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山神新娘06◎

屋內安靜了好一會兒, 豆大的雨珠密集地砸在窗戶上,發出劇烈的聲響,燭火已燃燒到底部, 明明滅滅地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她坐直身體:“這是我覺得整個夢境最為奇怪的地方, 我自小在蜀地生長, 鮮少離開,根本沒有機會認識中原的大家閨秀。”

“在京州時, 我雖當了近乎一個月的丫鬟, 但做的大多都是後院的活計,亦未見過來訪的公子或姑娘。”

唯一遇上的一次還是與顏詞有婚約的相府三姑娘, 但那日她並未等到。

薑時鏡將滑落而下的毯子往上提撚緊, 不緊不慢道:“興許隻是一個普通的夢境, 是你多慮了。”

桑枝輕咬了下唇,細細地回憶著碎片化的夢境, 道:“可若是真的,我卻視其為假,讓那個少女慘死在深宮, 豈不是……”

親手掐斷了她求救的線。

薑時鏡輕歎了一口氣:“我明日聯係幕落山莊的人, 讓他們查這件事是否真實存在。”

“別胡思亂想了,互相不認識的陌生人沒有理由同你求救。”

話音一落, 桑枝怔住,腦海中忽地閃過什麽, 她驀然抓住少年的衣袖:“你方才說互相不認識的陌生人?”

方才在夢境中,雖然瞧不清臉,但從始至終她都覺得自己應該認識少女, 且相識了很久, 就連少女所處的宅院, 她亦如去過般的熟悉,燈火通明,四處皆是侍衛丫鬟站崗,記憶中似乎小飛魚也陪伴在身側。

隻不過這種相識透著陌生,仿佛隔了無限距離。

現代與書中世界加起來近四十年的歲月裏,她的身邊從未出現過有人擁有大家閨秀的行為舉止。

畫麵裏的少女從宅院到皇宮,一切表現都如同這個封建時代下大家族的姑娘,一行一舉皆克製又知禮儀,於她來說極陌生。

“你聽說過預知夢嗎?”桑枝大膽發言道,“興許這一切都還未發生,往後我可能會跟夢境裏的少女相識,然後她發生了這些可怕的事情,提前向我求救?”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很荒謬離譜。

“還是等幕落山莊的調查結果吧。”呐呐地閉上嘴。

薑時鏡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寬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雲母這幾日買的話本大多都是鬼怪聊齋,往後睡前少看些,或許就不會做這種夢境。”

原本滑落在一側的話本子,被放置在床頭,封麵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九個大字,重生之黃鼠狼的報恩,底下還有一行類似簡介的小字說明。

桑枝默默地把話本子蓋住,小聲地反駁道:“先前也一直在看,並未做過這種離譜的夢。”

薑時鏡站起身:“時辰不早了,去床榻上睡。”

她偏頭瞧了一眼被雨水敲打的窗戶,屋外的暴雨絲毫沒有要停的趨勢。

方才的夢境已讓她毫無睡意,可不睡似乎也沒有別的事情可消磨時間,她輕歎了一口氣,從軟榻上下來:“不過,你怎的忽然到我這裏來了?”

薑時鏡:“我見你屋裏的燭火還未熄,敲門也不見應聲,便以為你睡下後忘了吹滅燭火,哪知一進門聽到你被夢魘,不停地在呢喃。”

桑枝歪了下頭:“看話本子無意間睡著了。”

屋內的燭火在臨睡前必須熄滅,任由燃著一整夜,非常容易在半夜走水,危及性命。

她乖巧地躺上床蓋上被子,道:“謝謝。”

薑時鏡吹滅已然見底的燭火,屋內頓時陷入黑暗,狂風暴雨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尤為大聲,劈裏啪啦地落在屋簷,像是要把房屋砸穿。

“若是再做噩夢,便敲東邊的牆,我就在你隔壁能聽見。”

桑枝在漆黑中盯著床幔,輕眨了眨眼:“好,晚安。”

房門被打開,再關上,即便隻有一瞬,寒風爭先恐嚇地鑽入屋內,吹散了一室的溫熱。

四日後,寒潮蔓延,一切湖水皆被冰封。

連蓄水缸裏的水也不例外。

桑枝此時正在陪小飛魚待在屋子裏玩耍,屋內燒了炭,比之寒風肆虐的外麵很是溫暖。

湖麵冰封後,無法再撈魚,她便用骨笛喚附近一些還未冬眠的老鼠壁虎之類的小毒物喂給小飛魚吃,勉強能管飽。

空閑時她還會與方婉一起編織竹筐,將多餘的老鼠飼養起來,囤著給小飛魚過冬。

“呱。”小飛魚用腦袋蹭了蹭她搭在軟榻邊上的腳。

桑枝手裏的動作一頓,垂眸望向它:“怎麽了?”

小飛魚開心的裂開嘴如微笑般又“呱”了一聲。

前爪抬起搭上軟塌邊緣,豆大的眼珠子巴巴地瞧著她手裏的毛絨玩具。

桑枝有時覺得它的行為舉止很像小狗,畢竟大多蟾蜍都不愛動彈,且喜愛獨自一呱靜靜的自閉。

“馬上就好了。”她挑了一個廢棄的白色絨毛領,用蹩腳的針線活硬生生縫製了一個毛絨球玩具。

將金色鈴鐺也縫上打結後,她用牙齒咬斷線,欣賞了一會兒這個醜不拉幾的毛絨球:“嘖,越看越醜。”

她歎了一口氣,把球遞給小飛魚:“總待在屋裏也很無趣,打發時間。”

小飛魚興奮地張開嘴叼住球,腦袋用力一甩,懸掛著的鈴鐺便丁零當啷地響了起來,它的眼裏並沒有美醜區分,隻知道這是主人親自做給它的東西。

即便再開心,耍完時也很注意力道,生怕把毛絨球叼爛。

桑枝摸了摸它的腦袋:“沒關係,玩壞了我再給你做。”

