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山神新娘05◎
小飛魚似乎聽懂了她的話, 裂開嘴吐了吐舌頭。
方婉接過解毒丸,下意識聞了下藥丸的成分,才放入口中:“我記得蟾蜍各個部位的毒素皆不一樣, 全部都是慢性毒?”
桑枝撓著它的下巴, 解釋道:“耳後腺的不是慢性毒, 觸碰後腐蝕肌膚,滲入血液立即死亡, 沒有挽救的餘地。”
方婉沒在繼續觸摸小飛魚, 蹲在一旁瞧著一人一呱道:“蟾蜍雖位五毒之首,但沒有經過培育的小蟾蜍怕是達不到這麽高的殺傷力。”
“嗯。”桑枝應了聲, “鹹魚教內的蟾蜍大多都屬於人為培育, 攜帶的毒素不可估量, 不過蟾蜍這種生物天性溫吞,毒素也都是慢性毒, 教內的弟子大多不愛飼養。”
他們會更偏向天生攜帶劇毒的毒蛇以及蠍子。
寒風一陣陣地刮過,小飛魚再次趴下,前爪藏在自己肚子下麵, 仔細觀察還能隱隱看到它在冷風中不斷地顫抖。
桑枝心疼地歎了口氣, 道:“婉姨,東邊的院子現在能過去居住嗎?”
方婉一喜:“能住, 你們來前我便吩咐人打掃過,隻不過幾日過去, 估摸又積了些許灰。”
桑枝垂眸摸著小飛魚的腦袋:“你方才說得對,現下部分河流已結冰,小飛魚不喜歡冰水。”
“等從邊境回來, 我用馬車帶它回蜀地。”
方婉鬆了一口氣, 小姑娘暫時不會帶著寵物跑路, 兒媳婦保住了。
風逐漸越刮越大,卷起細碎的黃土蔓上天際,昏黃的空氣連陽光都無法穿透,像是狂風暴雨來臨前的征兆,令人心驚。
桑枝的鬥篷被小飛魚身上的水染濕,透著一股涼意,似要鑽到衣襟內去。
兩人一呱頂著大風,艱難的朝著東邊的小院走。
“今夜不是下雨便是下雪。”
桑枝用手拉著兜帽,疑惑道:“從何得知?”
方婉伸手指了指天空,道:“天象。”
她抬頭望了一眼不知不覺中陰暗下來的天空,雲層壓得很低,西邊的天際已烏黑一片,烏雲聚集在一起,如大軍般緩慢挪動,大抵一個多時辰便會蔓延到這裏。
古代沒有天氣預報,大多數人便都學會了利用天象雲層來觀測氣候。
兩炷香後,兩人一呱才堪堪走到小院,此處院子要更小些,格局大體一樣,唯一的區別便是後院內的人造池塘。
隻不過表麵上結了一層薄冰,小飛魚興高采烈地想下水遊玩,探出前爪接觸到的卻是冰涼刺骨的冰層。
大腦袋不解地歪了歪,而後重重歎了一口氣,收回了前爪。
可憐巴巴地瞧著桑枝。
桑枝安撫著摸它的腦袋,道:“等來年來春便能下去玩。”
小飛魚呆滯地垂下腦袋,半晌,突然用前爪拍了一下池塘的冰層,冰裂的聲音響起,裂紋迅速蔓延,四分五裂地爬滿整個冰層,小飛魚見此興奮地又拍了一下,整個冰層瞬間碎成塊,部分沉入池底。
桑枝還未來得及阻攔,它便已經興衝衝地入了水。
方婉站在一旁目睹了整個過程,安慰道:“池底溫度不低,不會凍到它,讓它玩一會兒吧。”
池塘並不大,原先覆蓋在表層的綠藻因結冰的緣故,冰層碎掉後,稀稀拉拉地漂浮在外圈,興許是人造池塘,水色清澈,能清晰地看到小飛魚在水底追逐小魚小蝦,時不時還會扒拉泥土,沒一會兒就將水麵攪和得渾濁不清。
桑枝輕眨了下眼睫,神色暗下,輕聲道:“帶它來中原這件事,我後悔了許久,若是現下在蜀地,它不用東躲西藏,也不用因為一個池塘而發愁。”
方婉:“大部分動物都喜愛與主人時時刻刻待在一塊,即使活動受限。”
握住小姑娘冰涼的手,“小飛魚不會說話,但從弱水出來見著你後,它的眼裏便隻有你一個人,分明被寒風凍得顫抖,卻仍然抬著腦袋一眨不眨地盯著你。”
“桑桑,永遠不要低估你在別人心裏的地位。”
話音一落,桑枝心下猛地一顫,怔怔地抬眼,麵前的美豔婦人彎著眉眼,周身散著柔和的氣韻,出口的話像是帶著無邊魔力。
她轉眸看向被攪得渾濁不堪的池塘,水麵泛著一陣陣的漣漪,有時甚至水花四濺。
小飛魚是母親親手培育,誕生後她按古籍上的記載分毫不差飼養長大,如今已快十年,在她的印象中蟾蜍的生命大抵就是短短十年。
距今為止蜀地人為培育的蟾蜍最長壽的似乎也才活了二十多年。
對她來說記憶裏短暫的小十年卻是小飛魚壓上一輩子的半生。
“我明白了,謝謝你,婉姨。”
桑枝挑了一間鋪有地龍且較為空曠的房間在地上補上毯子和被褥,再把其他房間內的花花草草都搬到這間屋子,布置成小飛魚喜歡的樣子後,依依不舍的跟它告別,趁著烏雲還未飄過來時趕回西邊的院子。
方婉很是不解:“為何不留下來?”
