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照顧
◎沒這麽伺候過誰◎
尤簌捏緊衣角,心虛地打量著麵前這個拜她所賜的受害者。
蔣馳期眼瞼垂低,透露出一股跟平時張揚個性不符的寡淡,他捏著紙的手指細長,骨節分明,跟玉敲出來的一樣。
燥熱的人群似乎完全沒辦法影響他,又稱得人鶴立雞群般拔尖。
現場唯一破壞氣氛的隻有那張寫著“禁止隨地**”的小紙條。
但,蔣馳期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可羞恥的。
尤簌站在他後方兩米的位置,眼看著秦琳和贏天揚都驚呆了好一會,他還沒停止展示便利紙。
停隔時間太長,隔壁隊伍的好奇同學也有幸看見上麵的短句,然後爆發了討論八卦的低潮。
話題一度延展到要一起集資抓捕這個自戀女時,尤簌終於忍不住了。
這是什麽好事嗎!是你的勳章嗎!你是要貼到自己背後360°展示嗎?!
可以收起來了!
她很想直接上去把便利紙搶過來吃了當晚餐,但這樣未免顯得太有貓膩。
於是尤簌做賊心虛地杵了杵秦琳,小聲道:“感覺他這樣有些丟臉,不然你去跟贏天揚說說,讓他收——”
“他丟什麽臉?該丟臉的事那個惡臭女!”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得不到就詆毀是吧?媽的氣死我了!”正義使者秦琳仗義執言。
別罵了別罵了。
尤簌暴風哭泣。
她就不該強撐著陰對方這一手。
曾經她聽過一句富有哲理的話:命運中的饋贈早已在暗地標好了價格。
這話可以貼切地應用在當前的情景上。
但尤簌沒想到,讓蔣馳期吃癟這個饋贈,價格會如此昂貴。
直到她看見自己的好閨蜜秦琳積極地上前,接過了便利貼紙——
“蔣馳期你別太難過,我幫你看看字跡,爭取幫你把那個無恥小人拉出來暴打一頓!”
“……”
也不用這麽樂於助人。
尤簌臉都白了。
秦琳每次都會“借鑒”她的作業,對她的字跡的熟悉程度是摸盲文都能摸得出來的程度。
她剛要裝個肚子疼離開現場,一邊的贏天揚就擺了擺手,無所謂道:“算了算了,反正人都已經刪了,管她呢。”
刪了?
尤簌心忽地一緊,她忙去看蔣馳期的表情。
秦琳和贏天揚勸解後,他的氣似乎也消了大半,他沒吭聲,是默認了贏天揚的話。
“我當初就覺得不該加那個人,”贏天揚咂嘴,“她的聊天風格一開始就挺輕浮的。”
贏天揚說完,突然發現尤簌在神遊,他探頭去看她發呆,打趣道:“想什麽呢?”
說著指了指尤簌的臉,笑:“看吧,還是這種溫柔安靜的妹妹更好玩一些。”
豈止是安靜,簡直是不跟人講話,他就沒見過青澀到這種地步的女生。
眼看著贏天揚還要再靠近,蔣馳期卷著登記表格紙懶洋洋地敲了他一下。
“別耍流氓。”
耍流氓這事兒的標準也挺雙標的。
對其他女生,可能勾肩搭背才算占人家便宜,但在尤簌這,蔣馳期總覺得跟她湊近點說話就已經是在冒犯了。
蔣馳期又瞅了尤簌一眼,她還是沒說話,甚至都沒抬眼,也不知道剛才有沒有不舒服。
經人提醒完,贏天揚也收斂了許多,他往後換了個位置,又去跟大大咧咧的秦琳侃大山。
尤簌過了一會才回過神,她往後扭頭,看見贏天揚已經換位置到了她身後,而她的位置自動進了一格,現在排在蔣馳期的後麵。
她抬頭就能看見蔣馳期因低頭看手機而微彎的背脊。
他脖子線條太漂亮,低頭的時候從背麵看,能用眼睛描出那寸骨骼的弧度。
蔣馳期又回到之前的鬆弛狀態了,中途還隨手把不知道什麽時候搓圓的便利貼紙投進了垃圾桶。
尤簌心裏百感交集,慢吞吞掏出了手機。
她敲字:[T-T]
前麵人的手機震了一瞬。
她看見蔣馳期拇指往上滑了下,她發去的好友申請沒被回複,也沒被拒絕,完全被忽視了。
“……”
怎麽有種把自己玩進去的感覺?