“呱。”小飛魚邁著大腳在屋裏爬了一圈,最後將玩具放在肚子下麵趴在地上,喉間發出低沉的鳴聲。

桑枝望向窗外,這幾日的風越來越大,且起了霧氣,隱隱有下大雪的意味,他們已在這裏待了小半月。

關係突飛猛進,就連一向麵色冷峻的薑悔也會突如其來地冒出幾句話,但大多數時隻要他一張嘴說話,場麵就會變得格外安靜。

桑枝總算知道薑時鏡某些時候的毒舌從何而來,薑悔簡直是行走的話題結束者。

她以前看書的時候怎麽沒覺得男主說話讓人無語凝噎。

“呱。”小飛魚突然躥起來,腦袋湊到了窗戶邊,黑色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

桑枝被迫擠到後麵,仰著頭無奈道:“小飛魚,你這樣很不禮貌。”

小飛魚:“呱。”

它興奮地用腦袋蹭著桑枝的手,而後忽然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再湊到窗戶前盯一會兒,反反複複好幾次。

桑枝不理解它為什麽發瘋,便索性去開了門,隻見白色如棉絮般的雪花從半空中飄落,觸地即化。

她不由伸出手試圖接住飄落的雪花,一片細碎的雪花落至掌心。

“小飛魚,下雪了。”

“呱。”

小飛魚爬到她的身邊,用腦袋蹭著她的腰間,嘴裏叼著毛絨球,動作間鈴鐺清脆的聲音在風雪裏響起。

……

桑枝趕回東邊的小院時,雪已經大到無法看清視野,霧氣彌漫下,仿若整個世界都被雪白籠罩。

她全然不在意地待在屋外任由大雪淹沒自己。

薑時鏡練武結束,撐傘回後院,隻見漫天的鵝毛大雪下,一抹亮麗的紅如梅花般在雪色裏盛開,少女被凍得鼻尖通紅,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灌木中的積雪。

像珍寶般捧著看了許久,再將雪揉成小球,輕輕地放在台階上。

加上她手裏的這個,台階上已整齊地放了足足十五個小雪球,像大軍一般,並列一排,阻擋著邁上台階的腳步。

他將傘收起來與她一同淋雪,眉眼輕彎,好看的桃花眼內滿是笑意,看著她一次次地拾好不容易積起來的雪揉成小球,而後慢慢地放上台階。

下一瞬,驀然與她轉過來的視線對上。

少女明媚似雪中盛放的梅,眼內蘊著無邊星辰,帶著星星點點的光。

“薑時鏡,你回來啦。”

他抬腳往少女的方向走,卻赫然看到笑意燦爛的少女撿起了其中一個小雪球,用盡全力朝他砸了過來。

冰涼的雪在眼前炸開,如銀鈴般的聲音一同在耳畔響起:“我等了你很久,你再不回來,我的雪球都搓不下了。”

話音還未落地,下一個雪球破空襲來。

知道事實的薑時鏡:“…………”

他頗為無奈地看向逐漸興奮的桑枝,她眼裏的光好像更盛了。

“就為了等我回來砸我十五個雪球?”

“你可以從地上現搓雪球呀。”桑枝歪了下腦袋,困惑道,“你玩不起?”

薑時鏡氣笑了,他瞧了一眼台階上的雪球大軍,唇角微微彎起:“我陪你玩,你別跑就行。”

桑枝沒理解他的話,打雪仗為什麽要跑?

但很快,她辛辛苦苦搓的十五個雪球就被消耗完了,相比她毫無壓力的小雪球,薑時鏡不知從哪裏找了一個臉盆出來,一盆盆的雪如雪崩了一樣往她身上倒。

她滿院子亂竄,終於知道少年一開始為何要說那句話。

這換誰能不跑。

“啊啊啊!!薑時鏡!!!”

桑枝頭一次覺得打雪仗原來是一件殺傷力很強的事情,這和電視劇裏放得完全不一樣,都是假的!

她圍著院子中間的大樹繞圈,嚐試休戰:“暫停一會兒,再繼續。”

再不喘兩口氣,感覺自己會死在逃亡路上。

薑時鏡毫不費力地顛著手裏的臉盆:“我建議你下次跟堇青他們玩時,先準備好工具,不然你會體驗到被雪活埋是什麽感受。”

桑枝:“……?”

“你們刀宗連打雪仗都這麽卷?”

薑時鏡:“卷是什麽意思。”

桑枝露出虎牙笑道:“你過來些,我解釋給你聽。”

少年毫無防備地往前走,桑枝耐心地等他完全走到大樹下,忽然一腳踹在樹幹上,自己則轉身就跑。

手腕卻驀然被拽住,下一瞬,天翻地覆。

厚重的積雪撲撲滾落,壓在兩人身上,如雪地裏憑空誕生的兩座雪人。

桑枝愣愣地眨了眨眼,視線內一片漆黑,少年凜冽的氣息混合著皂莢香包裹著她全身。

耳畔是近在咫尺的心跳聲,正在胸腔裏跳動,且逐漸加快。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所以,可以告訴我卷是什麽意思了嗎?”

桑枝仰起頭,她被少年護在懷裏,身上幾乎沒有覆上雪:“很努力的意思。”

“是麽。”他垂下眼,定定地看著她,眸內深處是影影綽綽的繾綣,“有件事我好奇了很久,你們鹹魚教的教名很有意思,鹹魚又是什麽。”

桑枝眼睫輕顫,像被蠱惑了一般,輕聲道:“擺爛的意思,你可以理解為胸無大誌毫無所求,一心隻求安逸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