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柳鏡池的話,將韶聲本就紛雜的心緒,攪得更亂了。
便是下了馬車,重新踏進將軍府時,也心不在焉。
一會想到梅允慈,一會想到柳家,一會又想到自己。
難道她當真如同梅允慈所說,與柳家諸人,是一丘之貉?
不忠不義,無家無國?
一想到這些,她雖想不清楚,但卻是很難過的。
直到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對向走來的人,才想起來要抬頭。
“嘶……”她捂著被撞痛的頭,向後退了幾步。
還沒等她抬頭辨認來人,身後的侍女早早便定在原處,躬身行禮。
她們誰也沒料到,韶聲當真這樣毫不講究地衝了出去。
——全因韶聲所撞之人,乃是元將軍本尊。
“夫人走路怎麽還是這樣莽撞?”齊朔笑眯眯地看向韶聲。
他正從前院往出走。
在外間人來人往的地方,他對韶聲的態度,就不似那位作怪的元貞公子了。
雖大抵都是溫柔耐心的樣子,但閨中之樂,不便同外人道。
也不會用他用慣了的“小姐”、“真真”這一類的稱呼,亂七八糟地渾叫。
而韶聲卻不曾注意到元將軍這份微小的體貼。
即便放在平時,她也希望齊朔一直這麽正常下去。
至於此刻,心中早被被令她難過的疑惑占滿了,更不會注意。
甚至當她看見齊朔時。
首先想到的竟是:
——他一定能回答她想不清楚的問題。
梅允慈視他為逆賊,可他……大概是自己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無論她現在如何想。
無論她見到柳韶言後又如何想。
她顧不上這些了。
心中許多難過,突然全化為淚水,從她的眼眶裏湧了出來。
齊朔卻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
“怎麽了?”他問。
韶聲撲過去,伏在他胸膛裏,淚水流得更凶。
“我……我當真和柳家人一樣嗎?我是、是無恥的叛徒?”她的聲音悶在齊朔懷裏,模模糊糊的,不真切。
齊朔卻聽清了。
“怎麽會呢?小姐說話小聲點,不要被壞人聽見啦。”他在韶聲耳邊悄聲說。
“你們都下去。”他又揚聲對原地行禮的下人們吩咐道。
獨自帶著韶聲回了房。
“又是誰把我們的聲聲小姐惹哭了?”齊朔從袖中掏出絲帕,為韶聲拭淚。
“讓我來猜猜,是小柳先生的那位梅夫人?”
“……不、不是。”韶聲仰頭吸著鼻子,搖頭。
“那就是嘍。是她跟你說了小柳先生的事情吧。他也是沒辦法。不隨柳家投我,他夫人就要死了。方先生已經將她的名聲傳遍南朝,若再將他們結親的消息一放,她就算不自戕,周靜為了保下小柳先生這名良將,也會處理她的。否則南朝皇帝生了疑心,一定會殺了小柳先生夫婦。而且,他是將南朝軍權全交還了周靜後,才隨柳家投我的。我說的周靜,就是你之前那位未婚夫。”
齊朔說到周靜時,不僅不保持一貫的謙遜態度,口稱先生,甚至還要陰陽怪氣。
韶聲仍然沒注意到這種細節。
“你、你什麽都知道……”韶聲小聲說。
“小姐傷心,是因為小柳先生難忘故國,也喚起了小姐的故國情思。”齊朔並不接她的話。
“但小姐再想想,是真真對小姐好,還是故國對小姐好呀?”
“……”
“當然是真真,對不對?巧啦,北地這麽多人,也和小姐的想法一樣。對餓死鬼大談家國教化,不過是心虛之言。讓人過得好的地方,才有資格叫故國;讓人過得不好,隻能叫朽爛。”
“既然都朽爛了,何不如推倒重來?”
“更巧的是,推倒這些的人,恰巧是真真。”
“所以呀,小姐不該哭,該高興才對。”
語畢,齊朔伸手刮了刮韶聲的鼻子。
韶聲揮開他的手:“可,可你既收了方必行,還、還讓柳家也來了……”
不自覺地,她就將不理解,甚至不認同齊朔的地方,對著他問了出口:“他們也配嗎?”
“他們有錢呀,而且都投降了,我不收白不收。真真做事,可不會考慮手段,隻考慮結果。”
“可,他們應當是……讓人過得不好的主因。他們來了,北地過得好的人,難道不會又被害到原先的境地嗎?”
齊朔忍俊不禁:“小姐怎麽這樣說自己的家人。”
“不會嗎?”韶聲又問一遍。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不過,即便沒有他們,日後還會有別人。但是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齊朔答得很模糊。
韶聲不再追問了。
並不是她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而是她突然意識到齊朔的身份。
不知哪裏來的一大群野蜂,組成柳韶言的虛影,飄到床帳上方,笑著俯視她,用著柳韶言的聲音,嘰嘰喳喳,爭先恐後地說:“你對他了解多少?他會琴都不告訴你,還會告訴你別的嗎?你連他的琴都沒資格聽,還有資格聽更關鍵的東西嗎?”
