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竊非命(8)
羅刹隱,魔界四位魔君之一,執掌北方魔域幽州已八百餘年,指揮麾下數萬萬魔眾向青州、兗州等地不斷侵略,是為中土人族的心腹大患之一,可謂翻雲覆雨、勢焰熏天,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然而最近,他吃了一個說話稀奇古怪的人,之後就一直被一個怪夢所困擾。
羅刹隱夢到許多片段,據說是幾千年後的事。
在那些片段裏,總是有一個人的身影,他叫做段折鋒,以凡身入魔。他孤身北上,一人一刀刺穿了北域魔族的大軍,將一百零八魔將的傲骨打了個粉碎。
羅刹隱夢到那個片段:自己被段折鋒擊敗,那一場戰役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幽州當中一條冥河直接被劈碎成了沼澤,而他被段折鋒從雲端打落進大澤中,一隻黑色的靴子踩在他還想挺身的胸膛上,讓他動彈不得。
那個踩在他身上的入魔者,三千白發在血火之中紛飛,雙目猩紅如墮天修羅,脖頸上一枚龍印鮮紅似血……明明是殺戮成狂、魔心示顯的激昂時刻,可是偏偏他的眼神那麽冷冽,簡直就像神明在無動於衷地旁觀著一切,甚至帶著高高在上的憐憫。
……
奇恥大辱!
那個被他吃掉的人來自什麽鬼地方,憑什麽能在一尺見方的幕布上看到這種場麵?
羅刹隱從夢中清醒過來後暴跳如雷,大開殺戒,數日方歇。
後來,羅刹隱甚至連續地做起了夢。
他夢到自己戰敗後遵守約定,在段折鋒手下足足十年,在那十年間,無數記憶的碎片紛至遝來。
他夢到段折鋒站在斷生離恨大陣陣眼,俯瞰著黎國在戰火中破滅,成千上萬的妖魔齊齊湧入烽煙,聽從他的一句指示——
殺,無赦。
他夢到魔界在段折鋒的帶領下攻破不周山、殺進靈州瑤池,驚破那高高在上的修仙瓊宴,一刀劈碎了千萬年來人族順天修行的美夢。
他夢到段折鋒在自己麵前登基時,那座大殿中匍匐有無數先天大妖、狠厲老魔,而自己已心甘情願位列其中,仰望著大殿上“斷生離恨”四字。
他夢到天柱傾塌、日月改換,黑雨侵襲萬物、地煞噴湧而出,輪回破滅、億萬魂魄如螻蟻般升天,連天魔看到這個場景都要無助地戰栗。
他夢到很多人,修仙者、凡人、妖、鬼、魔,每一個最終都在段折鋒麵前低頭,聲音或恐懼、或崇拜、或狂熱、或絕望,他們都喊著……無赦魔尊。
無赦魔尊,段折鋒,你究竟是誰?
羅刹隱無數次從夢境中醒來後,幾乎分不清腦海中的記憶是真是假。
他見過夢中輝煌之後,麵對現實的沉悶,忽然感到難以言喻的煩躁,數萬萬年來,魔道竟沒有一個強者能站出來統一這一切,以無上威嚴與魄力駕馭天下妖魔為他所用,就如段折鋒在夢中那樣?
三個月過去,羅刹隱的怒火已經熄滅,剩下的是重重疑慮,以及一絲殘存的敬畏。
他已經質問過了妖魔之中最懂夢境的夢貘一族,但是後者什麽也分析不出來,因為天魔本來就不應該做夢,夢是重要的預兆!
而那個早就被他消化掉的凡人,靈魂也早已轉世去了,隻給他留下數不清的謎團。
於是羅刹隱南下大開殺戒,尋找著和夢中相似的一切,而每前進一段路程,似乎都在印證著那一切。
除了一個人沒有出現,最重要的那個人。
……
“尊主!!”
喊出這兩個字的幾乎是羅刹隱的本能。
他看到那道元神的模樣,也看到七道熟悉的金線,下一秒幾乎就要單膝下跪、一手按在胸前行禮。
但是魔器形成的分身在他情緒激**之下散開,直到幾秒鍾後重新凝聚,那時羅刹隱已經恢複了冷靜。
他沒有想到,那場夢境中最重要的人,竟然真實存在,如今就存在於他的眼前。
看起來,元神也沒想到。
大雨之中,他抬頭細看了很久,方才說道:“羅刹。”
數千年記憶碎片形成的本能再度被喚醒,羅刹隱瞬間不受控製地熱淚盈眶:“尊上!!”隻有魔尊才會這樣喊他的名字!
元神問他:“你還保有記憶?”
羅刹隱如實答道:“隻有重要的記憶碎片,在一個凡人奇怪的夢中得到。”
元神又問:“你可知道自己是如何隕落的?”
“知道!”羅刹隱對此耿耿於懷,“我聽從尊上的命令,去阻攔靈犀劍宗,卻沒有完成計劃,行差踏錯,一頭紮進了那廝的陷阱!我被仙道那群螻蟻圍攻了足足四十九天!”
元神聽後,微微點頭:“不錯,確實是羅刹。”
羅刹隱上前一步,分身因為情緒再度動**而散開,良久化為黑霧重新聚攏,他問道:“尊上,我身死之後,我們的大計如何了?”
元神道:“當時一切,悉如我的計劃。”
“恭喜尊上,終於達成夙願!”羅刹隱瞬間狂喜,然後又陷入疑惑,“那現在為何是在數千年前?我究竟死沒死,又為何會有人能看到未來發生之事?”
元神沉吟了片刻,目光仿佛透過滾滾從重雲,看向那蒼穹之上。
良久,他淡淡道:“天道崩毀之時,發生了許多無法想象的事,時光倒轉也不是不可能。”
“該死!”羅刹隱道,“那我們豈不是功虧一簣?”
