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日失蹤25◎

薑時鏡進屋後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一下屋內的布置, 同寧戚家的格局差不多,中間是狹小的堂屋,左右兩側各兩個房間, 還有一個門應當通往後院。

整個屋子裏隻燃著一盞油燈, 昏暗又陰霾。

老伯給他倒了一杯水, 放在桌上。

“來,坐下慢慢喝。”

薑時鏡道了聲謝, 坐在被拉開的凳子上, 拿起水杯停頓了一下,隨後二話不說就喝了下去。

他客氣地把杯子推回去:“還能再倒一杯嗎?”

老伯和善地把水壺放到他的手邊, 笑道:“想喝多少自己倒, 不夠我再給你燒。”

薑時鏡像是真的渴壞了, 拿著水壺一連倒了四五杯才停下來,甚至還掀開蓋子看了一眼裏麵還剩多少水。

不好意思道:“尋了妹妹一天, 一口水都未喝過,打擾老人家了。”

老伯擺了擺手:“我姓何。”他頓了下,疑惑道, “不過你妹妹是什麽時候消失的?白天的時候出門了?”

薑時鏡垂下腦袋, 握著手裏的空杯子,自責道:“寧戚姑娘半夜需要出門下地做農活, 為了報答醫治之恩,我便想著幫她一二, 沒想到再回去妹妹便沒了蹤影。”

“何伯,你一直住在這裏,有沒有什麽辦法找到我妹妹?”

說著他抬起眼, 眼尾隱隱泛著紅, 一雙桃花眼眸子分外勾人。

何伯看著他的模樣愣了下:“你和你妹妹……”他回過神來, “感情真好。”

“隻不過這都三年了,消失的人就沒有回來過,也不知是死是活。”何伯重重地歎了口氣,頗為無奈,“不是我不想幫你,是幫不了啊。”

聽他這般說,薑時鏡眼睫微垂,澀聲道:“這樣啊。”

何伯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別太傷心,人各有命,一開始我便說了讓你們離開……唉。”

他又是一歎,可惜道:“多好的姑娘。”

聞言,薑時鏡眸內極快地劃過一抹暗色,他抬起眼看向何伯,道謝道:“總之多謝何伯了。”

何伯苦笑著擺手:“說什麽謝不謝的。”

薑時鏡站起身打算告辭,視線掃過那幾間緊閉的屋門,故意裝作才看到的樣子驚疑道:“何伯,你們家房間可真多。”

“你兒女們呢,怎麽不見他們。”

何伯怔住,臉上的隨和當即消失了一半,他撐著膝蓋坐下來,緩慢道:“消失的消失,進城的進城,誰還來管我這個老頭子。”

薑時鏡打量了幾眼那幾間屋門,昏暗的光線下,他看不真切,但上麵似乎並沒有積攢灰塵。

他目光閃動道:“您打掃得很幹淨,看來是盼望他們回來的。”

何伯沉默了許久,才回道:“有什麽好盼望的,死了才最好。”

薑時鏡微怔,轉頭看向坐在油燈旁的何伯,他半垂著腦袋顯得分外落寞,影子被拉長投射到牆壁上,隨著風微微晃動。

他不緊不慢地用視線找了一圈小蜘蛛,蛛絲沒有殘留在屋內,斷在門口。

“我先回寧戚姑娘家,等明天天亮了再繼續找我妹妹,何伯你若是有發現我妹妹的蹤跡一定要告訴我。”

何伯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像是在衡量什麽東西,許久他抬起頭看向薑時鏡,道:“我瞧你身上一直背著東西,看起來像是刀?”

薑時鏡走到門口遙望著他,淡淡道:“是劍,隻不過是家父傳下來的傳家寶罷了,並沒有什麽用。”

何伯輕喃:“傳家寶啊。”他又歎了口氣,語氣惆悵了半分,“回去吧,何伯給你提個醒,你啊,還是抓緊離開這裏,你這樣的小年輕怕是還沒找到你妹妹,也要被……也得消失。”

薑時鏡斂下神色,沉默地看了他半晌,隨後勾起一側唇角笑道:“那便多謝何伯提醒了。”

話畢,轉身離開了屋子。

臉上的笑意盡數退卻,一雙勾人的桃花眼裏隻剩下冷冽寒意。

漆黑一片的夜晚,最適合老鼠覓食。

薑時鏡回到寧戚的住所,用備用的鑰匙打開了鎖,一進門就能很明顯地察覺到陌生的氣息,他點亮屋內的蠟燭。

搖曳的橘光下,桌麵上靜靜地擺放著一塊上好的玉佩,底下還壓著一封信。

玉佩是小魔教騙子的,他把信打開,隻見裏麵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大字。

‘五百兩贖你妹妹,隻等五天。’

