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燃犀照(2)

當江辭月想躲著其他人的時候,會選擇藏在桃源繪卷中的清淨小院;

可當他想要躲著段折鋒的時候,他顯得無處可去,因此在玉闕宮中打坐半晌之後,又忽然離開了靈犀峰,據說向著崇山峻嶺之間去了,沒有帶任何東西,也沒有告知任何人。

要尋找一個金丹期真人的蹤跡,就變得不那麽容易了。

更何況段折鋒自那時起,就不耐煩學習卜卦之術。

所以他的選擇很簡單,先回去拎起狐狸,問他:“你會追蹤氣味?”

容雩非常羞愧,兩隻前爪蓋住了眼睛:“我、我不會,那是犬妖的能力……”

段折鋒於是手一抖,將他丟開到一邊,十分嫌棄地轉身就走。

走到一半,忽然察覺腳後跟上又黏了什麽東西。

……小鳳凰仰頭就叫:“娘!”

段折鋒麵無表情:“你娘丟了,我去找。你給我坐在這裏等著,休要來添亂。”

小鳳凰猶豫了半晌,坐在原地眨巴了兩下眼睛,翅膀尖指著一個方向,叫:“娘!娘!”

“你說他往那裏飛去?”

小鳳凰狠狠點頭。

於是段折鋒難得給了他一個好臉色,垂手點了點他的腦袋道:“不錯。等我回來。”

兩個小東西於是肩並肩坐在院子門口,一齊呆呆地望著他飛走。

過了片刻,容雩道:“尊上是你的主人,不是你娘。你是不是笨啊,好幾天了還是隻會喊這一個字?”

小鳳凰歪頭看了他半晌,忽然冒出了三個字:“狐!狸!精!”

鳥喙啄在狐狸腦袋上,揪掉了好幾撮紅毛,容雩大怒。

一時間院子裏鳳飛狐跳,十足混亂。

段折鋒順著方向去找江辭月,發現重巒疊翠,此處為仙山靈氣惠及之地,滿山遍野都是花草,教人看花了眼。

於是他幹脆落在靈犀山門,伸手將那隻可憐的金輪天鬼又揪了出來。

“嚶!”

天鬼連連告饒,雙手高舉過頭頂,隻差沒有給段折鋒磕頭認錯了。

段折鋒道:“卜算一下江辭月在哪兒。”

金輪天鬼聽話地低頭掐算,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羅盤法寶,抬頭想告訴段折鋒具體的方位時,隻覺手中一空——

段折鋒奪過羅盤,直接飛走了。

金輪天鬼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嚶——!!”

段折鋒走後,金輪天鬼仍十分不安,在金輪中走動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再次進行卜算。

這一算,竟然牽動了靈犀山護山大陣,磅礴靈氣隨之匯聚、衝刷,似乎得到了一個十分驚人的結果。

當——

金輪天鬼頹然坐倒在原地,許久後,雙手掩麵,傷心地哭了起來。

天鬼的異狀,很快引來了護教真人和弟子們的注意,他們從未見過金輪法器會有這麽奇怪的表現。

就當真人們互相討論的時候,周顰和李珠兒卻是臉色大變。

“怎麽會……金輪天鬼怎麽會現在就哭了?這可是靈犀山最大的劇情點啊,麵壁人明明說至少還有半年的!!”

“糟糕了,這肯定是蝴蝶效應——看來是我們讓這段劇情提前了。”

“那現在還來得及準備嗎?”

“來不及也要趕緊準備,萬萬不能等到段總回來,一旦段總回到玉闕宮……那就是真的來不及了!”

……

靈州多山水,皆為天地靈氣滋補的結果。

當下春日將盡,芳華遍布四野,就像給大地鋪上色澤繽紛的地毯。

那一日,江辭月禦劍飛到這裏,終於無法再勉強自己支撐下去,向著下方栽倒。

他落在山澗清泉旁,在那片至為燦爛的紫菫花地中,掙紮輾轉,似一隻折了翼的飛鳥,徒惹了一身花瓣殘香,卻不能展翅逃離。

荼蘼花海綿延千萬裏,每一個生命都在璀璨綻放,天地間仿佛沒有人看到江辭月孑然單薄的身影。

江辭月就在此處勉強吐納一個小周天,下唇幾乎咬爛,許久後才勉強收拾心神,拖著一幅疲憊不堪的身軀向外走去。

信手分開花海,這世間絢爛色彩卻好像在他眼中暗淡無光,甚至不能令他矚目。

突然間一個恍神,劇痛再次襲上心扉。

江辭月腳步一頓,一手緊緊按著胸口,難以承受地彎下腰來,手指幾乎揪爛了手中花枝。

殘花敗柳委頓於塵泥之中,不複光華。

漫無目的的長路,也看不見盡頭在何處。

江辭月似瀚海之中的一葉孤舟,在花海中留下孤獨至極的一條蹤跡,走走停停,終於不支地歪倒在花叢之中。

他竭力張開口呼吸,眼前是一片朦朧的黑影,幾乎像要軟弱地喊出“段折鋒”的名字來……可是念頭甫一出現,龍印就能令他痛不欲生。

江辭月閉了閉眼,他不是這等軟弱之人,他知道現在應該收斂心神,隻要現在不去想,那就不會痛。

可是當他重新睜開眼時,卻看到了段折鋒的身影。

“師兄,我抓到你了。”