她上網就是要找樂子,現在卻把自己搞成了樂子。
失去了蔣馳期,她還得想別的辦法來克服社交焦慮,為了一小時三百的時薪……
“紙。”
尤簌腦子亂成一團,她聽見聲音下意識抬頭看,和蔣馳期遞過來的空白表格紙對上,大眼瞪小眼。
給她的?
“登記表都沒領,你排什麽隊?”
好吧,確實是給她的。
還不快說謝謝!
還沒等尤簌強迫完自己的嘴,蔣馳期就已經轉了回去,好像剛才就隻是簡單的舉手之勞。
搞得尤簌……更愧疚了。
她輕歎了口氣,去問秦琳找筆來填信息。
現在是下午五點半,快到了吃晚餐的時間。
抽血最好選擇在飯後,能避免血糖過低導致的眩暈,所以已經陸續有人離開,隊伍逐漸變短。
也有護士在隊伍邊挨個說著抽血的注意事項,勸他們明天再來。
護士小姐姐邁了兩步,走到尤簌身邊,例行排查:“最近在生理期嗎?”
“沒有。”
尤簌有些懵,但還是第一時間回答了出來。
隊伍的間隔僅僅一臂寬,尤簌答完就看見護士小姐姐又穿插去別的隊伍旁詢問,她正準備回過頭去,邊上隊伍的一位男生忽然站到她身邊。
“你好同學,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男生搭訕的聲音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察覺到周圍人看過來的眼神,尤簌有些不知所措。
她路上被要微信,一般也是交由身邊的朋友來解圍。
想到這,尤簌腦袋短路地看向前方。
蔣馳期回過頭正打量著那個男生,看了兩秒,又把視線轉到她臉上,懶洋洋的,隱隱地像是在看戲。
記錯方向了。
尤簌果斷躲開他的眼神,轉去後麵找秦琳。
說實在的,這種事情秦琳做得多了。
這是個外形不錯的男生,穿著也挺幹淨的,但遠遠夠不上秦琳心目中能配得上尤簌的標準。
她搬出之前的話術,熟練擋桃花:“有男朋友,187,死帥,她超愛。”
一旁的贏天揚張了張嘴。
這標準形容的男人,他怎麽覺得這麽耳熟……
蔣馳期倒是沒什麽反應。
要微信的男生被秦琳的話傷透,一臉失落地離場。
尤簌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危機解除。
秦琳攬住尤簌,一臉無奈地朝兩人解釋:“假的哈假的,老台詞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真有男朋友呢。”贏天揚裝模做樣地拍拍胸口。
“簌簌就算沒有男朋友也跟你沒關係,”秦琳斷了他這條心。
她還想補一句,頂多會跟你朋友有點關係。
但瞥見蔣馳期沒太接茬的模樣,也不敢當著尤簌的麵當紅娘。
轉圈例行詢問的護士小姐姐又繞了過來,因為生理期不準的事情,秦琳不打算冒險獻血,她識相地退出。
“簌簌那你先在這,我去買點麵包什麽的,一會過來找你。”
“好。”
尤簌答應完突然想到秦琳之前好像說今天是她爺爺生日,晚上要回家。
她連忙拉住要走的秦琳,“琳琳你別來了,我自己可以。”
“你確定?”秦琳隱晦地瞄了一眼前後兩人。
蔣馳期還好,贏天揚在她走後肯定會找話題來問東問西,這貨的嘴就停不住,指望他閉嘴比登天還難。
手機彈來一條消息,爺爺又在催她什麽時候到家。
秦琳心一橫,直接拖走贏天揚:“老鄉,請你吃飯吃不吃?”
“吃吃吃!”贏天揚捧場得很,跑得比秦琳都快。
拉開點距離後,秦琳半威脅半引誘地湊近贏天揚耳邊開口,“想吃就去叫你舍友照顧一下我妹妹。”
贏天揚顯然意識到了秦琳的意圖:“你是覺得他倆——”
“好吧,包在我身上了。”
-
蔣馳期收到贏天揚的信息後,回過頭看了尤簌一眼。
這人就在自己身後,還用怎麽照顧。
坐他腿上?
