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韶聲聽了紫瑛回報,也忍不住幸災樂禍。她比紫瑛想得還多,她甚至想,這個偏心柳韶言的老祖母,怎麽不幹脆氣死了!可惜!
但高興不過一瞬,她又憂心起來:”祖母與母親經此事,定然心情不悅。“
紫瑛卻不管那麽多:”至少這惡婆子終於死了。以後我們也不用總受她的欺壓。“
那名嬤嬤被柳大夫人顧氏派來教導韶聲,時間久了便托大,仗著是夫人派來的使者,欺負韶聲院裏的丫鬟,甚至對韶聲本人指手畫腳,都是常有的事。如今此人一死,韶聲的丫鬟們都拍手稱快,紫瑛當然不例外。
”長輩不悅,我又要受罰。且梅小姐是我的客人,她下了母親麵子,祖母要遷怒母親,母親定然遷怒於我。沒有了這個嬤嬤,還有下個嬤嬤。唉。”韶聲越想,歎氣越長。
她應該是徹底失去與梅允慈交際的機會了。
自己不僅沒了唯一勉強算是朋友的人,名聲肯定要壞了。
最可惡的是,梅允慈明明已經拖了柳韶言下水,叫她裝病逃脫了不說,還白占了好名聲。
柳韶言善良大度的形象,在人心中,又深了一分。
簡直豈有此理!
先前瞬間的快樂早已無影無蹤,沮喪與怨憤又將韶聲淹沒了。
她突然想起遇見何澤生的事。
這件事讓她頗為得意。
無論梅允慈如何挑撥,她不會錯認他的好意,他們萍水相逢,他卻不假思索地幫自己喝止了棘手的刁奴。
名聲壞了便壞了,長輩斥責便斥責。哼,總會有人待見她的!
梅允慈惹出來的鬧劇,讓柳府女眷丟了好大一通臉。但柳大夫人顧氏卻一反常態,既未在言語上苛責韶聲,也未罰她做什麽。
連著幾日,連素日裏最為苛刻的柳老夫人,也沒什麽反應。
韶聲大大鬆了一口氣
但她不知道的是,柳府確實有了動作。
比斥責嚴厲許多。
這日,柳大爺下了值,並未同往常一般向書房去,反而徑直來到夫人顧氏的院子裏。
跟在柳大爺身後的小廝墨竹,頗有眼色地先行出發開路,小跑著去找顧氏的大丫鬟紅玉傳話。
顧氏這會,正側躺在屋中的軟榻上,支著下巴,聽手下各房的媳婦婆子,通報府中各項賬目進出。柳老夫人年紀大了,柳府中的管家權,循本朝例,自然便過渡到大房手中。而二房雖未分家,卻自己打理自己的私產,每年抽些交到公中。因此,顧氏管的,隻有大房與公中這部分。
“三小姐從公中支了三千兩,說是辦詩社要用。”管庫房的婆子稟道。
“知道了,你由她去。”顧氏與侄女韶言十分親近,知道她主意正,認為她做事都有道理,故而並不多問。
顧氏雖不問,但攔不住身邊立著的紅玉,消息靈通,嘴巴也快:“三小姐說了,是她前幾日宴上,看中了幾位郎君,但仍需要再多加考察,所以便結一場詩社,請他們的姐妹來,再旁敲側擊地了解郎君們在家中的情形。”
“難為她了,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周詳的考慮。”顧氏露出讚許的微笑,“既然如此,我們柳家可不能怠慢了幾位姑娘。若是婚事不成,也要結些善緣。“
”再從大房支一千兩,貼給三小姐。”她轉頭吩咐麵前跪著的婆子。
“是,大夫人。”婆子應。
顧氏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親女兒韶聲。
同為柳家女,她怎麽就不能同她妹妹一般省心!自己小家子氣,配不上好人家,這也就罷了,還攪了韶言相看的機會。好在韶言省心,能用詩社補回來。
顧氏長歎一口氣。
恰在此時,墨竹的聲音從外間傳來:”這位姐姐,勞煩請紅玉姐姐出來一趟,就說大爺來了。“
“大爺來了?”顧氏坐直了身體,“外間是墨竹在說話嗎?紅玉,你出去看看。”
“大夫人,是大爺來了!”墨竹聽見顧氏的吩咐,站在窗下,隔著門應道。
顧氏對此毫無準備,一時也有些無措。
她急急忙忙整束裝扮,步履匆匆地從裏間出來迎,一邊走,一邊對著紅玉埋怨:“大爺來了,你怎麽也不先看著點?”
當顧氏在房前的石階上站好,柳大爺柳執正正好踏入院子。
顧氏周全地行過一禮:“大爺現在來,是有何事與妾身商量?”
