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隻是現在的難題解決了。
新難題也隨之而來。
碎瓷聲是從觀雲手中傳來的。
她正從院前的廚房走出,要穿過院子,將手上用木托端著的膳食,送到韶聲房內。
此時,卻全打翻在地上了。
她瞪大了眼睛,微張著嘴巴,定定地看著韶聲,還有她對麵坐著的何澤生。
嗓子裏發出短促的一聲:”你!“
她顧不得碎了一地,湯湯水水的狼藉。用力伸手指向何澤生:”你們!“
手指因為用力過度,還有些微的顫抖。
不過觀雲很快就反應過來。
提起裙子,跑向韶聲,鉗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就將她拖到自己身後。
”大膽!你是什麽人!竟敢擅闖元夫人的院子!“
她張開雙臂,想把韶聲整個人都擋起來。
可惜她年紀小,個子矮,根本遮不住韶聲。
雖然觀雲不知道韶聲在這裏的元大王心裏,到底是個什麽地位。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用夫人的名號嚇退外男。
這人一副文士打扮,長相雖然斯文白淨,清雅俊秀,看上去君子謙謙,溫潤如玉。
但人不可貌相!
那元大王容色極盛,豔若春花,好看得不似凡人,在雲仙庵裏殺人,還不是不眨眼!
況且這人還沒有元大王好看!
先把人趕走再說!
”元……夫人?“何澤生麵色陡變,即刻起身,手裏端著的茶,也不慎潑灑了出來。
”就是夫人!怎麽?你現在知道怕了?“觀雲叉著腰大聲嗆回去。
韶聲拍她,小聲解釋:”觀雲,這都是誤會……“
”誤會什麽誤會?“觀雲扭頭,火氣又衝向了韶聲,”你還敢替他說話?“
”吹羽!還不快出來!先前裝扮成石獅子不理人,現在總該動了吧!“觀雲呼喚的吹羽,正是帶她與韶聲來到此地的那位軍頭。
他一直領著人,時時在院外,護衛著院內的安全。
剛來時,他對觀雲的打探不屑一顧。觀雲問他姓名,也一直不願回答。
不過幾日光景,他竟不知何時改了主意,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她。
且觀雲使喚起來,也十分熟練。
像是習慣了一般。
吹羽應聲而來,對著何澤生客氣一揖:”何先生,這裏是將軍內眷居所,使先生不慎闖入,是末將的疏忽。請先生離去。“
語氣卻毫不客氣。
何澤生麵色又變,望著觀雲背後的韶聲,隻對著她揖以回禮:”是何某不識夫人,冒犯了。“
語畢,便自顧自地轉身,抬腳離去了。
看也不看旁邊躬身伸臂,比出”請“的姿勢的吹羽。
見何澤生走了,觀雲的臉色,卻徹底耷拉了下來。
再不見慣常的活潑。
對著吹羽,她說:“旗官老爺,你防備來防備去,就是這樣防備的。我一問,什麽都是機密,什麽都不說。往院裏放人,倒是沒有二話。我隻是想知道,元大王到底是個什麽態度?若是要我們同在雲仙庵一般地接客,也該給個準話!若我方才硬攔那位老爺,攔錯了,你替我受罰嗎?我要真賠了命,你要替我賠嗎?”
何澤生走了,觀雲冷靜下來才想到,她與韶聲被元大王的軍馬接來,不一定是大王要獨占美色。
也可能作為賞賜,賞給手下。
若當真如此,那她就捅了大簍子。
更令她懊悔的是,這笨蛋吹羽,剛才竟還幫著她火上澆油!
雖然,她原先跟著雲仙庵其餘姑娘,與澄陽地界的各種貴人都打過交道,無論是縣裏的老爺,還是山上的大王,得了女人,都要先就著自己,再說分賞給手下的事。
但她總不免想到那天夜裏,元大王殺人隨心所欲,沒什麽依據,全憑心情。
故有此懷疑。
觀雲一頓數落,讓吹羽心中頗不好意思:“是金參將命我守於此處。元將軍如何想,我實在不知。但我可同觀雲姑娘保證,上麵並無辱沒柳……夫人之意。”
“也沒有辱沒你的意思。”他又補上一句。
觀雲聽了,不再對吹羽發難,反而轉向韶聲:“好,既然這樣,那你呢?虧我還敬你,叫你一聲姐姐。嗬嗬,我還以為你這柳家的大小姐——大家閨秀,有多清白,多顧著貞潔呢!原來都是為了情……!”
吹羽聽出了她要說什麽,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製止了她即將出口的話。
怕隔牆有耳,而她口無遮攔,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觀雲掰開吹羽的手指:“捂什麽捂!我不在這裏說就是了!”
她扯住韶聲,看也不看吹羽一眼,就氣呼呼地將人往屋內帶去。
“砰!”觀雲將韶聲扯到了室內,重重關上房門,發出一聲巨響。
“我不管你有多少情郎,也不管你想不想伺候元大王,你想死,我可不想!你給我等著!”觀雲作出惡狠狠的樣子,放下話。
得不到韶聲的回應,她又好奇地追問:
“你不是見到了住持她們的死狀嗎?怎麽真不怕死?”
