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老夫人的雅集辦得很熱鬧。
隻是柳大夫人當真沒準韶聲出席。
她被母親遣來的幾個嬤嬤婢女,緊緊地看在自己的院子中,一步也不許她亂走。隻等柳大爺書房那邊傳來消息,才準韶聲起身。
梅允慈前幾日來探柳韶言的病,柳大夫人送了帖子給她,邀請她來赴宴。
因柳韶言的緣故,她很少來柳府走動。不過一想到這雅集是柳韶言的相親宴,梅允慈便打著看樂子的主意來了。她倒要看看,這捧高踩低,背棄婚約的所謂清高才女,這時候該怎麽表演。
一入席,梅允慈便向伺候的婢女打聽:“你家二小姐呢?勞煩把她請來。”她要把韶聲招來,探聽些消息。
這是柳家的宴會,主角是柳韶言。來這裏的姑娘們,都與柳韶言交好,她一個都不對付。她的其餘跟班,柳府要遷就柳韶言的麵子,素來不會被邀請,因此隻有柳二,能做她的出氣筒。
婢子卻麵有難色:“二小姐身體抱恙,今日不便見客。”
梅允慈一下便明白了怎麽回事。
上回她來柳家探病,柳韶言故意告訴她,說柳二要相看的人乃是柳大爺的同僚,約在書房相見。可她沒想到的是,柳二這窩囊廢,連在這雅集上露麵的資格都無。柳家人嫌柳二丟人,這等醜事,柳韶言竟還明裏暗裏地透給自己?
梅允慈揮揮手讓婢女走開:”知道了,你下去吧。“
本想把柳二招來,讓她出頭去給柳韶言使些絆子。來之前她覺得在柳府,柳二總該派上用場了。再怎麽說,她也是柳府正經的嫡出小姐。沒成想,這廢物當真沒用!
雖此計不能成,但她也有替代的方法。
她準備把柳二強拖出來,讓賓客們看看,柳家是如何為了這位賢名遠揚的三小姐,冷待府裏正經二小姐的。
宴過三巡,梅允慈趁人不注意,離席而去。
她去了韶聲的院子。
行至一半,梅允慈便撞見了韶聲。
她正與一名年輕男子交談。
男子身著布袍蘊衣,但氣質朗然,眉目端正,行止間不卑不亢。
韶聲身後雖有下人跟隨,但於梅允慈而言,這仍然算得上是一樁秘事。
況且,她也好奇,這柳二是如何與這男子遇上的。畢竟前幾日,柳韶言告訴她,柳二今日要相看之人,都是年長者,現下突然冒出來個年輕人,不由得她不好奇。
她可不要撞破了。
便率自己身後的幾名婢女,一道躲到旁邊的假山後,偷偷觀察前方二人動靜。
隻見那青年向韶聲揖過一禮:“這位小姐,請問前院如何去?小生乃府上賓客,隻是今日宴會上貪杯,多飲了幾杯,不勝酒力,便想著出來走走,一時不慎,便在此處迷路了。不知可否勞煩小姐,為某指點一二。”
韶聲此時正從柳大爺的書房往回走。
忽然被人攔下問路,一時顯得有些發懵:“啊?哦,從右邊這條路一直走,過一道風雨橋,再穿過前方月洞門,就到了。”
說完,便繼續向前走。方才對話時,不記得行禮,現在要走了,也不記得行禮。
青年卻還有話說:“恕小生冒昧,敢問小姐是否府中的二小姐?“
韶聲還未開口,柳大夫人派給她的嬤嬤便搶著回:”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與我們府中未出閣的姑娘拉拉扯扯,有損姑娘清白,還請公子避嫌。“
青年卻不理會這多嘴的嬤嬤,又向韶聲鄭重行禮:”小生姓何,名澤生,表字施霖,江州人士,現正在國子監進學。家中高堂早逝,資財雖不豐,但人口簡單。”
“啊?哦,我是。是柳二小姐。”韶聲有些走神。她直愣愣地看向麵前青年——身形高挑,麵容清秀,周身還有一股寒門學子難得的,拙樸豁達之氣。
方才她在父親的書房中,與母親一道,隔著屏風,見了幾位要相看的男子,皆是年長卻有官身之人。父親原打算叫她出麵一敘,卻被母親拒絕了。母親怕她禮數有虧,於書房中幾位大人麵前露了怯。韶聲便隻看過幾眼,便告辭離去了。
那幾位大人,穩重有餘,卻畢竟年長,容貌與麵前的年輕郎君相比,實在不如。
且韶聲也清楚,嫁與其中任何一人,都是去做續弦,是不可能有話本之中所說的郎情妾意,花前月下之類種種——她這幾日,已經看完了上回紫瑛買來的所有話本。
淨寫些假的東西出來騙錢!真是黑了心肝了!