他是將軍,她有什麽資格對他置喙?甚至還追問他。
她隻配牢牢抓住他,在他的庇護下活著。
盡管,她是他明麵上的夫人。
“什麽夫人?”頭頂上野蜂似乎聽得見她在想什麽,咯咯咯咯地笑出了聲,似乎是聽到了世間最大,最滑稽的笑話,“將軍夫人會不知道將軍會琴嗎?”
“小姐還有別的要問嗎?”齊朔湊近韶聲,彎著眼角,甜蜜地問。
他的聲音夾雜在蜂群之中,聽不太真切。
但韶聲仍然努力分辨著。
“沒啦。”
她突然破涕為笑,嘴角的弧度咧得很大。也用甜甜蜜蜜的聲音答。
與前幾回不同,這次她已經做好偽裝的準備了。從現在起,就可以學著做一個受將軍喜歡的小姐了。
她甚至伸出胳膊,環在齊朔頸上:“小姐想要真真……”
雖然很久以前,她也做過這種事。但那時自己當真是小姐,可以頤指氣使。
因著心境不同,動作難免生疏而羞澀。
“好吧。”齊朔笑眯眯地答應了。
——竟難得地不顧自己沒處理完的事務。
“小姐想怎麽樣?”他將韶聲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親親她的額頭。
“都依你。”韶聲垂下頭。
她覺得自己的麵皮,快要因為羞恥而漲破了。
“放心,真真不會為難小姐的。”齊朔將韶聲抱到**,放下了床帳。
他濕漉漉的嘴唇親吻著她的鬢角,親吻著她的耳垂,也親吻著她緊閉著,卻顫抖著的眼皮。
“小姐別緊張。”
“我知道小姐回來了。”
他說。
“癢……”韶聲的聲音細如蚊呐。她胡亂地在空中揮著手,想趕走臉上這惱人的感覺。
“噓。”齊朔用上了慣用的法子,伸出食指,在她的嘴唇上揉了揉。
“小姐這麽不乖,真真隻好親你了。”
他鬆了手,潤澤的嘴唇隨即印了上去。
他親得很認真,濃長的睫毛垂下,近得似乎要戳到韶聲的眼睛裏了。
她順從地張開嘴,配合著他。
但她還是沒學會如何呼吸。
不一會,臉又憋得通紅,伸手要推開壓在身上的人。
齊朔輕笑一聲,放開了她。
親吻卻落到了她的頸窩。
“你……別舔我。”韶聲又小聲抗議起來。
“不要。小姐是甜的。”齊朔咕噥著,動作毫無暫停的跡象。
——直到他吻遍了她全身。
韶聲哪裏受得住。
不禁要開口催促:“你好了沒?要來就快些來,別這樣……”
齊朔聽到她催,這才抬起頭:“這樣是什麽樣?”
“……”
韶聲偏頭,不想再開口了。她就多餘問那句。
“小姐不說清楚些,真真怎麽能保證不誤會呢?”齊朔委屈。
“……”她才不說!這叫她怎麽說得出來!
齊朔美麗的眼睛凝視著韶聲,仿佛兩捧日光下的泉水,水麵上漾著粼粼的光。
他的動作停了。
“怎麽沒動靜了。”韶聲又催。
良久,齊朔笑了。
“小姐當真回來了。
“那我就聽小姐的。”
認認真真地侍弄起韶聲來。
疲累過後,韶聲的腦子終於能從一團糨糊之中脫出。
片刻的清明都使她無比後悔。
她被撩撥得迷迷糊糊,最終還是讓齊朔就著自己了。
但這不應當。
應當是她就著將軍,她主動才對。
是她在祈求他的庇護,是她必須要做的。
想到此節,她又掛起了笑臉,學著齊朔一貫的樣子:“將軍可要起身?容我來服侍將軍。”
甚至伸手撩起床幔,要開口叫水。
齊朔卻一把將她按下,將她掛在外麵的手臂撈進去:“將軍既不想起身,也不想梳洗。”
“將軍想要聲聲小姐抱著午憩。”他又說。
外間的日頭已經西斜,房中時計走到了申時。
哪裏來的午憩?
不過韶聲仍然順著齊朔:“好,好,小姐都聽真真的。”
試探著抱住了他的寬闊的後背。
“沒關係,小姐還是回來了。”齊朔緊緊摟住了韶聲。
他的下巴擱在她肩窩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將這句話重複了第三遍。
仿佛當真沒識破她的偽裝,以及偽裝之下的不自然。
也仿佛在最開始時,韶聲轉哭泣為假笑,說要他的時候,沒有微不可察地蹙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