韶聲仍然沉默。
“愛說不說。你就等著吧。”觀雲放平了語氣,推開門,矮小的身子又衝出去了。
獨留韶聲一人。
觀雲出了門,徑直往吹羽麵前走去。
“喂!我就當你之前說的是真話,你不知道元大王的想法,所以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來,那你總知道他在哪裏吧?”
她仰著頭,叉腰問。
“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麽?”吹羽說。
觀雲脫口而出:“你別管。”
“算了,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觀雲又改了主意,向吹羽招手,“湊近點,不要讓旁邊人聽見。”
吹羽點頭照做,低下頭,聲音也壓低了:“我不告訴別人,你說。”
“我想把柳居士弄到元大王**,讓她不從也得從。”觀雲開門見山,不說一句廢話。
“什麽!”吹羽大駭,不敢置信。
“我說,要讓柳居士不從也得從。”觀雲重新說了一遍。她踮起腳尖,湊得更近了,嘴唇近得就要貼上吹羽的耳朵。“你不是帶著手下在這嗎?我要你幫忙。幫我把她塞過去。”
吹羽慌張地伸手拂過耳垂,像是拂去身上叮咬的小蟲,急忙後退兩步,也不知是被觀雲話中所言嚇到,還是因為旁的。
“不可如此!”他勸觀雲。
“有何不可?”觀雲皺眉,“再這樣下去,先前那個書生,叫什麽來著?就要給元大王戴綠帽子了!到時候,你逃得過去嗎?我覺得,我反正逃不過去。”
吹羽神色嚴肅:“我受將命,在此護衛你們的安全。無命之請,恕不能為。”
“到這時候,就直到把上麵的命令搬出來糊弄我了?”觀雲嗤笑,“不幫就不幫。那你既然是來護衛安全,不是看管我們的,我出去院子外麵看看,這總行吧?自從來了這裏,一連好幾日,我都沒出去過呢!”
“可以,觀雲姑娘可自便。”吹羽道。
之後幾日。
觀雲除了對外間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出出進進,便沒做別的事情。
似乎把對韶聲放過的狠話,全部拋在腦後了。
韶聲則仍同前些日子一樣,躲著不見人。
什麽都不願做,什麽都不願想。
二人竟奇異地相安無事。
但其實,隻有韶聲的確什麽都沒做。
觀雲做的事卻不少。
她很快就認識了外院的丫鬟們。
確切地說,是她厚著臉皮奉承,才能巴結上外院的丫鬟。
不過這對觀雲來說,已經足夠了。
她隻需要打探消息,並不在意她們對她的看法。
外院的丫鬟們人不多,隻在元將軍與金參將的房中侍奉。
金參將便是吹羽的上司,暫時住在將軍的院子裏。
換言之,這座府邸之中,除了將軍的主院與韶聲的西苑,其餘處所皆為軍士把守,沒有女子。
主院的丫鬟,也分兩派。
一派從北方來,一方是澄陽本地的奴婢。
北方的侍女們,也不是元大王自己的侍女。大王沒有使喚婢女的習慣。她們是一位楊將軍贈予大王的。
至於本地的奴婢,都是從原來各貴家中的大姑姑之中,挑選出來的。
因此,她們的相貌舉止,與山中出來的瘦弱女孩觀雲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別。
當然,她們的心氣,與觀雲也有區別。
不僅看不上觀雲,甚至看不上西苑的韶聲。
第一次見觀雲,就有人這樣說:“你便是西苑的丫鬟?鄉野村婦,上不得台麵。”
說話之人打扮素雅,但衣裳的料子,瞅上去就不似凡品。織法精巧,暗紋刺繡,更是繁雜。
話語雖不中聽,但聲音卻抑揚頓挫,鶯啼婉轉,十分悅耳。
使觀雲想起了雲仙庵之中的頭名,觀心法師。
清冷的姿容與傲慢的做派,都像。
雖觀心沒她這樣通身的氣派,裝扮也樸素許多,但身上那種香火繚繞的出塵之氣,卻還是更勝一籌。
於是,觀雲便拿出往日伺候觀心的本事,諂媚地驚歎:“神仙姐姐!說話也像神仙,真好聽!”
果然起了效。
說話之人,麵色稍霽。
“她罵你呢!你還誇她!”旁邊另一人,卻笑著插嘴,”真是個呆丫頭。“
觀雲又看向這位:相貌端秀,雖也是素雅的穿著,但透出的全是莊重沉穩的意味。
“這位姐姐也好看!剛才的姐姐是月宮姮娥,這位姐姐是玄女!”觀雲繼續撿著漂亮話說,“我叫觀雲,想認識各位姐姐。”
“哎呦,真會說話。我們都是侍奉將軍的人。我叫綠猗,那位姮娥仙子,叫連心,是我們之中,數她樣貌最出色!”綠猗用帕子捂住嘴,笑得含蓄,“是西苑那位叫你來的嗎?她叫你來時,有什麽吩咐嗎?”
聽見綠猗這樣說,連心冷冷地開口:“果然是村婦,還以為能教出什麽好人。巧言令色!我本想著,她還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安分守己地躲起來。竟這就坐不住了?急著派人打探將軍的消息了?將軍乃天下半主,也是她能肖想的?”
丟下話,便獨自離開了。
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