他挑了挑眉,當真是獅子大開口,五百兩也敢說得出口。

將信放在跳動的火苗上點燃,任由信紙化為灰燼落在桌上,他拿起那塊玉佩掂量了一下,放入懷中。

走到藥櫃邊上,拉開抽屜翻找了一會兒,果然又從裏麵翻出來幾株隻有山上才有的藥草,先前的那些已經被他挑得一幹二淨。

這幾株估摸是送信時順手放進去的。

且還是晾曬好可以直接使用的藥草,包括他先前從外麵的竹篾裏拿的那兩株三七,這些藥草都有一個共通性,止血。

隻要寧戚能平安從省城回到家裏,那就跟他猜測得八九不離十。

他把藥材隨意地打亂後,出門輕功上了屋簷。

沒有光亮的村莊,像是巨大漆黑的迷宮,將人困在裏麵變成養料。

越過一座座房子,薑時鏡落在何伯家偏後的屋簷角上,借著微弱的月光,他俯視著被圈起來的後院。

麵積很大,裏麵幹淨整潔,隻在表層鋪了薄薄的幹草,沒有飼養任何家畜。

他靜悄悄地翻下去,踩在幹草上發出輕細的吱嘎聲。

何伯屬於老人,村裏的老人同年輕人不一樣,他們遵循晝伏夜出的規則,夜晚會在家裏休息睡覺。

他先前在喝水的時候故意掀開蓋子往裏麵放了一點迷藥,能讓何伯睡得更香。

薑時鏡蹲下身用手把幹草剝開了些,發現了一個長方形的通風口,裏麵裝了木頭做成橫欄,即使踩到也不會掉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幹草複原,又去察看其他地方,幾乎把整個院子裏的幹草都翻開看了一遍,上麵大大小小加起來有足足十二個通風口。

他嚐試著觀察通風口下麵的環境,太暗的緣故隻能勉強看出來是一個麵積很大的地窖,且並未儲藏任何蔬菜糧食。

有一股極淺的血腥味從裏麵蔓延出來,伴著蠟燭燃燒的味道。

但搜遍了整個後院,他都沒有發現地窖的入口。

看著一個個偏大的通風口,他陷入了沉思,將發現的所有東西一件件串聯起來,像是有什麽重要的線索遺漏掉了。

以至於得到答案後,無法解釋由來。

底下傳來微弱的說話聲,他愣了下,將幹草原模原樣的鋪好輕功上了屋簷。

離得遠了後,微弱的聲音便聽更不真切了,像是夜半有人在夢魘呢喃。

他站在何伯家的屋簷上環視了一圈屋子周圍,正巧看到隔壁家的男人蹲在前頭的院子裏似乎在敲打什麽。

一下一下非常規律。

薑時鏡跳下屋簷,裝作路過的樣子走到那戶人家麵前,才看清他在用木槌敲打木樁。

月光被擋住,那男人抬頭看了過來,遲疑了下道:“你是外鄉路過的那位吧,還沒走呢。”

薑時鏡側開身體讓月光傾瀉下來,看著已經圍了一半的前院:“為何要把院子圍起來?”

男人邊敲邊笑著解釋道:“家裏的娃娃白天想出來玩,我和婆娘都不敢出門,陪不了娃娃,就想著把院子圍起來,讓他白天的時候自己在裏麵玩。”

低於十歲以下的孩子不會被抓走,即使白天在外麵跑也不會出事。

“隻不過晚上視野不好,光是這個院子我都圍兩天了。”

薑時鏡蹲到他身邊,試探著問道:“我聽聞白日鬧鬼是從三年前開始的,再之前村子裏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

男人停下手裏的活想了片刻,搖頭道:“之前沒有過的,就是從三年前莫名其妙開始,最開始老一輩的人都說肯定是誰家做了遭天譴的事。”

“後來消失的人越來越多,有人不信邪地去報官,官沒報著不說連人都回不來。”

“他們都說是遭報應了,村裏好多人都瞧見過鬼火,白天飄來飄去就跟鬼提著鬼燈籠一樣,說是鬼的怨氣太大了連陽光都不怕。”

男人歎了一口氣:“不管是想離開村子報官找道士還是逃命,都消失在路上了。”

“我們也不是不想離開,是離不開。”

聽著他的話,薑時鏡的神情逐漸變得古怪起來,村民口中的鬼火桑桑消失那晚時出現過,確實瞧著像提著的燈籠。

是意識的飄動。

他凝思了半晌道:“我瞧這裏房子修得最大的是你隔壁那戶人家,能在這種情況下賺錢不是一件易事。”

男人聞言望了一眼占地頗大的房子。

“害。”了聲,“這你就不知道了,那是何伯家,他家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早年嫁到省城裏拿了好大一筆聘禮,老大和老三是個有出息的,在省城衙門裏做事,老二和老幺倒是在一開始就消失了。”

他可惜著歎氣:“房子修得再大有什麽用,除了他自己孤零零沒別人住。”

薑時鏡垂下眼睫:“他家有個後院也是當時一起修的嗎?”