韶聲遷怒於話本。
可此時見到的,這位端正的青年,與父親書房裏的男子,有著強烈的反差。
韶聲的心不禁砰砰跳了起來。
“二小姐!”嬤嬤頗為嚴厲地責怪韶聲。
那青年,也就是何澤生,替韶聲開口:“我與小姐身直行正,眾目睽睽之下,不過是互通名姓,卻被你胡亂攀咬。你這老婦三番五次與我搭話,是否也算是汙了我讀書人的清白?我是否也要請你去見官呢?”
何澤生辯得這嬤嬤啞口無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小姐,小生暫且告辭,日後再擇機拜見令尊。”何澤生最後向韶聲行過第三禮,算作告別。
他是在維護自己?
韶聲愕然。
狂喜隨即席卷而來。
原來還是有人願意為她講話的!
他方才自報家門,是不是也有意與自己結親?
梅允慈見何澤生走遠,便從藏身之處出來,裝作巧遇的樣子,在路邊等著韶聲。
韶聲垂著頭,盯著腳下的路,自顧自地向前,並未看見麵前之人。
是梅允慈扯住她的袖子,叫她:”柳二!”
韶聲這才反應過來。
“梅小姐。”韶聲回以一禮。她一反常態,對她不如平常那樣熱絡。甚至回過禮就要繼續向前走。
“別走啊!”梅允慈再次伸手,攔住她,“我跟你說兩句話。”
“好吧。”韶聲從來都順著她。
“你叫其餘人都退下。”梅允慈毫不客氣。
“好。”
方才一直在韶聲身邊搶話的嬤嬤,卻還是仗著自己是柳大夫人的人,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不願聽她差遣:“二小姐,我等受夫人之命,送小姐回房歇息。小姐此時屏退我等,萬一出了差錯,我們可擔待不起啊。”
梅允慈等得不耐煩,她跟韶聲周旋已經是下了大力氣忍耐,竟還要在這裏聽一個不知哪裏來的老婆子嘰歪,高聲喝道:“你算什麽東西?竟敢這樣對府裏的小姐說話!這便是所謂的詩禮人家?奴婢爬到主人頭上作威作福,我今天可真算是開了眼!滾開!”
話音一落,她又轉頭命令自己的侍女:“把這個惡婆子給我綁到柳大夫人麵前,我要讓她在今日賓客麵前現現眼!”
跟著梅允慈的其中一位侍女,頗有些力氣,一腳照著那嬤嬤的心窩踹去,直踹得她倒地哭嚎起來:“欸呦喂,殺人了!二小姐殺人了!二小姐的客人殺人了!”
