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鬼迷心竅01◎
他的聲音隱隱帶著幾分堅定, 桑枝抿著唇沉默了許久:“我隻是不想給自己留遺憾,你能平安活著是因為薑時……薑公子醫術高超,將你從生死線上拉回來。”
蘇淮之整個人都透著如玉般的溫潤:“昨夜的事情薑公子方才都已事無巨細地告知我了。”
他眼眸半垂:“若不是你拚盡全力保下我, 蘇某的屍體怕是早就在地窖內涼透了。”
桑枝抿了抿唇, 沒有再跟他糾結昨夜的事情, 道:“隻不過是順手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蘇淮之沉默了一會兒, 眼底起了淡淡的落寞之色:“我聽薑公子說你們今日就要啟程前往襄州, 往後都不會再來這裏。”
“嗯。”她應道,“我們本就是路過。”
男人倚靠在**本就蒼白的臉色透著幾分無力, 緩緩道:“我調查了這三年失蹤的人口, 發現府衙內一絲一毫的記錄都沒有, 當時隻想著可能是府衙內出了奸細,把證據全部銷毀了。”
他聲音輕了些:“是我連累了你們, 若是我能早些發現此事是縣丞隻手遮天,便不會膽大包天地隻身一人入圈套。”抬起眼看向桑枝,歉意道, “也便不會連累你陷入險境。”
桑枝搖了搖頭, 由衷勸道:“身為縣令為了調查案子,不顧自身安危入險地本就不易, 況且此事你也是受害者,何談連累一詞。”
她站起身從床尾走到他的身邊:“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 回憶追溯都會成為束縛的枷鎖,村莊和省城還等著你繼續管理,千萬別氣餒。”
蘇淮之抬頭看向少女, 她的眸內藏著很淺的明媚以及光亮。
隔間外的吵鬧聲似乎逐漸遠去, 金色的陽光從窗欞內鑽進來一縷, 投射在牆麵上,空氣中到處飄著的濃重藥味更濃稠了。
他怔了很久,心底不知何處似乎在微顫,又被升起來的苦澀覆蓋。
許久,毫無血色的唇瓣彎起來露出笑意:“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對嗎?”
桑枝抿著唇點頭,遲疑了下,又不想把緣分說死,委婉道:“或許有緣的話,還會的。”
他微笑著伸出手,一字一句認真道:“重新認識一下,我叫蘇淮之,淮源之水清,可以濯君纓的淮之。”
她伸手握住白淨的手:“桑枝。”
隻輕觸了一下便分開,他將手放回被子裏,彎起眉眼:“很好聽的名字,如你一般。”
接著又道:“我聽他們稱呼你為聖女,你是蜀地人?”
她坦然的應聲:“嗯。”
蘇淮之看向她,帶著擔憂詢問道:“薑公子是否知曉。”
桑枝:“知道。”
他鬆了口氣,像是釋懷了般,徹底做出告別:“一路順風,桑枝姑娘。”
桑枝彎起唇角,露出左側的虎牙:“就此別過。”
嘈雜的醫館外是耀眼的陽光,桑枝被光刺的半眯起眼,看向背對她佇立在醫館門口的薑時鏡,金光染上少年的身影,周身暈繞的灰塵顆粒像是聚集在金光中的精靈。
她走上前,與他並肩而站:“很適合趕路的天氣。”
薑時鏡瞥了她一眼:“聊好了?”
“嗯。”她點頭,轉頭看向少年,“給我買的馬呢?”
隻見他輕笑了聲,抬腳走下階梯:“租了馬車,免得你又半路風寒發燒,我可沒那閑工夫再到處給你找大夫。”
桑枝跟上他的步伐,不解道:“你自己不就是大夫。”
“救人太麻煩了。”他大步往客棧的方向走。
桑枝像個小丫鬟似的跟在他身後,與他討價還價:“馬上就該用午膳了,用完膳再去襄州。”
薑時鏡:“隨你。”
馬車的速度並不快,且駕車的車夫年紀還有些大,白天趕路夜晚便得休息,到達襄州城內已是七天後。
他們並未再找客棧,而是讓車夫直接將車駕到襄州知府的府衙門口。
一直到下馬車看到頭頂的府匾,桑枝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裏。
知府還沒從府內出來,車夫已經離開,她抱著從馬車上拿下來的行李,迷茫地看著薑時鏡:“我們來襄州是為了報案?”
堇青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背後,小聲地喚她:“少夫人。”
她嚇了一跳,縮起脖子轉身才看到堇青,後者自然熟的把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包袱接了過去:“我幫你拿。”
薑時鏡看著她的動作沒阻止,淡然地解釋道:“襄州的知府上月給神農穀來信,說妻子身患重症急需醫治,我剛巧離得近,便過來瞧瞧。”
桑枝:“?”