元神道:“既然能做第一次,那就能做第二次,羅刹,不必動怒。今世天道已崩,還有什麽能阻攔我們?”
羅刹隱愕然,隨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尊主!!”
——不愧是你,不愧是魔尊,果然與夢中一模一樣!逆天之事,一次都已經是十死無生之局,隻有他偏偏敢背負天下一切怨恨、天下一切艱險,輕描淡寫地計劃第二次!
“尊主所計劃的是大功業,羅刹隱還願意為你肝腦塗地!”
羅刹隱上前一步,張狂魔氣難以遏製地噴湧而出:“如今我們搶占先機,不如趁著現在是數千年前,仙道那些人還沒有成氣候,挨個殺了下酒!!尤其是那靈犀劍宗江辭月——”
他還未說完,話語突然被截斷。
“羅刹。”
元神的聲音很淡,但是那一刻,羅刹隱突然噤若寒蟬。
一段記憶碎片重新湧了上來,他想起來了——“江辭月”這三個字,是魔尊的禁臠,輕易碰不得。
“尊上,是屬下失言了。”羅刹隱低頭退讓,“如何處置江辭月,您心中一定有自己的計劃。”
“我需要江辭月帶我進入靈犀宗門。”元神緩緩道,“不要忘了我們最終的目的是什麽。靈犀山乃是八柱之中的第一個,也是我當年修行之途的開端。”
“是,屬下明白了。”
羅刹隱邪惡地笑了起來,他心中想道:雖然不能公開提及,但是傳聞野史都說,靈犀劍宗早年根本就是魔尊的爐鼎!以尊主的運籌帷幄,這一次年輕的江辭月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從年少時就開始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地養成,興許到時候就不是靈犀劍宗了,而是他魔界第五位魔君。
幻想一下魔尊把仙道魁首活捉下來的場景,到時候還可以上腳鐐鎖鏈和項圈,以狐族的手段悉心**,令其俯首稱臣,上完戰場上龍床,從此君王不早朝……
真是想想就讓魔熱血沸騰啊!
——不愧是你,尊主,你果然是最邪惡的!這個養成計劃我羅刹隱也願意肝腦塗地!
羅刹隱哈哈大笑,目光猛然看向了一邊的六尾妖狐容雩——沒錯,狐族一定是尊主計劃裏的重要角色。
但仔細一看,狐妖竟然都已經昏迷過去了。
早在羅刹隱情緒波動地喊出“尊主”那一刻,容雩已經目瞪口呆,難以接受耳朵聽見的東西,再加上被羅刹隱激烈的魔氣衝撞,很快兩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不中用的廢物!”
羅刹隱勃然大怒,覺得下屬在魔尊的麵前給自己丟了臉,淩空一巴掌抽了過去,魔氣瞬間將容雩再次打醒。
妖狐醒來後,六神無主地顯出了原型,五體投地地趴在地上:“君上息怒!君上饒命!”
羅刹隱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然後道:“從今天起,你給我跟著尊主,聽從他的一切命令!他讓你死你就死,讓你活你就活,你要是膽敢不聽話,我就活吃了你的九族!”
容雩再次目瞪口呆,兩眼幾乎要從眼眶裏瞪出去,瑟瑟發抖地磕頭道:“謹遵君上的命令……”
“能跟在尊主身邊,是你八輩子積攢下來的運氣。”羅刹隱冷冷道,“以後你就明白了。”
容雩哪裏敢反駁,隻能戰戰兢兢地縮小身子,蹭到元神的身邊,假裝自己是一隻不起眼的小老鼠。
元神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就對羅刹隱道:“妖狐擅幻惑之術,可以隨我上靈犀山也就罷了,或許也有用處。其他部屬按兵不動,不可打草驚蛇。”
羅刹隱恭敬道:“屬下明白!在尊主拿下靈犀山之前,我一定好好約束他們!”
說罷,他又道:“您如今剛剛重生,魔氣尚且虛弱,還請一定保重自身。容雩這狐狸別的不會,卻精通**,您隨便拿他當爐鼎吧!”
六尾妖狐一聽,嚇得兩眼翻白,差點再次暈過去。
——這麽恐怖的魔氣還“虛弱”?不虛弱的時候是怎樣?拿他當爐鼎,那他豈不是分分鍾要被抽幹……
元神瞥了一眼旁邊嚇到炸毛的狐狸,這回大發慈悲地伸出手,捏住他的後頸皮,提起來後道:“我尚且有別的計劃,沒有那麽多時間。”
羅刹隱道:“屬下明白了,一切聽憑尊主的計劃。”
元神道:“時間到了,你退下吧。”
羅刹隱當即恭敬行禮,臨走之際甚至將段府中的妖氣、魔氣掃**一空,為元神清除了所有痕跡之後,說:“屬下告退!”
分身飛快地化為黑霧,重新融入半空中的魔器裏,羅刹隱的神念也從這裏消失,回到了他遠在北域的真身之中。
而元神伸手一招,將玉牌收回,然後就拎著六尾妖狐,再度化為一道流光融入了黑雲之中。
這場大雨終於停歇,如來時一樣突兀,令人猝不及防。
陽光終於穿破黑雲,得以重新照在奉都的土地上。泥濘的街道上,行人依舊稀少。
數百名官兵匆匆忙忙地將段府包圍,先貼上了封條,嚴密包圍著,卻不敢輕易踏入一步。
一位老婦上前問道:“官爺,這是怎麽了?”
官兵惡狠狠答道:“段家那個二爺出事了,聖上大怒,要將他抄家哩。我呸,段大將軍沒了才幾年啊,他的後人原來一直寄人籬下,這家人真不是東西!惡有惡報,活該!”
修改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