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竊非命(7)

段折鋒回到廂房裏,門就被一位老太太敲響了:“段公子,我剛才聽說段旻一大早就去官府自首了,你可知道是怎麽回事?”

段折鋒看了一眼窗外,大雨尚未停歇,也就是燕子精能在這種天氣下,得到來自城裏的消息了。

“我也不知。”他淡淡回答。

門口的老太太就說:“段府裏好像發生了一些變故,現在被官差團團包圍著,可是連官差也進不去,可見裏麵非常凶險。公子今天如果沒有別的事,千萬不要回段府,就在忠義祠裏休息吧。我們兩個小老太雖然力氣微薄,但是一定會拚命護你周全的。”

段折鋒知道燕子精在向自己示警。

不過,現在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段府內的情況。

他笑了笑,向門外說:“那就有勞二位替我守門,我需要休息一個時辰,不見任何人。”

“也包括江公子嗎?”

“包括他。”

兩位老太太答應了下來,分別站在門前,兩臂夾緊,神似鳥類閉目蹲坐著的樣子,一動不動地守護了起來。

段折鋒和衣在榻上躺下,仿佛是睡著了的模樣,但神思入定後,元神從眉心中鑽了出來,似一道淡淡金光,從房梁當中穿了過去。

此乃元神出竅,可以將肉身留在原地,隻有精神遨遊天地。而能夠去到多遠、維持多久,則全看元神的強度。

此時,段折鋒肉身雖然孱弱,但元神無比凝練,猶如實體一般,攜帶著強烈魔氣,威勢之重令四野的草木自動低伏,無數敏感的獸類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滾滾雷霆原本在黑雲之中堆積,這時卻自動避開他的鋒芒。

城隍廟中,濃鬱香火之氣忽而隱沒,土地公與城隍都感應到有魔氣降臨,嚇得鑽進了地底深處。

不過,這股氣息似乎很快控製好了自己,那令人膽戰心驚的氣場不再毫無節製地向外擴散。

奉都內大街上,一座酒樓裏,兩個少女正舉著形狀古怪的長筒張望段府。

“周姐,段府還在走劇情嗎?為什麽所有人都進不去?”

“噓,這怎麽看都是BOSS親自在動手啊。他肯定是弄明白了段府裏那幾個妖怪在害自己,現在一怒之下,要屠滅段府滿門了!”

“臥槽!!這BOSS太恐怖了,怎麽幼年期就這麽心狠手辣啊!”

“何止心狠手辣,他還睚眥必報,一個人都沒放過。他還城府深、心機重、演技好,一直忍到現在,肯定是確保萬無一失了才會動手,就連幼年期劍宗都沒發現是他動的手。我們的麵壁人猜測,他可能是傳說中凡胎天魔,天生就注定了要入魔的,你看看這心理素質、動手能力和智商水平,活脫脫就是一標準的最終大反派模板!”

“姐,你扶我一下,我腿軟……”

“你別說了,我都做了那麽久心理準備了,但要是真看見他,我也軟……”

……

須臾之間。

段折鋒的元神上天入地,飛入了段府。

段府之內,早就沒有了表麵上的平靜模樣。

妖氣彌漫,血色衝天!

段府中人早就被大妖屠戮一空,隻剩下眾多魂魄還伴著雨聲哀嚎。

而在中庭,那顆巨大的桑樹下,已經懸掛著一隻血肉模糊的妖怪,它正在發出蔡氏的呻吟聲。

“疼……好疼……”

桑樹下,小鳲鳩兩眼空洞,恐懼地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狐狸去了哪裏……一定是段折鋒,是段折鋒殺了他!”

在它的頭顱上,赫然按著一隻手,五指上漆黑的指甲幾乎要按碎它的顱骨。

手的主人——六尾妖狐已經很不耐煩,回頭罵那些冤魂:“我大侄子也不見了,段家的繼承人也不見了!你們鬼叫個屁啊!平時作威作福、拿段家好處的時候沒少了你們,現在禍到臨頭了就想跑,哪有這種好事?我告訴你們,君上怪罪下來,你們全得魂飛魄散!”

就在一刻鍾前,六尾妖狐一怒之下,已經殺空了段府,但是卻一點線索也沒有得到。

如今段家氣運恢複,任務已經失敗,想到北域魔君可能會降下的懲罰,它的六條尾巴不禁齊齊顫抖。

就在這時,它突然感到渾身寒毛炸起,尾巴上更是根根直立,強烈的危機感讓它心髒飛快跳動,一雙獸瞳不受控製地收縮成了針狀。

“誰!!”

六尾妖狐回頭看去,見到在那段府簷角下,大雨瓢潑之中,顯出了一道黑色身影。

妖狐的身體在刹那間緊繃,手指下意識抓緊了自己的魔器。

它清晰看出了自己眼前的隻是一道元神——隻是一道元神而已,魔氣卻恐怖到了如有實質的地步,甚至圍繞元神而聚和出了本尊樣貌。

元神不同於肉身,不能進行喬裝修飾,展現的必然是一個生靈最真實的一麵。

而妖狐從未見過這種場麵!

這道元神已經完備到了駭人的地步,甚至可以看出他繁複錦衣袖口上的金線,那是魔界之中不言自明的規則。

六尾妖狐下意識地數了金線數量,駭然發現居然有七道。

“好大膽!”

就連北域魔君,妖狐的主上,魔界最強的四人之一,都隻有六道金線而已。而他堂堂六尾妖狐,論資格也隻敢用上兩道半,那半道還是因為認了魔君為主。

眼前這個不知名的天魔,竟敢用七道金線,難道他敢自詡統一了整個魔界嗎?