侍女不理會她撒潑,直接解下她的衣帶,堵住她的嘴,止了她的喊叫,反剪她的雙手,一路在地上拖將起來,就要往宴席方向而去。
韶聲聽梅允慈要在宴席上處置這婆子,心慌事情鬧到母親麵前,落了柳府的麵子,連忙拉住那位侍女的手,不想讓她走。
口中也不忘求:“梅小姐,此事都是我的錯,讓這不長眼的婆子礙了你的眼。不過區區奴婢,不值得你如此費心。若是你想解氣,把她抬到我的院子,我來責罰。今日雅集盛事,梅小姐你也參與其中,總不好掃了宴飲之興。”
梅允慈本就看不上韶聲,怎會被她勸動:“你有什麽錯?是了,你是這柳府人,你當然有錯!你又能怎麽處置她?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一走,你怕是立刻給她鬆綁,保不準幫著這惡婆子罵我!這件事我非管不可,就算是替你們柳府,好好正一正這烏七八糟的家風!別擋著我的路!”
“還有,方才攔著你說話的那個書生,你也別以為是個什麽好人!他生得好看,談吐也不俗,肯定是利用你去接近柳韶言。我就不說他這種聰明人,就算是平常人,誰會喜歡你這個刻薄的二傻子?瞎了眼不成!你身邊這些奴婢,說不準後腳就拿著你與外男私會的消息,去柳韶言那裏賣好!”
此時,梅允慈衝心的怒火直接燒到了頭頂,不僅不管自己最初來找韶聲的目的了,甚至還口不擇言地嘲諷方才看到的一幕。
她隻想趕緊離開韶聲這個晦氣人,好好扯著這個不知禮數的婆子大鬧一番,才夠彌補她受到的委屈。
既然柳府慢待她,她便讓他們都不好過!
梅允慈提著嬤嬤興師問罪時,韶聲並沒跟著。
反正梅允慈不把她放在眼裏,要做什麽她阻止不了,母親又不讓她在宴會上露麵。左右都要挨罰,能不在席間當眾丟臉就不去,能拖一時是一時。
索性扔下母親派來看管她的所有下人,借口打發她們去報信,自己帶著紫瑛躲回了院子。
隻是紫瑛想看熱鬧,私自溜去前院。
從前院回來,紫瑛便把她看到的,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地學給韶聲看。
“隻見那梅小姐,狠狠地將那老妖婆摜倒在地,當著眾位賓客的麵就鬧將起來,前院一下就炸了,亂成一鍋粥。”“大夫人的臉立馬就青了,直問梅小姐何意?“
”那老妖婆一看到了大夫人麵前,以為夫人要給她撐腰,又來了勁,一邊哭號一邊打滾,還抱住了一邊三小姐的腿,說二小姐你專橫跋扈,任由賓客隨意欺辱下人。“
”梅小姐當然更忍不了,罵得可真叫一個狠呐!罵夫人什麽頤指氣使,怠慢客人,罵三小姐道貌岸然,狗眼看人低!“
”我看梅小姐是故意的,就是趁著三小姐在的時候,把她也卷進來,讓她不能袖手旁觀。“
”三小姐多精明的人啊,當然不能吃虧,直接暈倒過去,一下便堵住梅小姐的嘴了。“
”大夫人見事不妙,當機立斷把那婆子拉去打,為梅小姐出氣,還賠了許多好話。梅小姐眼瞅著氣消了,說要看著這個婆子受刑就結了這事。“
”偏偏三小姐又壞事,趕著這個時候醒過來,那婆子已被打得血肉模糊,這時三小姐就說了,說她在病中見不得血,要給人直接埋了。正巧又被趕來的二爺看到,就當真同意給那婆子立個墳,保全她的屍骨。梅小姐再尊貴,畢竟是個閨閣小姐,也越不過府中二爺去,隻好讓家丁把人拉走。我都不知那婆子斷沒斷氣,就這樣被埋了。“
”梅小姐氣急,放下話,說再不來柳府了,隨即氣衝衝地離開。這時任憑大夫人賠再多好話,她都不肯罷休了。“
“啊!對了,老夫人的臉色更加精彩。我好幾次都以為她要氣厥過去了呢!太有意思了。”
紫瑛洋洋得意,仿佛有種大仇得報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