初檢已經輪到他。
蔣馳期交上單子,沒一會就拿棉團擦幹了拇指上的血漬。
他剛要去一邊等初篩結果,又想到自己被賦予的使命,頓了一下,還是側著站到了一邊。
表格上還有些空沒來得及填,尤簌借著登記的桌子爭分奪秒地寫著,她執筆的動作很標準,手指透光似得白,彎腰後碎發垂在臉頰,眼神很專注。
交完表格後,女生沒猶豫,攤開手掌讓人紮手指。
軟管中的血液擠了半分鍾不到就裝滿了。
她捏著棉球要走,轉身時卻無意間碰掉了桌麵上的簽字筆。
彎腰撿筆的時候,尤簌忽然注意到,蔣馳期的手。
她半蹲在影子裏,偷偷仰頭往上看,蔣馳期搭在桌角的手掌有意無意地包住了不算鈍的尖角。
手麵上攀著青色的筋脈,在她起身後的下一秒又正好移開。
尤簌心裏說不出地麻了一瞬。
“去那邊等。”
蔣馳期隨意說完,邁著長腿在前麵帶路。
棉球被擲到那個同樣裝著藍色便利紙的垃圾桶,尤簌望著不遠處的身影,抬腳追了上去。
說是等候區,其實也隻是搭著帳篷放凳子的空地。
手機快要沒電了,那條好友申請顯然已經被蔣馳期置之腦後。
他一直在劃手機,但沒再管過那條。
尤簌撐著頭,在陰涼下漸漸想通。
蔣馳期本來就惹眼,操場軍訓都被女生堵上,那天晚上微信好友加到賬號異常,她會被選中加上,是走了狗屎運,這樣橋歸橋路歸路也蠻好……
但她怎麽就是……該死的不甘心!
她現在腳再往前一點就能蹭到蔣馳期的籃球鞋。
電量還剩百分之七,尤簌打開微信,沒節操地開始舔。
[m和n打了一架,你知道最後是誰道歉的嗎?]
[是m,因為m sorry/T^T]
對方拒絕加你為好友。
拒絕理由:[有病。]
回了?
有戲!
尤簌:[加我看張飛洗澡dddd]
對方拒絕加你為好友。
拒絕理由:[。]
尤簌還在冥思苦想還有什麽理由能讓她用來申請,對麵的蔣馳期突然站了起來。
她慌忙摁滅屏幕,假裝剛才沒玩手機,左看看右看看。
太欲蓋彌彰反倒不正常。
“你搞什麽?”
蔣馳期聲音從高處落下,像炎熱的夏季中冰塊碰撞的響動,帶著獨有的清冽。
尤簌一下子繃住,跟被畫了圈的動物,坐得筆直,被定住一樣。
“……”
又不說話,要不是聽過她跟別人說話,蔣馳期還以為自己帶了個啞巴。
他腳尖輕輕碰了一下她坐著的板凳腿,“時間差不多該輪到了,走了。”
尤簌立馬站起來跟著他走。
在初篩的時候尤簌本來挺疑惑蔣馳期為什麽會等她的,但剛才秦琳大概跟她暗示了一下,尤簌就知道了,這是自家好朋友搞的鬼。
不過,有人帶著總歸比沒有好。
何況蔣馳期不怎麽跟她說話,隻帶路,看上去很靠譜。
……
獻血車上的座位幾乎是滿的,護士又核對了一遍他們最近的身體情況,然後笑著問兩人:“你們都要先獻多少cc的呢?”
蔣馳期淡聲:“400。”
“那我也——”
“你200。”蔣馳期瞥過她纖細的手腕。
顯然尤簌是不服的,但她不敢說話。
具體要獻多少還是本人自己開口才算數,護士還在等她回答。
尤簌張唇剛要說話,蔣馳期低頭,朝她耳邊輕聲道:“你體重也就剛擦邊夠獻,別逞能。”
……好吧。
尤簌摸了摸發癢的耳垂,小聲報了個200。
獻血車目前隻有一個空位,蔣馳期先獻。
尤簌自以為不算是怕疼的人,直到她看見護士拿出的針頭,跟管子一樣粗的針頭,像小型的螺絲刀。
這玩意直接紮進去啊!
