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別理她,她就是這般性子。”綠猗半蹲下身,摸摸觀雲的頭,“可別嚇著你了。小雲兒。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我不怕!謝謝綠猗姐姐!”觀雲脆聲答。
“不怕就好,現在可以告訴姐姐,西苑那位,為何叫你過來嗎?”綠猗親切道。
觀雲一臉老實:“她沒叫我幹什麽。我就是閑逛,來找姐姐們一道玩。”
綠猗十分體貼:”不願說也沒關係。姐姐歡迎你常來。“
”但是,方才那位連心姐姐,看上去不太喜歡我……“觀雲猶豫。
綠猗安慰她:”無妨的。她與我們不是一道的。她原先在澄陽舊朝指揮使同知府上,是得臉的大丫鬟。隻是那指揮使同知已伏誅,她難免要有些身世飄零的落差之感。”
說到這裏,綠猗難以啟齒,隻能將雲仙庵含混過去:“而你又從那種……不幹淨的地方……來。她逞強糾你的規矩,也是人之常情。而我是北地人,一直跟著將軍。你可以和我們北地人相交。“
觀雲:”我記住了姐姐。那我什麽時候都能來嗎?將軍回來了怎麽辦?“
”還說你來這裏沒帶目的呢!不老實!“綠猗伸出食指,點了點觀雲的鼻尖,”這不就露了馬腳?你是過來打聽將軍的事,對不對?“
不等觀雲開口,綠猗又道:”將軍是文武雙全的大英雄。區區幾年,便將舊朝暴君逐出北地,還百姓公義。又應民之呼,為政清明,救北地百姓於水火。“
語氣裏滿是憧憬向往。
觀雲聽完,便問:“綠猗姐姐喜歡將軍,連心姐姐也喜歡將軍,對不對?”
麵上一派好奇之色。
綠猗忍俊不禁:”當然。我們大家都喜歡將軍。誰不愛英雄?何況將軍生得好看,脾氣好,對人更是親切體貼。西苑那位喜歡,你也喜歡,對不對?“
不僅沒有責怪的意思,還反問起觀雲。
觀雲點點頭,若有所思。
”可是,要想在將軍身邊立住,就要各憑本事了。“綠猗幽幽歎氣。
”他公務繁忙,白日裏都不在,你若方便,可以過來走動,也好打發無聊的時間。“她的聲音又迅速地歡快起來,”我聽說,西苑隻有你與那位在。一個人呆得悶。“
”綠猗姐姐!“遠處有丫鬟出聲喚,”金參將找你!“
”就來。“綠猗起身應。
”小雲兒,你先在這裏自已玩一會,我去去就回。“她又對觀雲說。
觀雲卻沒老實聽話。
她發現四下裏無人注意自己,悄悄跟在綠猗身後。
見綠猗在一名披甲少年麵前停住,心想:這應是那位金參將了。
而後,便閃身躲進了一旁的花叢後。
”綠猗,你是楊將軍府上的老人,在楊將軍那裏,應當是很守規矩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將你送來將軍這裏。我說過,將軍的書房你們不能擅入。他在時,無需侍奉,不在時,也無需收拾。這些皆有我負責。“
”怎麽讓人動了書房的布局?將軍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掃一眼就知道。還好是我,剛才進去的時候發現了。“
”算了,念你也是剛來,這次記住,下次千萬不可再犯同樣的錯誤。“
金參將年歲不大,話說得卻沉穩。
”我再說一遍:將軍的書房不可擅入,將軍起居也不需你們服侍。隻要做好你們該做的,就夠了,你明白嗎?你是楊將軍府上的舊人,不比其他人,不曉事。我提你負責將軍的內務,就是想你管著其他人,不要鬧出事端。“
綠猗果然沒同自己說實話。
躲在樹叢裏的觀雲想。
連心像觀心,綠猗卻像住持觀源。
人看著和善,私下裏的手段一定不少。
並且,她還覺得,綠猗對連心,可比不上觀源對觀心。對著初見的陌生人,就敢說連心的壞話。
說連心對人傲慢,還說連心初來乍到,不如綠猗一直在北地侍奉將軍,主仆情深。
可惜讓她偷聽到,知道綠猗說謊。
觀雲又想到西苑裏,似乎萬事都不在乎的韶聲。
主院這裏的婢女都因著嫉妒,說韶聲的壞話,瞧不起她。
綠猗同自己說許多話,觀雲大概知曉,她是想拉攏自己,幫著對付韶聲。
柳居士不會歧視人。是個好人。
可惜跟著她活不下來。
觀雲心裏不由生出自責。
佛祖當真無眼。
柳居士虔信,整個雲仙庵,隻有她在規矩奉佛。
當真白信了。
回到觀雲偷聽到的這段話。
除了一些有的沒的東西,金參將卻實實在在地,透露出一條她想知道的消息:
元大王總是一個人在書房。
但這些還不夠。
所以,她才頻繁地以煩悶無聊為由,往主院來找綠猗玩。
直到一天夜裏。
正值仲夏,夜裏無風,蚊蟲與鳴蟬倒是不知疲倦。
韶聲不堪蟲聲侵擾,一直睡不安穩,輾轉反側到到深夜。
**雖然鋪著竹席,身上卻仍有燥意。
她獨自披衣起夜,想著到院子裏轉轉,散散暑氣。
卻發現觀雲的居所,仍然亮著燈,十分不尋常。
其實,觀雲不在她的房間塌上值夜,已經不尋常了。
韶聲本以為她也同自己一般,受不住蚊蟲叮咬,跑回房中睡了,便不甚在意。
但深夜裏這盞燈,卻讓她莫名地有些在意。
韶聲走近,在窗下低聲喚觀雲的名字:“觀雲,怎麽這麽晚了,還不睡下?”
