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光漸漸亮了起來。

馬車也出了城,行駛在官道上。

清晨的微風帶著露水,透過車簾,輕輕吹過韶聲湊在邊上的臉,濕潤而涼爽。

往越遠處走,旁邊竟漸漸熱鬧了起來。

有其它的馬車並排駛過。

與柳家的車隊相似,這些馬車,後麵也綴著一長串,也有板車拉著許多的箱籠行李。

韶聲伸出了脖子往前看,再往前麵,也是一樣的情形。

旁邊的馬車踏得急,揚起地上的沙塵。

韶聲隻顧著張望,一時不查,讓沙塵迷了眼。

很快眼睛就痛得紅了,還有淚水流了下來。韶聲揉揉眼睛,放下簾子,坐了回去。

要是能讓人吹吹就好了。她一邊揉著發痛的眼睛,一邊想。

可是紫瑛不在這裏,她跟其餘的仆婢一道走。

同她在一起的,隻有對麵討厭的柳韶言。

要是齊朔在就好了。

她幫他吹過手,他也理應幫她吹眼睛!

韶聲氣悶地想。

快到碼頭時,路中央突然橫停了幾輛馬車擋道。馬車旁又有幾輛板車翻倒在地,上麵的箱籠散落一地。

正巧就攔在韶聲的車前。

柳家前頭的馬車,都已紛紛繞行,繼續向前去了。

韶聲卻在擋道的馬車邊上,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是周靜周大人。

他正立於雜亂的箱籠間,俯首與身旁的仆役說著什麽。

於是,她也不管韶言如何作想,直接對外間的車夫說:“等等,停車——!”

韶言當然不滿:“你亂喊什麽?此時豈能是你說停就停,說走就走的?”

韶聲卻意外地不與她計較,隻是掀開車簾,拉著她,叫她一同往前看:“前麵是周靜大人的車,看上去像是壞在路中了,我們應當去幫幫忙。”

韶言掰開她扯著自己袖子的手,一把將人推開,自己往車裏去:“周大人與你定親,又未與我定親。與我何幹?”

“可上回在商山獵場,他救過我們一回。我們好歹要知恩圖報啊!”韶聲再次拉住韶言。

“二姐姐當真是容易忘事。商山獵場那次,原就毫無危險。是二姐姐心思過重……”多此一舉,非要周大人來救,白白欠了人家的情。韶言說。隻是後麵的話太刻薄,不是她這種端秀知禮的姑娘應該說的話。她當然不會說。

但她還記得,在商山往回的路上,因要搭周大人的車,她丟了一把琴。

“不過,二姐姐要是打定主意要幫,韶言可以先行同長輩稟報。”韶言又說,她並不把話說死。

“那行,把車先停著,我和你一道去。”韶聲討價還價。

自己總吃柳韶言偷偷告狀的虧,怎麽也該長教訓了。韶聲想。跟著去,她能收斂點。

“隨你。”韶言說。

有家丁小跑趕上柳家前方的馬車,幫著韶言傳話。

姐妹二人也下了車,從後麵往前走。

走過周家馬車時,周靜背向她們,且還在與身旁的家丁吩咐著什麽,並沒覺察有人經過。

路中央停著的馬車裏,卻有人眼尖地發現了她們。

“柳三姐姐,柳三姐姐!”是周小姐。

她將頭探出車窗,揮動著帕子,神情頗為激動。

既已被人認出來了,韶言隻得無奈停下,溫溫柔柔地與周小姐寒暄:“周小姐好。”

她在人前,永遠要保持得體。

“我在後麵,看見周小姐的馬車壞了。正要前去稟告父母,說小姐家的馬車,停下叫些人來幫忙。”

韶言不僅僅是打招呼,甚至還不等周小姐自己說,就貼心地提出了方法,要解決周小姐目前最大的難題。

周小姐聽完,眼睛都亮了幾分,話語中感激不盡:“謝謝柳三姐姐!謝謝柳三姐姐!”

韶聲是一句話也插不進。

畢竟,周小姐沒和她打招呼,她根本不知道何時能搭上話。

隻能在心裏痛罵:巧舌如簧!顛倒黑白!

再說到柳家的長輩。

得知了韶聲韶言的來意,柳大爺支頤,撫須道:“二丫頭雖尚未過周家門,但我們柳家與周家成姻親,也隻是時間的問題。相互幫助,未嚐不可。隻是客船皆有定時,若是幫助了周家,也不知耽誤到何時,我們卻不能誤了船時。”

韶言便建議:“不如我們先去船上等。留些人手給二姐姐。等二姐姐幫完周家,再上船與我們會合。”

“三丫頭的主意不錯。”柳大爺頷首,“隻是若誤了時,船可不等人。“

他撫須的手頓了頓,將話頭轉向韶聲:”二丫頭,你便隨著周家一道安頓。再讓周大人修書一封,寄至南邊的澄陽老家,擇定吉時成婚。屆時,我們也應到了澄陽。再從澄陽出發送親。”

言下之意,就是把韶聲這個未嫁的大姑娘,當成完完全全的周家人了。

讓她出麵代表柳家,做這個幫助周家的人情。至於她的死活,則全由周家掌控。

柳大爺簡簡單單地定下了此事,並不通報柳老爺及柳二爺。

不過這也正常。柳大爺是韶聲的父親,該拿韶聲的主意。

至於韶聲自己,倒是沒什麽意見的。

她甚至答應得十分爽快:“好!那父親給我撥些人手吧,我現在就帶著人去。”

因為,無論韶言怎樣說,於韶聲看來,她就是受了周大人的救命之恩。既然現在能幫上周大人的忙,那便幫!