柳執背著手,麵色凝重:“先進屋。”
顧氏見他態度不似往常隨意,十分默契地向著周遭的仆婢揮揮手:“你們都下去,我與大爺有事單獨要談。”
待下人陸陸續續退出,顧氏親手關上了房門。
柳執在主位坐下,手邊的茶尚來不及喝,便單刀直入地道:“我為韶聲尋了一門親事。”
“這……”消息來得突然,顧氏不禁被驚得一愣。
“她年紀大了,再在家中留下去,不知道會鬧出什麽更大的醜事。對家中其他女兒不好。”
柳大爺寥寥幾句,便將前次雅集的禍事,全怪罪在韶聲身上。
柳氏詩書傳家,清名容不得一絲瑕疵。
他的話落在顧氏耳中,卻像是責怪她教女無方。她想不出什麽反駁的話,隻能勉強維持著麵上的神色,有些難堪地順著說:“……是。”
“我為她選的夫婿,乃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周靜。你也認識的,是與我同科的進士,曾經做過鄰居。他如今是梅次輔的門生,供職吏部,也算是受二弟管轄。與他結親,日後能有個照應。”
柳大爺的意思是,借著韶聲與周靜的婚事,與聖寵日盛的梅次輔,真正攀上關係。此乃一箭雙雕之計。
顧氏雖十分認同丈夫的主意,但心中還是有些微的擔心:“周大人年紀稍長,不知韶聲合不合適?”
“他今年新鰥不久,前頭夫人去時,還是你去吊唁的。你去時也見了,他比我小一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且他為人寬厚圓融,有何不配?”柳大爺答。
“雖是去做繼室,但周郎中官居要職,年輕有為,別人想求都求不來。”他又補充。
顧氏被他說動,卻產生了新的擔心,遲疑地開口:“既然如此,那不知周大人會不會嫌棄韶聲……”
“他既將此事托付與我,便是信我,無需你操心。”柳大爺被她問得不耐,語氣裏帶上些煩躁,“隻是你一定要對你的好女兒上上心!我們算是高攀了周家,讓她嫁過去的後長長眼睛,伺候的時候緊著皮!”
“大爺說的是。”
顧氏的心安定了下來。
聽丈夫一番話,韶聲雖沒有侄女韶言的資質,能與京中顯貴定親,但結親之後,也能為家中增添助力。
且她不覺得自己親生女兒有本事嫁給什麽顯赫的人家,一貫是希望她能有個安穩的歸宿。
嫁給周大人,隻要用心侍奉夫君,也能做個衣食無憂的官夫人。
至於嫁去之後,如何處理周家先頭那位的事情,並不在她的考慮之中,嫁去了便會了。
她當然也不會考慮,周大人的家中,已有個十一二歲的女兒,三個兒子,長子比已及弱冠。
哪家婦人都是這般過來的。
“之後,這樁婚事便由你去操持。我明日上值後,會再與周大人詳說。”
柳大爺並不在乎韶聲的想法,甚至記不起要知會她一聲。
還是大夫人顧氏提醒:“老爺,既然婚事緊急,可是要韶聲現在便準備起來?”
“此等細處,夫人自行定奪便可,無需事事與我商量。”柳大爺這才補道,“夫人也別忘了,叫她去向梅小姐賠罪,不得再如這次一般,讓梅小姐負氣出走,壞了柳府與梅府的這條關係。”
這樁婚事本就是為了搭上梅次輔,萬萬不能因為這個不成器的女兒,還沒做成親家,便結了仇。
這是定要點透她的。若夫人做得不夠,他便親自處理。柳大爺想。
“妾身記住了。”大夫人顧氏與柳大爺合計好了,便不再耽擱,起身去了韶聲的院子。
父母的商議,韶聲一無所知。
當聽見下人通傳,說大夫人來了,她的擔心也隻不過是要受罰。
母親帶來的消息,讓韶聲不自覺地垂下了頭。
她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藏在袖子裏的手背,被她染了蔻丹的指甲,劃出了血痕。
憑什麽!憑什麽!
前幾日她還幻想著,能與換過姓名的何澤生定親。他是讀書人,又有功名,與母親冊子裏的年輕郎君條件相似。她若嫁給他,並未違逆父母的期待。她知道他會對她好,就像她前不久看過的話本中寫的一樣,窮書生與富小姐最終得到了家人的祝福。
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韶聲在心中大喊。
連她都知道,周大人有個比自己還大的兒子!
但她終究不敢說出來。
在母親顧氏麵前,甚至隻是肩膀微微帶上顫抖,很快便接受了命運:“……好,一切憑父母大人安排。”
她一貫是不敢表現出反抗的意思。或換句話說,因為她從不反抗,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反抗。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父母之命,反抗了有什麽用呢?他們就是不喜她,不顧她的感受,讓她這個正經的嫡小姐去做人續弦!
顧氏見女兒柔順,將丈夫最後的話複述了一遍:”日後需得下力氣修複與梅三小姐的關係,不得再如這次一般,讓貴客負氣出走。“
說完便起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