段折鋒落在江辭月的身邊,他看到江辭月汗濕了重衫,糾結的眉宇間滿是痛苦的隱忍。

他這個冰魂雪魄的小師兄,此刻竟似被摧折過的梅枝,淒豔至極,動人心魄。

段折鋒伸手抓住了江辭月顫抖的手腕,望向他水霧迷蒙的雙眼裏,驚覺江辭月的喉中壓抑著悶哼和喘息。

“你怎麽了,江辭月?”段折鋒問他,“我先帶你回去。”

江辭月微微顫抖的唇瓣沾著血,可他好像感覺不到這點疼痛,再次狠狠咬住唇,接著霍然起身甩開了段折鋒的手臂,踉蹌向外走去。

紫菫花海層層兩分。

他們在其中一追一逃,走得並不快。

江辭月虛弱至極,段折鋒本可以采取強硬手段,但他並沒有——他不想看見自己可愛的小師兄露出那種神色。

那是靈犀劍宗的神色。

他說過今世要寵著小師兄,就不應該讓他這麽難過。

江辭月蹣跚而行,並沒能走出多遠,淚水已經幾乎溢出眼眶。

他知道段折鋒一直在身後跟著,過了很久,才沙啞著說了第一句話:“不要靠近我……”

段折鋒的腳步停下了。

江辭月仍沒有轉過身,他知道自己這樣做肯定會讓小師弟傷心,可是他毫無辦法:“走,師弟,你走……不要來找我,不要接近我,讓我一個人離開……”

“師兄。”段折鋒溫柔地說,“我可以再也不出現在你麵前,如果你這樣希望的話。”

——如果你和前世一樣,隻想要逃避的話。

段折鋒等了很久,很久,幾乎感到身邊五光十色的花海失去了顏色。

江辭月在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逃離的步伐。

他緊緊閉著雙眼,顫抖著回過頭,還沒能向段折鋒走出一步,卻已經失去了力道,撲倒在他的懷裏。

“小師兄。”段折鋒低聲呼喚他。

江辭月渾身顫抖,緊咬著牙關,額頭抵在段折鋒的肩上,從逼仄的喉嚨深處擠出了自己的聲音:“龍印……”

——是龍印?

段折鋒將江辭月緊緊擁在懷中,感受到他仍在不住發顫,心中忽然回想起前世種種畫麵。

前世的江辭月,也曾經幾度紅了眼眶。

最初被他囚在桃源繪卷中時,江辭月也十分憤怒,後來卻有一次——

那一天是魔尊心情正好,喝得酩酊大醉地回來清淨小院,還吻了俘虜的耳垂,低聲對他說:“江辭月,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好笨。如今落在我的手上,還不懂得虛與委蛇嗎?其實隻要你假意奉迎,哄得我高興了,指不定現在都要為你摘星換月,什麽都依你的……”

江辭月漠然不答,眉宇間盡是譏嘲之色。似一座冰山在他身邊,美則美矣,又冷得傷人。

但那天的魔尊並未惱怒,反而是蹭了蹭江辭月的肩窩,醉意朦朧的聲音漸弱下去:“師兄,不要恨我。我一個人做了很多無可奈何之事……”

青年時期的段折鋒,像個煢煢孑立的壞小孩,舉目無親、舉世皆敵,無人認可、無人理解,隻能醉倒在仇敵的懷裏。

過了很久,江辭月抬起手,那手腕上還纏著用以束縛他的鎖鏈。興許,他是出於最後一絲憐憫,輕輕撫過段折鋒的長發,就像他們過去最親密、最美好的時候那樣。

然而緊接著,江辭月微微一顫,咬住了嘴唇,眉宇痛苦地糾結在一起。

他豁然起身,將段折鋒徹底推開,差點摔落進水池裏。

……清醒過後,憤怒的魔尊不肯承認自己被傷透了心。

但他讓江辭月整整三天都沒能再下得了榻。

現在想來……

前世有許多跡象,確實發生在龍印締結之後。

隻是那時他已經和江辭月反目成仇,故而沒有機會察覺而已。

他以為江辭月身上的盟誓應該與自己相同,是不能傷害彼此——但興許不是這樣的。

段折鋒輕輕將懷中的小師兄放下。

江辭月不安地低聲喘息,手指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

嘩——

忽然,段折鋒撕開了他的外衣。

江辭月恍惚的神智倏然驚起,他竭力掙紮:“住手……你做什麽……不要!”

段折鋒非但置若罔聞,甚至一手按住了江辭月無力的手腕,將他牢牢壓製在層疊的爛漫花枝上,另一手強硬地抽走了他的腰帶。

撕拉——

衣物碎裂的聲音,在花海中如此清晰。

幾枚花瓣因為激烈的動作飛揚而起,在暖色的陽光下翩躚飄散。

江辭月無助的掙紮顯得十分徒勞,甚至被迫翻過身,動彈不得。

雪白的手臂被反鎖在身後,肌膚上縱橫幾道,是花瓣被碾碎後的豔色汁液。

最後一片衣料被剝走後,終於露出玉山覆雪般的後背,腰窩深陷之處,赫然有著一枚鮮紅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