她更不解了,分明前幾日他還親口說救人太麻煩。
原先她還以為他是得了李刺的行蹤急著追查才趕來襄州,沒想到是自己多慮了。
知府姍姍來遲,身後還跟著侍從,見門口站著三個人,先是挨個打量了一番,覺得戴麵紗的少女最有可能是神農穀來的神醫,走到她麵前客套道:“見過神醫,勞煩神醫遠道而來,一路上定舟車勞累,辛苦了。”
場麵一度十分安靜。
桑枝默默地挪著步子站到了薑時鏡的身後,否認道:“你認錯人了,我是……神醫的丫鬟。”
知府頷首的動作一頓,麵前已經空無一人,他視線轉向中間桀驁的少年,沒想明白神醫怎麽會是這種惑人的模樣。
他保持著禮節:“本官眼拙,請神醫見諒。”
薑時鏡勾起唇:“無妨。”
知府側開身伸出一隻手朝向府內:“神醫來得突然,本官尚未來得及備宴給各位接風洗塵,還請進府稍作休息。”
薑時鏡微微頷首:“有勞知府大人。”
桑枝和堇青跟在最後,繞過照壁,穿過側邊的遊廊到正中的堂屋,府內並未布置什麽華麗的裝飾,唯有各處的綠植擺設格外多,即使已到了秋中,葉子依舊鮮綠並未泛黃。
知府坐上主位後,便有丫鬟有序地添上滾燙的茶水,守在兩側。
薑時鏡坐在側位上,桑枝與堇青各站在其兩側。
他打量了一眼堂屋,挑明直言道:“夫人在何處。”
提及妻子知府眉間皺了起來,臉色也沉了少許:“實不相瞞,賤內的咳嗽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無法出門的程度,但凡吹到一點風夜晚必定咳血,止也止不住。”
他惆悵萬分:“如今蕭條到連站立都成了問題。”
薑時鏡拿起高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熱氣:“既如此,大人不帶我們到夫人的住所,是不信任我的醫術……”
他喝了一口茶水,漫不經心道:“還是有別的隱情想告知。”
知府微怔,很快就反應過來:“神醫多慮,本官怕幾位舟車勞頓疲憊不已,便想著等休息好再診治,賤內的身體也不急這一時半刻。”
聞言,薑時鏡垂眸盯著茶水輕笑道:“知府大人倒是比夫人還知曉她自己的身體如何。”
知府啞然失笑,頗為無奈:“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為了醫治她的病,本官已經請遍了所有能請的大夫神醫,甚至連宮內的太醫也請來為她看診。”
歎了口氣:“可她這病……唉,本官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沒別的法子。”
堂屋內安靜了一會兒,桑枝站在後麵看著知府滿麵愁容的樣子,覺得格外別扭,一時有些不確定他到底是在為妻子的疾病擔憂,還是在賣弄自己的深情。
有這時間哀憐,薑時鏡都看上他妻子的病了。
薑時鏡放下手裏的茶杯,視線掃向堂屋內各處擺放著的綠植:“這個季節的綠植非常難養,看不出來大人如此喜愛綠植,將它們養得這般好。”
知府隨著他的視線也看向堂屋內的綠植,眉眼裏無意間流露出少許溫情:“這些都是府內的姨娘養的,她就喜歡擺弄花花草草。”
話音剛落,就有丫鬟上前稟告,說是紅姨娘在來的路上。
知府擺了擺手:“知道了。”
隨後看向幾人:“她先前聽聞有神農穀的神醫前來,非要鬧著也給她瞧瞧身體,說是本官隻偏袒她姐姐,對她一點兒都不上心。”
薑時鏡坐在椅子內,笑道:“自然可以。”
堇青站在後麵憋不住話,扯著桑枝的衣袖極其小聲道:“吃著碗裏的抱著鍋裏的。”
桑枝看著她娃娃臉皺成了一團,伸手輕戳了一下她的臉頰,寬慰道:“男人都這樣。”
堇青拉著她往後退了兩步,遠離了些薑時鏡,用氣音道:“少夫人放心,我們家少宗主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隻盯著碗裏的。”
桑枝:“…………”
她想當個人。
她一言難盡地看著堇青:“你……喊我桑桑就好,我受不住那麽重的稱呼。”
怕被薑時鏡一刀劈成兩半。
堇青認真地點頭:“好的,少夫人。”
桑枝:“…………”
紅姨娘到的時候,知府和薑時鏡正在品茶,桑枝和堇青還在掰扯稱呼。
她一進屋視線就定在少年那張格外惑人的臉上,流連忘返地盯了許久,才緩步朝著知府走去:“紅卿見過大人。”
知府站起來去扶她,麵上滿是情意:“不是說了,不用遵循這些破規矩,你又不聽。”
紅卿像是沒有腰肢似的軟軟地靠在知府的懷裏,嬌嗔道:“還有客人在呢,怎得好不守規矩。”
知府寵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啊,讓我說你什麽好。”
雖說知府看著還健壯,但鬢角已然全白,估摸著已經五十多了,紅姨娘看著最多二十來歲,是能當他女兒的人。
桑枝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能接受這個封建時代年齡差的納妾,但沒法接受這種年齡差在她麵前秀恩愛。
她拽著堇青咬牙切齒:“我的眼睛髒了。”
堇青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娃娃臉被震撼占據,還隱隱透著嫌棄。
倒是薑時鏡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大人同姨娘的感情真是羨煞旁人。”
桑枝震驚地看著少年。
難為他能說出這種違心話來。
知府攬著姨娘的腰身坐到他們對麵的側位上,解釋道:“說來也巧,卿卿是賤內三年前在城郊撿回來的,她父母雙亡孤苦無依,賤內覺得可憐便帶回府內養著。”
作者有話說:
注:淮源之水清,可以濯君纓。出自唐代詩人李乂《餞唐州高使君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