被殘忍送入血與肉的人間煉獄。

難怪之前那個渣滓可以肆無忌憚地在辦公室行畜生之事,原來有人做庇護。顧意弦覺得憤怒同時也覺得窒息,如果顧檠當初沒有收養自己,那自己現在又在何處。

她好幸運,可那些無辜的孩子呢。

顧意弦全身惡寒,肩膀顫抖,握住刀柄的指骨泛白。

真想剖開他們身上的皮囊,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玩意。

一隻大掌搭上肩,她抬頭,眼角通紅。

江梟肄深邃硬挺的五官在燭光下顯得柔和,那雙綠色的瞳孔裏麵有顆跳動的燭火,看起來特別溫暖。

他安靜地端詳她幾秒,什麽也沒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然後又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睨著跪在地上的人。

顧意弦看著江梟肄的側臉,情緒神奇的被安撫,她想不出理由,情不自禁小步往他身邊挪了一小寸。

“暗室在哪兒?”江梟肄的嗓音冷得像地獄爬出的修羅,壓迫得人心悸。

帕爾默和海倫娜嘴裏的布被拿走,但仍是一言不發。

暗室裏藏匿的東西是鐵證,他們抱有一絲僥幸,他們是外國人,隻要請律師便還有翻身的希望。

江梟肄虛眯了下眼,洞悉一切,蹲下來,手搭在膝蓋,語氣刻薄陰冷,“你們以為不開口,我就不敢怎麽樣了是嗎?”

“什、什麽意思?”

冷笑從喉嚨裏**出,在諾大安靜的教堂裏回音,陰鷙到駭人。

他擺手,江家鷹犬得令撿起地上的紙,將那些滔天罪一張張強硬地塞進他們嘴裏。

“還有半個小時警方才到的意思。”

江梟肄站起來,再不看他們一眼,“萬小弦,走了。”

·

教堂旁邊有一棵百年梧桐,粗壯的樹幹吊著秋千。

江梟肄倚靠樹幹抽煙,顧意弦坐在秋千,雙手攥著麻繩,抬頭望天。

靜謐了幾刻,她側頭問,“四哥,你是怎麽知道的?”

“多虧萬女士。”

——因為你。

他的語氣和天上的雲層一樣淡,卻猶如千斤萬墜砸到心間。

顧意弦緩緩低頭,卷發擋住了染上薄紅的耳垂與臉頰。

雖知道他是為調查自己,但這句話太讓人浮想翩翩,她沒繼續問下去。

江梟肄也沒主動搭話,指腹摩挲著左耳刺青的痕跡。

隻有他自己知道,肮髒的秘密被揭開的緣由,不過是因為他分析組合了她的謊言。

——我原來在瑪麗亞孤兒院,不止如此他們還虐待我。

——想起了點兒孤兒院的事。

他見不得她鬱鬱的樣子,讓蒲甘用了些手段查到十二年前孤兒院有一樁猥褻案。

江梟肄不知道那是被顧檠篡改過後的資料。

他想太多,他以為是她。

於是在短短兩小時耗費人力財力,深挖出這麽一條黑色產業鏈。

用此來與鄔巡換取相應的利益剛剛好。

可明明直接交給警方更省事,為什麽百忙之中非要來這裏。

——因為你擔心暗室裏有她的照片啊,真笨。

江梟肄蹙眉,煩躁而用力按壓太陽穴。

·

江家鷹犬的手段狠厲殘暴,在二十分鍾後問到了具體位置。

暗室在教堂正下方,開啟耶穌十字架那麵牆就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苦難汙穢埋藏在救贖洗禮的地方。

顧意弦覺得可笑,她不想進去覺得惡心人,在門口等江梟肄。

沒過五分鍾之前守在孤兒院外的人拎著白色的桶有序整齊集合在教堂門口,他們一部分進入內部,一部分圍著教堂將桶裏的**潑到建築外觀。

顧意弦嗅了嗅,微微有些詫異。

這是汽油。

裴瑞與鷹犬出來了,但江梟肄還在裏麵。

她躊躇幾秒,踏上樓梯推開門。

銅門很高,三角形光柱一直綿延至教堂,為耶穌與十字架鍍了層銀輝。

江梟肄站在正中央像最忠誠的信徒。

一半背影陷在昏暗裏懺悔罪行,緬懷無法避免的逝去;一半背影沐浴於光暈禱告祈福,歌頌雋永不息的生命。

畫麵太震撼,顧意弦不禁伸手,光落在掌心,留下了溫暖的灼燒感。

江梟肄似有所感轉身,隔著一排排禱告的木椅與空氣浮沉顆粒與她對望。

但維持沒多久,他倏地低頭笑了笑,從西裝口袋拿出煙盒,一根卷煙咬在唇間。

她有種預感,她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麽,心髒陡然猛烈地跳動。

橙紅色的光照映了江梟肄英俊的五官,他緩緩抬頭,指間的焰還沒熄,然後漫不經心地往後一扔。

猩紅的火舌從十字架急遽往上躥,熊熊烈火燃燒焚洗了所有的齷濁。

他一步一步於一片光焰中朝她而去,帶著不可抵抗的橫流,荒唐的瘋狂。

還有幾步之遙時,江梟肄啟唇,木條霹靂啪啦消匿了些聲音。

“小弦,還滿意嗎?”

顧意弦隻聽到這六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