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竊非命(9)

正午時分。

大雨突如其來地停歇,段府依舊被官兵包圍著。

段家出了事,皇帝聽到段旻的自首後雷霆大怒,如今朝廷就等著清算他們。

可是,段將軍僅剩的獨子,他們卻始終找不回來了……

此時,遠處有一座酒樓,二樓中,有兩個黑衣少女眺望著段府。

隱隱看見了黑霧散去,她們才敢小聲說話。

“雨停了,段府好像也進得去了。BOSS是不是已經殺完了?”

“好恐怖啊!姐QAQ,我又想上廁所了……”

“BOSS還沒完全黑化呢,現在隻是對仇人以牙還牙,你怎麽就怕成這樣?別忘了我們穿越組的口號是什麽!”

“額……‘好感靠攻略,魔尊度蜜月。隻要膽子大,劍宗放產假。’——不是,姐,我怎麽覺得這口號不太對勁啊?”

“有什麽不對勁的,隻要人人獻出一點愛,總能讓BOSS感受到人間自有真情在!隻要玩命去刷好感度,但凡他愛上一個人,自己就會放棄毀滅世界的想法,書裏都是這麽說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就是覺得咱們這口號起的不對勁……搞的跟魔尊和劍宗成了一對似的,又是度蜜月又是休產假的……”

“啊?你腦洞也太大了吧!”

同一時間,風停雨歇後,一隻矯捷的燕子輕盈地掠過街道、飛過城郭,落入了郊野忠義祠中。

它重新化身為一名老婦人,快步來到廂房門口,小心地敲了敲門:“公子醒了嗎?”

門邊的另一位老婦人道:“公子剛才就出來了,說是想趁著雨停了,在院子裏走一走。”

兩位老人低聲說了一會兒話,得知段旻即將被皇帝清算,都極為高興,迫不及待要去通知段折鋒。

此時,段折鋒正坐在後院石凳上,麵前還蹲伏著一隻火紅色的小狐狸。

他雖然還蒙著眼紗,但視力已經複明,此時若有所思,遙望著天際那殘餘的赤色煙霞,手指有一會兒沒一會兒地撫觸著狐狸的毛皮。

隻是……

他每動一下手指,那狐狸就肉眼可見地哆嗦一下,除了那一塊地方的毛被擼得服服帖帖以外,渾身上下就沒有不炸起來的狐毛。

容雩六神無主、欲哭無淚,不知道自己落在這神秘莫測的魔尊手上,會發生什麽樣的慘案。

按照魔君羅刹隱的說法,魔尊想怎麽用它就怎麽用它,直接拿來當爐鼎,吸幹了恢複實力也不成問題。

——爐鼎能有什麽好下場啊!!多半是耗盡真元、精盡人亡吧!

容雩心驚膽戰,又想道:狐族的前輩們說過,隻要媚術修煉到家,哪怕淪落為爐鼎也可以變雙修。隻要生得足夠美、足夠楚楚可憐,誰都不舍得吸幹我……

想罷,它一咬牙,幹脆變幻身形,直接變了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楚楚動人地趴伏在段折鋒身邊。

段折鋒手指一停,低頭看了過去。

可憐六尾妖狐使出了渾身解數,連性別都變了,衣衫半解、風情萬種,又媚眼如絲、柔情似水地說:“請尊上垂憐……”

段折鋒麵無表情:“變回去。”

容雩:“啊?”

段折鋒:“誰讓你變人的?給我變回去。”

容雩冷汗涔涔,連忙聽從命令,“哧”的一聲漏了氣,從大美人變回了小狐狸。

它淚眼婆娑地想道:苦也!尊主竟然更喜歡狐狸形態的我!人不能操狐狸,至少不應該……

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從小狐狸眼眶裏掉了下來。

它認清了現實,轉了個身背對段折鋒,撅起了屁股,將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翹起,小**瑟瑟發抖。

段折鋒:“?”

這頭六尾妖狐多半有病。

段折鋒拎起狐狸的後頸皮,將它提了起來,探究性的神色嚇得容雩心髒驟停。

正在這時,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

江辭月過來了,一眼就望到段折鋒的背影,快步上前道:“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大雨剛停,路上坎坷不平,很危險。這是什麽?”

他看到了小狐狸,第一眼隻覺得這毛團子長得過分可愛,隨即心中一動,生出了對狐族的警惕心,就待開天眼查看妖氣。

在野外,狐狸和黃鼠狼是兩類最易成精的妖物,修行中人多半會小心對待。

小狐狸四肢下垂,尾巴蜷縮著護住白花花的小肚皮,乖乖被段折鋒拎在半空中,兩眼可憐巴巴地張望著他。

不敢動,不敢動。

段折鋒將它放了下去,接著對江辭月說:“剛才我在房中聽見有狐狸在叫,就出來查看,發現它被困在陷阱中,於是順手救了下來。”

江辭月聞言後,有些詫異:“中了獵人的陷阱所以求救麽?但我看它身上好像沒有傷口。”

段折鋒沉吟片刻,緩緩道:“它……是腦子受傷。”

容雩:QUQ

江辭月看了一眼小狐狸嚇到呆滯的表情,歎了口氣:“也罷。”

多半隻是靈智初開,那就不追究這狐狸身上若有似無的妖氣了。

一會兒,院中又響起了腳步聲。

兩位老太太齊齊現身,先向段折鋒行禮,然後匯報了段府已經被查封的消息。

江辭月聽後,微微點頭:“段旻果然伏法,這樣才算是了結了。但段府裏又是怎麽回事?”