她絲毫不會考慮錯過了柳家的船,跟著周家走,這之後的後果。

隻是柳大爺身旁的柳大夫人顧氏,韶聲的親娘,也沉默地聽著柳大爺的吩咐。

她低著頭,也隨著柳家其餘人走了。

“讓紫瑛跟著韶聲吧。她身邊也要有人照顧。”顧氏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當真隻留韶聲一人了。

韶聲卻顧不得這許多。

她帶著父親為她留下的家丁,風風火火地跑到了周家的馬車旁。

此時,周靜雖仍站在路上,但已經同身旁的人一道,試著修理板車的車轅。

“周大人。”韶聲向著他一福身,“可需要幫助?”

周靜抬頭看她。

“柳二小姐。”

他起身,極規矩地回以一禮。

修車使他身上沾滿了泥土,臉上沾了灰塵,精心養護的長髯,也因著灰塵與汗水的緣故,稍稍有些打結。隻是周身從容鎮定的文人氣度,使他看起來,沒有絲毫狼狽。

“多謝。隻是周某的行李過重,使得這些板車不堪重負,車轅與車軸都斷了,難以修複。不勞煩小姐了。”周靜說話的方式,與他的人一樣,不緊不慢,文質彬彬。

聽他話裏的意思是拒絕,韶聲衝動之下,脫口而出:“沒關係!我這裏還有板車能用,看看能不能將箱子搬上去!”

既然要幫,便要想盡所有方法,如果隻是因為車修不好就不幫了,那算什麽報恩,裝裝樣子糊弄自己而已!

韶聲想。

於是,她不等周靜回話,便轉頭吩咐家丁:“你們去幫周大人,把箱籠都搬上我們的板車。”

她在家時清點過,自己的東西不多,有好幾輛板車都很空。

正好能幫周家人裝些。

家丁們無精打采地應:“是,小姐。”

他們是極不情願被派來跟著韶聲的,因為一旦跟著韶聲在路上拖延,便有再回不去柳家的風險,這對他們極為不利。

所以,對韶聲派下來的任務,興趣缺缺。

稀稀落落地走向周靜身邊散落的箱子。

有二人走近一口黑漆桐木的大箱子。

剛想合力抬起,周靜便慌張趕來,將手壓在箱子上,阻止他們:“這個輕點搬!裏麵都是文牘字紙,按了順序排布整理,不可輕易晃動。一動,順序就亂了。”

韶聲聽見,便插嘴問:“裏麵是大人在官衙裏,整理出來的卷宗事案?”

周靜點點頭:“不錯。”

韶聲:“那應是極為重要的東西!要放得更穩些。就放在我們空著那幾輛車的最裏麵吧。”

她看向自己馬車後停著的幾輛板車,想要讓人將自己的東西先拿出一部分,騰出些空位來放周靜的這口大箱子。

但這時,她才發現,她的板車竟然堆得滿滿。

而本該空著的那幾輛,卻不翼而飛!

“二小姐……我們已經沒有空車了。三小姐方才……把空著的那些車,都裝上了自己的箱籠,已經帶走了。”旁邊有人小心翼翼地報。

又是柳韶言!

韶聲氣憤地攥緊了手上的帕子。

差點就把帕子擲了出去。

不過,她沒有太多時間生氣。

周靜的黑箱子還放在地上。

“紫瑛,你去把我裝衣服的箱子點一些出來,拿下來,為周大人騰出空。”韶聲說。

“可這樣的話,我們的衣服箱子,就沒地方放了……”因著柳大夫人的話,紫瑛早早就從柳家的車隊中出來,跟在韶聲身邊了。

“那就扔了!衣服又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韶聲堅持。

“好吧。”紫瑛說。

看著仆從穩當地放好了周靜的黑箱子,正準備將原來的東西放回去一些,韶聲又轉向周靜問:“周大人還有什麽要緊的東西嗎?這時一並裝上,便免得再移來移去。”

“沒了。多謝柳小姐幫忙。”周靜的耳朵羞紅,“我們的板車還有幾輛沒壞,馬車裏也能裝些衣物。”

方才蹲在塵土裏,都毫無損害的鎮定風度,在此時卻因著羞愧,消失無蹤。

幸好有半邊臉藏在長髯之後。那半邊臉,也應當是紅了的。

他怎好麻煩一個小姑娘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