桑枝攏著鬥篷,緩緩道:“我怕待得久了,會連夜帶著小飛魚回蜀地。”
她抵抗不了小飛魚期期艾艾的眼神。
兩人回到院子已是傍晚時分,厚重的烏雲已然飄至頭頂,劇烈的大風隨著雲層到來,反而漸漸平靜,天色暗下後,雨潮味在空氣中蔓延開。
桑枝將沾染泥土的鬥篷褪下,洗幹淨手後,一轉身門口驀然多出一道紅色身影,嚇得她差點把袖子裏的小蜘蛛丟他臉上。
“你這種行為,是會挨揍的。”
薑時鏡斜靠在門框上,看了一眼掛在架子上的鬥篷,揶揄道:“同你婆婆一道去撲青蛙了?”
桑枝:“…………?”
婆婆?
她緩緩地歪了下腦袋,解釋道:“我們去瞧弱水的風景,順道玩了一會兒水。”
薑時鏡凝視著她,沒拆穿她的謊言,反而道:“天氣涼,你癸水剛走,盡量別碰冷水。”
桑枝:“沒那麽嬌弱,不礙事。”
“你有很嚴重的宮寒,長期不調理將來會落下病根,且癸水期間會疼痛不已。”少年將懷裏的湯婆子遞給她,“往後莫要再泡寒潭了。”
她愣愣地接過湯婆子,還很燙,是倒好後立馬送來的。
心底某一處驀然悸動了一瞬,轉瞬即逝。
“謝謝。”
薑時鏡垂眸看向她,相比南方的其他姑娘,她算不上嬌小,且總有一股如藤花般的韌勁,每每生病時又格外倔強。
他不知究竟哪一麵才是真正的她。
“婉姨說馬上會下雨或是下雪,北方以往也這麽早下雪?”
薑時鏡斂下眸內的神色,淡淡道:“過了節氣後會落雪星子,你想看大雪,要等到十二月徹底降溫。”
桑枝眨了眨眼:“這樣呀。”
他望向越壓越低的雲層:“大抵是暴雨。”頓了下,道,“晚膳會讓人送到屋內,不用再去前廳用膳,免得打濕衣物,感染風寒。”
桑枝點頭:“好。”
薑時鏡直起身,桃花眼微彎:“緋色很適合你。”
桑枝低頭瞧了一眼身上的衣物,是前些天婉姨做的那三套衣服中的其中一套,改好尺寸後便掛在屋內的衣櫃裏,今日正巧降溫,她挑了一套厚實的穿。
“是不是很好看?”她原地轉了一圈,裙擺揚起掃到薑時鏡的衣擺,“婉姨親手做的,比成衣鋪子裏的還要精致。”
薑時鏡:“她已很少再親自動手做衣,距離我上一次收到她親手做的衣物,是十年前,便是連我爹都不配得到。”
他輕笑著,眼內盛著點點微光:“她真的很喜歡你。”
桑枝摩挲著袖子上精美的刺繡,由衷道:“我也喜歡她。”眉眼彎彎,露出虎牙,“若是能結拜做姐妹就更好了。”
薑時鏡:“…………”
“你想做我小姨?”
桑枝當真考慮了片刻:“你先喚一聲讓我聽聽。”
薑時鏡伸手輕敲了一下她的頭頂,慢條斯理道:“等天亮再幻想。”
她捂住頭頂,困惑道:“為什麽?”