自盤古開天以降,魔界就始終處在戰亂之中,從未有過一統的時刻。他敢用七道金線,一旦被幾位魔君發現,那就要被群起而攻之!

——君上如果知道,一定不會不管的。

六尾妖狐想到這裏,心中大致有了底氣,不卑不亢地說道:“我是北域魔君座下青冥大將容雩,在這裏執行君上的任務,煩請閣下說明來意吧。”

那道元神靜靜前行一步,魔氣凝而不散。

分明沒有任何針對,但妖狐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胸口起伏了幾次後,才再次定神道:“我沒有惡意,請閣下聲明來意!”

然後,它終於聽到那元神開口道:“羅刹隱的部下?”

狐妖容雩聽了這不帶語氣的一句話,刹那間寒毛直豎,渾身血液差點凍結——“羅刹隱”乃是北域魔君的本名。

到了魔君這個層次,任何人無論何時何地念自己的名字,都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眼前這個人竟敢直接念出魔君的本名!他怎麽敢?難道他是不世出的第五位魔君嗎?

思及此,容雩的氣勢眼看著迎風而矮,更加卑微了三分:“是的。閣下……您認識君上嗎?我不日將返回北域,向君上回稟詳情,要不,我替您帶個話?”

狐狸還是狡猾的,這句話裏透露了一個信息:他要回去稟報,如果沒能回去,羅刹隱會產生懷疑的。

“不必了。”那道元神卻不置可否。

聽到這個回答,容雩仿佛刹那間又矮小了幾分,聲音也楚楚可憐了起來,有了幾分狐妖的柔媚:“那,您在這裏要辦什麽事?需要我的話,我隨時可以為您效勞。”

“本座來拿一件東西。”元神冷淡地說著,不再看向妖狐,而是邁步走向了樹上掛著的鳲鳩。

此時,隻見地麵上魔氣翻滾,竟不讓他沾染半點凡塵,所過之處草木全部枯死,甚至隱隱在魔氣侵染之下,竟然生出了魔界才特有的亡魂花。

容雩看到這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生怕流露出一丁點不恭敬的意思。

元神飛向那鳲鳩之後,也不見什麽動作,抬手輕輕一招。

從鳲鳩的身體中飛出了兩道暗芒,在元神周圍盤旋一圈後,仿佛破除封印一般,直接飛入了元神之中,化為兩道猩紅的光芒,一閃而逝。

“啊……”

鳲鳩發出了垂死的喘息聲,它知道元神從自己身上拿走了什麽——那是段折鋒的視覺!是它偷走的最後一件東西!

仿佛預感到了死期臨近,鳲鳩露出了解脫的眼神,回光返照一般叫道:“殺、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元神輕笑了一聲,低聲道:“殺你?隻會髒了本座的手。你不必著急,傷人殺人者,油鍋地獄還在下麵等著你。”

聽到這句話,鳲鳩突然激動無比地“咯咯”叫了起來,說:“是你!是你!”

它終於認出來了,眼前的元神就是那天他在“陰曹地府”裏看到的“楚江王”!原來一切都是他的詭計嗎?何等毒辣,何等詭譎,何等深謀遠慮……

怪不得,怪不得,原來算計了自己的是這樣一尊妖魔啊……

鳲鳩,蔡氏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而身旁那隻小鳲鳩,瞎了眼的段玉廷什麽也看不見,隻聽見自己母親發出臨死前的呻吟,而無邊的魔氣已經向著自己而襲來。

它驚恐萬分,無助到了極點,大叫著揮舞爪牙:“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什麽也看不見,娘,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去了哪裏?是誰要殺我!誰能救救我!”

沒有人碰它,但段玉廷眼看著突然麵如金紙,渾身不斷抽搐,終於大叫著癱軟下去。

它看不見,它從不知道瞎子的世界竟然如此黑暗、如此可怕。

它終於被自己嚇死了。

此時,元神上前一步,根本沒有看小鳲鳩的屍體,手指微微一勾。

從屍體中,飛出了一枚漆黑的玉牌,像一塊完整的玉璧雕刻出來的一樣,上麵有北域魔君羅刹隱的專屬花紋。

這是羅刹隱賜給蔡氏的魔器,讓它帶著這個隱藏在段府中,永遠鎮壓段家的氣運。目的很簡單,就是讓段家再也出不了橫刀立馬、敢拒魔族於長城之外的大功德者!

從某種意義上說,羅刹隱的計劃是為釜底抽薪,為自己永遠解決一個隱患。

隻可惜,妖心難測,鳲鳩終究是一種太過貪婪的妖怪,為了吞吃段家的氣運,為了竊取到段折鋒的眼睛,它將段折鋒的性命留了太久。

玉牌一出,庭院內立刻升起了另一股魔氣。

再加上剛才元神喊出“羅刹隱”三個字。

天空重雲之上,雷霆乍歇,黑暗深處仿佛睜開了另一雙屬於魔君的眼睛——那位真身遠在北域的魔君,終於覺察到了這裏!

戰戰兢兢在角落裏裝死的六尾妖狐刹那間大喜,六條尾巴都猛然膨脹、舒展了開來,向著漆黑玉牌直接跪倒:“容雩見過主人……啊,屬下辦事不利,還請君上責罰!”

漆黑玉牌無風而起,其中的法力瘋狂運轉,暫時形成了羅刹隱一道半透明的分身。

隻見北域魔君高達數丈,生有六臂,頭上如獅子般的鬃毛怒張,每一根須發的末尾都有一個冤魂在發出慘叫。

羅刹隱來了。

一對赤金色的眼睛裏,首先映出了自己眼前的那道元神。

下一瞬間,他的瞳仁豁然收縮,目眥欲裂。

“——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