男人愣了下,似乎想起來什麽:“你說那個啊,那個是三年前他家老幺特意修建的,說是要圍起來養豬,沒想到修好沒多久人就消失了,那後院也就空了下來。”

他繼續敲打木樁,撇撇嘴道:“要我說啊,養些雞鴨下蛋也好,偏偏何伯說自己年紀大了,養不動就這麽白白荒廢。”

薑時鏡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與村民告辭緩步回到了寧戚的家裏,路上他遇到許久在外麵做活的人家,都會裝作好奇的樣子,過去攀談。

等到家裏已經是兩個時辰後。

他整理了一下得到的信息,大多數的村民都瞧見過鬼火飄動,也正因此每次出現的時候他們隻敢遙遙相望,根本不敢靠近。

夜晚漆黑一片就算是有人作假也瞧不清,白日大家不敢出門,更沒人能看到是否作假。

山上的屍體除了手腕上的數道割痕外沒有其他任何外傷,割口子像是為了取血……

所有的脈絡一條條串聯起來,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海中形成。

第二日下午。

寧戚從省城歸來,一到家就著急地尋找薑時鏡,找了好幾圈都沒有找到,以為他可能已經離開村莊,失落地垂下了腦袋。

“你找我。”慵懶的聲音從橫梁上傳來,隨著話音落地。

紅色勁裝的少年翻身而下,轉而坐到了藥櫃邊上。

一隻腳搭在矮凳上,他似乎才睡醒,神情帶著隱隱的困倦和被吵醒後的不耐煩。

寧戚把手裏的東西放在藥櫃台上,興奮道:“那些藥草我全部賣掉了,店家給了好些銀子,隻不過他說這些藥草作用都差不多,讓我下次再采些旁的。”

薑時鏡接過她遞過來的荷包,打開看了一眼裏麵的碎銀,加起來大概有三兩多。

“你賣的時候,店家還說別的了嗎?”

寧戚回憶了一下:“沒說別的,但我等他算多少銀子的時候,聽到他店裏有個學徒說上山采藥發現山上臭得很,像是死了很多動物都腐爛了。”

“讓我上山采藥的時候也小心點。”

寧戚說著把眉皺了起來:“我說我沒上過山,這些都是村裏采的,他們覺得我在哄騙他們,就不願意跟我講話了。”

薑時鏡彎起眼尾輕笑,語氣意味深長:“他們隻是覺得你太好運了,好運到竟然能在村裏采到隻有山上才有的草藥。”

寧戚沒聽明白,疑惑地反問:“薑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這的的確確是我采的沒錯啊。”

“要是知道這麽值錢,我就把其他的也帶上一起賣。”

薑時鏡把荷包放到台子上,沒反駁她,緩慢地說:“你爹消失前是村裏的大夫吧,你自小跟著他學醫術認草藥。”

寧戚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他敲了敲藥櫃台子:“這裏的草藥全部按照不同的藥效分類,整理得非常妥當,但我先前看到你分類藥草的時候不會按功效分類,而是按樣子。”

“說來不巧,家母是位大夫,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也學了些。”

寧戚呆住了,好半晌她震驚地看著少年,想起之前給他妹妹醫治配藥的事情,結結巴巴道:“你怎的不,不早說。”

臉頰兩側逐漸紅了起來,像是班門弄斧被戳穿一般,她著急地解釋道:“我爹以前是省城一家醫館的學徒,回來後就自立門戶了。”

“我從小就對草藥感興趣,但不識字加上愚笨了些便一直都隻能認些簡單的藥,即使能分辨藥草和野草的區別也會記錯名字。”

薑時鏡淡淡地應著,沒有什麽表情。

“看出來了。”連摻了別的藥都不知道。

寧戚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訥訥道:“讓公子見笑了。”

薑時鏡想到了山上的那些屍體,即使已經入秋被他從土裏翻出的屍體在空氣暴露下,會瘋狂散發屍臭味道。

他故意不把屍體埋回去,就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

“對了,我回來的路上見著鬼火了。”寧戚突然說。

他愣了下,從思緒裏回過神來,神色沉了半分:“什麽時候見到的?具體在哪裏?”