屋內並無人應答。
韶聲又轉到門邊,敲門再問:“觀雲?”
還是無人應答。
這時,她終於發現,門上掛著一把鎖。
屋子的主人點著燈,人卻不在。
還從外麵把屋子鎖起來了。
她已經繞過院子一圈了,四處靜悄悄,隻有她一人。
顯然觀雲離開了院子。
這讓韶聲心中的不安更甚。
觀雲去哪裏了?
韶聲想起,一直以來,護衛她們的小將軍吹羽,與觀雲關係不錯。
問問他,或許能知道。她想。
見到值夜的吹羽,韶聲隻行過一禮,便憂心地開口問,問得直截了當:“吹羽將軍,我院子裏那個叫觀雲的姑娘,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她今晚出了院子,我想問問,將軍可有看見她的去向?”
吹羽本來執著一柄銀槍,筆直地立著,目如鷹隼,恪盡職守。
聽見韶聲的話,他連忙收了槍,麵上顯得有些慌張:“觀雲出去了?她去了哪裏?”
“原來將軍也不知道。”韶聲被他的反應,激得憂慮更加一層,“那將軍可知道,她平時出院子,一般會去哪裏?是找了年齡相仿的夥伴一起玩嗎?是不是夜太深了,所以宿在別處?”
“讓夫人見笑了。”吹羽聽韶聲說了前半句,才想起自己仿佛問了一句廢話。心裏先是赧然,忙忙道歉。他這次不假思索地用了“夫人”稱呼韶聲,希望能顯得更誠懇一些。
道過歉,立刻關心起觀雲來:“此處是元將軍居所,我們金參將暫與將軍同住。隻有他們那裏,才有侍奉的小丫鬟。我馬上去尋她看看。”
“勞煩將軍!”韶聲感激地向吹羽一揖,站在院門前目送他離去。
吹羽走後,韶聲心中還是不踏實,一直站在院門口踱步。
不知踱了多久。
踱到月兒落了,蟬也不叫了。
吹羽終於回來了。
韶聲遠遠便看見,燈籠照著他的人影,沿著小徑,往這邊走來。
她再也等不及了,提起裙擺,向吹羽來的方向跑去。
隻是到了近前,才看見——
昏黃朦朦的燈光下,吹羽的麵色沉重,腳步也沉重。
“怎麽樣?找到了沒有?”韶聲問。
吹羽搖搖頭,語氣更加沉重:“夫人別問了。就當從來沒有觀雲。”
燈籠從下往上照,使吹羽的眼睛陷在濃重的陰影裏。
盡管如此,韶聲也能發現,他的眼角通紅,淚痕未幹,顯然是哭過的模樣。
在堅毅的臉上,顯得不太尋常。
韶聲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怎麽突然這麽說?你怎麽了?”
“沒什麽。夫人還是不要知道為好。隻要記住我說的話。”
韶聲疑惑更甚:“觀雲是同我一道來的,我理應對她負責。將軍告訴我,無妨的。”吹羽將話說得硬梆梆,極力表現出公事公辦的樣子。
“我怕夫人聽了受不住。”吹羽堅持。
“沒關係。”韶聲擺擺手。
“觀雲,她擅闖元將軍書房。已被拿下了!”吹羽終於回答。
“什麽!”韶聲差點站立不穩。
“夫人!”吹羽見狀,怕韶聲當真摔倒,伸手便要攙扶。
“觀雲她年紀小,一時糊塗,犯了錯。請夫人不要怪罪。夫人便當不知道這件事。也不認識……這個人吧。”吹羽最後一句話,猶豫許久,說得格外艱難。
說到最後,竟有又要流淚的樣子。
“她被拿下,還活著嗎?”韶聲卻冷靜了下來。
吹羽驚訝地抬眼看向她:“夫人,觀雲是在勾引將軍,打得也是當夫人的主意。夫人不怨?”
韶聲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從他的話中推斷:“觀雲還活著。”
“是。隻是收押了,將軍說要以細作審。”吹羽道,“夫人當真不怨?”
“她說過,她想活著。她也說,曾經差點就被族人烹了,充作口糧。”韶聲說,“不過是為了活著。”
觀雲初見她時說的話,韶聲竟然還記得。
“勞煩小將軍,帶我去見你們將軍。”韶聲又說。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夜裏睡去的蟬,好像在這一刻全部醒來,又全部湊到她耳邊,不知疲倦地鼓噪。
隻是她下定了決心。
“夫人!”吹羽更驚,“夫人是要……為觀雲求情?”
“是。”韶聲點頭。
“夫人可知,我們將軍他……雖素來慈和……”吹羽這下是真急了,害怕韶聲真去為觀雲求情,求情是不能成的,反還會把自己搭上去,“但……那也隻是一般情形中。如今,他已經將觀雲定為細作,他對待細作,從來都是……”
“沒關係。我認識他。”韶聲垂下眼眸。
她的聲音很輕。
“或者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