似乎是她表情太過豐富,護士都被逗笑:“別一會被嚇跑一個。”
蔣馳期注意力被發散,剛移眼到她身上,胳膊就疼了一瞬,等他回過神,護士已經開始貼膠帶固定位置。
“覺得流得慢可以捏這個球。”
護士遞過去彈力球。
深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順著管子流進帶子,尤簌胳膊發軟,又看見蔣馳期握著彈力球遊刃有餘地捏了兩下,血液流動的速度更快,更瘮人了。
“該你了。”護士示意她坐下。
“啊……”
尤簌臉上的抗拒藏都藏不住,但還是順從地坐在了新騰出來的座位上,正巧在蔣馳期對麵。
血液流動的時候其實沒有太多不適,隻是感覺有東西在流。
蔣馳期掀眸去看尤簌,她表情太悲壯,護士說“握拳”的時候甚至有股要慷概赴死的喜感。
跟之前的一直表現在眾人麵前的樣子不太一樣,更生動了點。
低下去的眼睛上方睫毛都在顫,綿密的投影順著不太熱烈的陽光投在眼瞼。蠻漂亮的還。
尤簌極力抗爭,護士才放棄讓她捏那個球的念頭。
她舒了一口氣,瞅見蔣馳期的血袋已經灌了一半,又去看自己剛開始流入**的透明袋子。
心情還挺複雜的。
其實之前她就有過獻血的想法。
爺爺之前做手術需要調血,聽同學說有獻血證的話能優先用血。
那天下午放學她特意繞遠路,去了有獻血車的那個廣場,走了半小時才到,結果當時的護士小姐姐跟她說,未成年不能抽血,但她還是給了她一份獻血紀念品。
後來是爸爸去獻的血,獻血後一天又忙著去上班……
尤簌低頭想了一會,點開微信,找出之前拍下來的音樂男生名片照片,單手操縱著手機輸入他的手機號點擊添加。
還是要多賺錢。
不管怎麽樣,沒嚐試之前總不能直接放棄。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屏幕彈出電量過低的提示,然後眼睜睜看著手機三秒後直接黑屏了。
尤簌百無聊賴地仰頭,她聽見衣物悉索的聲音,護士小姐姐輕聲叮囑了句“鬆拳”然後沒過幾秒,蔣馳期就站了起來,他右臂中央多了條白色繃帶。
“這個是防水的,四小時內不能揭掉,最好明天早上起床撕開。”
“最近一段時間好好休息,記得別熬夜多喝水。”
護士小姐姐說完又看向尤簌,可能是順帶一起囑咐了,尤簌馬上點頭。
蔣馳期弄完之後沒出去,找了尤簌位置邊的角落站著等,他靠著車身,不由自主地就能吸引到車上人的注意。
但他本人好像沒察覺到,伸手隨意地從發的獎品中掏出一瓶礦泉水擰開,遞到尤簌嘴邊。
尤簌:“……?”
“照顧得怎麽樣。”蔣馳期漫不經心道。
都快成保姆了,
沒這麽伺候過誰。
尤簌不敢看他,瓶子還在嘴邊,她隻能湊過去含了一口。
壓迫感太強,她差點喝嗆,咽下水又忙著馬上給他反饋:“謝謝。”
唇邊的水漬在夕陽下顯得有些晶瑩,蔣馳期挪開眼。
抽血的過程其實很快,不過三分鍾,尤簌的200cc也抽完了,護士趕過來給她拔針,包紮,最後也遞過去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袋子。
“感謝你們哦同學。”
“我們應該的,”尤簌笑著回。
蔣馳期揣兜,正準備要下車,忽然聽見一聲很柔的嗓音。
“蔣馳期——”
他下意識一頓。
尤簌沒叫過他名字,事實上也很少跟他講話。
蔣馳期有些納悶,他回頭,一個直挺挺的軀體瞬間砸到他胸膛上。
直接給他砸懵了。
尤簌下意識抓住他袖口,“幫我叫一下……”
護士。
話沒說完,尤簌瞬間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尤簌:要不是要暈,距離我主動朝蔣馳期搭話還差十萬八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