薑時鏡:“白日做夢。”
桑枝:“…………”
豆大的雨珠碾壓式地從雲層中傾倒而下,積壓了許久的狂風卷著暴雨似帶著倒刺的藤條抽打在屋簷上,水流張牙舞爪地從窗戶爬落。
嬌嫩的花苞還未盛開便被無情擊打,順著雨水碾入泥土中,讓本就光禿的樹幹更顯淒涼。
桑枝用好晚膳後,坐在軟塌上看雲母新買的話本子,屋內隻燃著一盞燭火,窗外的雨聲如安眠曲般輕輕地敲打在她的耳畔。
沒一會兒,手裏的話本緩緩滑落,斜靠在軟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時已進入夢鄉。
世界顛倒,色彩灰暗,迷霧的背後是無數浮動的影子,在灰蒙蒙的霧裏穿梭。
桑枝疑惑地踏出一步,卻見眼前的畫麵猝然顛倒,腳下的天空與頭上的土地再度轉換。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無比扭曲,如同一麵鏡子出現裂紋後一處處的破碎,濃重的迷霧籠罩下,她仿佛聽見誰在喚自己的名字,一聲大過一聲。
直到一塊破碎的鏡麵映入眼簾,裏麵像連環畫般播放著不同的場景和畫麵,有時是大院,有時是街道,更有時是皇宮。
桑枝越瞧越心驚,鏡麵徹底破碎消失前,她看到一個少女手腳皆被鐵鏈鎖著,禁錮在深宮內,從始至終她都未看清少女的臉,隻能依稀從姿態和行禮的規範中辨認像是大家閨秀。
所有碎片皆消散後,世界陷入混沌,黑暗中出現了無數的漩渦扭曲,讓她眩暈不已。
遙遠的某處有人一直在不斷地呼喚她的名字。
原本漆黑的世界驀然被劈開,割裂成兩半,最中間出現了一條滿是光亮的路,盡頭則是一扇白色的門,門後隱隱約約透著車水馬龍的街道,以及五光十色的高樓。
她忽略那道呼喚聲,不由自主地踏上光路,一步步接近白門,直到手握住門框,想要踏進另一個世界時,聲嘶力竭的求救聲猛地震碎了一切東西。
她驀然回頭,卻見原本碎掉的殘破鏡麵不知何時複原,鐵鏈鎖著的少女被挑斷了手筋和腳筋,地上滿是鮮血,少女失去了反抗和逃跑的條件。
鏡麵裏的少女總是低著頭,渾身散發著死氣,卻讓她覺得無比熟悉,她往前走了兩步,再眨眼,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呼喚聲逐漸響徹耳畔,她想捂住耳朵,掙紮下眼睛被刺眼的光亮籠罩。
光亮消失後,她緩慢地睜開眼,視線內是昏黃的燭光,窗外的暴雨仍然在下,一切都分外熟悉。
“醒了?”少年的聲音內滿是擔憂。
桑枝呆呆地轉了腦袋,才瞧見薑時鏡不知何時坐在軟塌的邊角上,桃花眼內還有未消失的焦急。
“我做了一個……”她歪了歪腦袋,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個離譜的夢境。
薑時鏡道:“噩夢?”
雖然清醒後夢境的記憶變得模糊,但她仍然覺得不可思議:“有人在夢裏跟我求救,讓我幫幫她,她甚至……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取出帕子遞給她:“是夢魘,嘴裏一直在呢喃什麽東西,我喊了許久才喊醒你。”
桑枝接過帕子,將額上冒出來的汗珠擦掉,道:“那道聲音是你呀,我還想著誰那麽煩人,不停地喚我,喊魂似的。”
薑時鏡:“…………”
沉默聲震耳欲聾。
“我在你床邊掛了安眠的香囊,往後別睡在軟榻上。”
桑枝還在回憶夢境中的細節,她平常很少會做夢,更從未做過這般真實的夢境,皇宮的一切景物都像真的一般。
少女的求救聲至今還盤旋在她的耳畔。
“能不能托幕落山莊查一下皇宮,有沒有一個十六七八歲的少女被鐵鏈子鎖住四肢關在深宮裏?”
薑時鏡愣了下:“你究竟做的什麽夢?”
桑枝大致同他描述了一下夢境中的場麵,隻不過隨著醒來的時間越長,夢境記憶逐漸變的碎片化,她無法將整個夢境連貫起來,隻能挑著重點說。
“她還被挑斷了手筋和腳筋,地上都是血,好似被關了很久。”
桑枝歪了歪頭,奇怪道:“她知道我的名字,可我想不起來她是誰,總覺得很熟悉又……陌生。”
薑時鏡斂下眼眸:“按照你所說,一個大家閨秀被長時間囚/禁在皇宮內,她背後的家族卻沒有任何察覺,要麽她是被主動獻上去,要麽家族也出了事情。”
“你可以仔細想想,所認識的大家閨秀裏,誰消失了。”
桑枝抿了抿唇,尷尬道:“問題是……我一個大家閨秀也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