“有一位不知名的大妖,把段府裏麵的人都殺絕了……”老太太滿懷恐懼地說,“蔡氏和它的雛鳥都被殺了,魂魄已經被收走,我、我不敢多看,也不知道真相如何。”

小狐狸動了一下耳朵尖。

段折鋒的手指輕輕撫過狐狸的後背,它立刻又一動不敢動,呆滯地坐在原地,仿佛什麽也聽不懂。

“蔡氏難道還得罪了其他妖怪?”江辭月眉頭蹙起,有些不放心地說,“有沒有可能牽連到你?”

段折鋒道:“我深居簡出,沒有這種可能。倒是蔡氏沒有了功德的庇佑,想必是遭到了仇人的報複。”

江辭月點點頭,又道:“接下來,你準備回段府嗎?”

“不回去。”段折鋒道,“那裏於我隻不過是人生逆旅,沒有什麽好留戀的。當今之際,我倒是想四處走走,或許會尋訪名醫,設法治療我的眼疾。”

江辭月聽到這裏,突然欲言又止,措辭了一番後說:“你的眼疾……我師門或許會有辦法。”

江辭月來自靈州的靈犀山,超然於物外的修真門派,亦是修仙界地位崇高的一處洞天。

他本人師承靈犀掌門玄微帝君,是後者唯一的弟子,也是靈犀山的守教大師兄。

“這次下山,是因為十年之期已到,靈犀山門將開,我要引領中州境內與師門有緣之人,帶他們上山踏入仙途。”江辭月說,“路過這裏時,我聽到了枯井下有聲音,這才因緣際會地遇到你。算起來在這裏已經停留了三天,我也差不多該啟程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不如我們就結伴同行。”

聽完他的介紹,段折鋒並沒有吃驚的表情,就點頭說:“好。”

江辭月看他神色平靜自若,眼簾上的黑紗仍然醒目,不由將聲音放緩,溫聲道:“我師尊是化神期真君,道法可參化自然,一定能治好你的。”

“我相信你。”段折鋒笑了笑。

隻是簡單的四個字,江辭月不知為何就心跳加快了一瞬,將目光別開:“……我去準備座駕。”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那邊的兩位老太太也走了過來。

她們再次齊齊向段折鋒鞠躬行禮,又說:“公子平安無事,段府的惡人也終於得到懲罰,我們兩個心願終於得以了結,該向公子辭別啦。”

段折鋒微微點頭。

江辭月問:“你們欲前往何處?”

“南方豫州有我們的一支後裔,早就想要請我們過去頤養天年,或許還有機會更進一步地修行。隻是我們先前還沒有報恩,才一直留在這裏。”老人答道,“如今心願已了,我們要一直飛往那裏。山長水闊,今後可能無法再見,請兩位公子多加珍重。”

江辭月與它們道別。

隻見兩位老太太相視一笑,把臂邁入林間小徑。

隨著歡笑聲漸漸走遠,忽然出現了兩隻燕子,在半空中盤旋了三圈,最終還是戀戀不舍地,飛向了遙遠的天際。

少頃,段折鋒和江辭月也將走出忠義祠,也最後上了三炷香。

功德之氣氤氳而起,已經沒有段氏子孫可以照拂,在巾幗夫人像悲憫的目光中,如春雨般籠向了整個奉都,潤萬物於無聲之間。

江辭月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低頭致以由衷地敬意。

他聽見身旁段折鋒道:“據說我出生之時,我父親匣中的寶劍突然自鳴而折,這是不祥之兆。他們為我起名‘折鋒’兩字,是擔心慧極必傷、剛極易折,倒情願我做個平凡、庸碌之人。”

“你既不平凡,也不庸碌,是難得一見的大智大勇之人。”江辭月則說,“要是我能早點遇見你,也不至於讓你在段府蹉跎了這麽久。”

段折鋒笑了笑,卻不回答,而是促狹地問:“江辭月,你又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江辭月:“……”

段折鋒:“她們說你的名字像個含羞帶怯的姑娘家。”

江辭月:“胡、胡說!”

段折鋒:“莫非你小時候——”

“是我母親起的名字。”江辭月飛快地答道,接著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小,幾乎要消散在風裏,“我有個雙胞胎哥哥,家裏覺得雙子不詳,母親為了保護我,對外說我是個女孩子,然後就……你在笑什麽?”

“咳,我沒有笑你。”

“……”

“……你最後一次穿裙子是什麽時候?”

“段折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