寧戚沒想到他會對這件事這麽上心,便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一遍。

“就是咱們昨天休息那地,岔路口,先是起了大霧,我以為要下雨了沒想到霧裏有鬼火在飄,我嚇得往前跑,它就跟著我跑,若是我停下來不動,它也不動。”

寧戚心有餘悸地回憶:“雖然它沒多久就消失不見了,但我敢確定真的是鬼提著鬼燈籠,你走到哪裏,燈籠就跟到哪裏。”

薑時鏡神色微涼:“但你沒消失,還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家。”

寧戚猜疑道:“可能是因為我跑得快,鬼追不上我。”

薑時鏡:“…………”

他扯了扯唇角,頗為無語:“你覺得兩隻腳能跑得過飄著的?”

寧戚小聲辯駁:“我沒消失就說明跑過了。”

薑時鏡更無語了。

“既然報官了,等衙門的人來了,就知道是不是鬼了。”他從椅子上下來,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我出去一趟。”

寧戚應了聲,剛想說白日有鬼,又想到他從橫梁上翻下來的模樣,訕訕作罷。

鬼應該打不過他。

夜晚降臨,月色再一次籠罩村莊,蟲鳴在田野裏一聲響過一聲。

薑時鏡躺在橫梁上閉目養神,他白日裏又去了一趟何伯的院子,發現相較於夜晚覆蓋的幹草,白日裏院子最上麵搭了一層薄薄的白布。

裏麵的幹草被盡數堆積到角落裏,露出明顯的通風口。

三年過去了這種地方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後半夜,灰白的煙霧在夜色中逐漸蔓延開,屋內傳來了一股難聞的氣味,像是什麽東西焚燒後的味道。

薑時鏡猛地睜開眼,從橫梁上坐起身屈起一條腿將手搭在膝蓋上,清晰地看到煙霧從緊閉的門縫中不斷鑽進來。

隱隱還能看見火光搖曳。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折成三角係在臉上捂住自己口鼻,下一刻被黑布封死的窗戶被破開一個大洞,從外麵翻進了兩個黑衣人。

先是環顧了一圈屋內的環境,隨後直奔其中一間房間去。

門被踹開的那一刹,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肩膀被拍了下,他驚了一下頭也不回就說:“趕緊把人處理了,你沒事拍我做什麽。”

另一人莫名其妙地說:“我站你前麵呢,怎麽拍你。”

黑衣人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這不會真有鬼吧。”

他握著手裏的刀頭都不敢往後轉,倒是另一個人在轉頭的一瞬間就看到薑時鏡麵無表情地站在身後,他甩了黑衣人一巴掌:“清醒點吧你。”

話畢,刀朝著薑時鏡而去,銀光閃過隻見少年輕而易舉地用指尖夾住了刀刃,輕輕一掰,小刀頓時一分為二。

“誰派你們來的。”出口的嗓音極冷。

兩人不由顫了一下,後退了兩步:“我們目標不是你,你少多管閑事。”

“哦?”他慢悠悠地靠近了一步,好看的桃花眼裏像含著冰霜,周身戾氣逼人,“你們要殺的人是裏頭那個叫寧戚的姑娘。”

他步步緊逼,語氣慢條斯理:“她今日去報了官,賣了草藥,回來碰見了鬼。”停頓了下,“鬼沒要了她的命,你們衙門的人倒是來得挺快。”

黑衣人一直退到屋子中間,見薑時鏡是個硬茬還會武功,眼珠一轉猛地撲向了還睡在床鋪上的寧戚。

刀撲哧一下就紮進了被子裏破開大洞。

他生怕捅不死,一連捅了好幾下,沒有痛呼聲也沒有血濺出來,意識到不對,掀開被子一瞧裏麵隻有兩個被捅破的枕頭,哪裏有半個人。

“不好,中計了。”

他連忙想叫同伴撤退,轉頭發現猶如死神的少年單手掐著一個成年男子,輕而易舉地把他提在空中。

“救救我……”同伴從喉間擠出破碎沙啞的聲音求救。

黑衣人咽了一口唾液緊張地看著他的動作:“你不是這個村莊裏的人,到底是誰?”

薑時鏡側目掃了他一眼,眼尾勾起:“這裏鬧鬼,你說我是誰?”

昏暗的月光傾瀉在一身紅色勁裝的少年身上,勾勒出淡淡的微光,乍一眼像是夜間吸食陽氣的鬼魅。

人在極度恐懼害怕下,會自我腦補。

特別這個村莊本身就鬧鬼,不然他們也不會聽信傳言選擇晚上來噶人。

黑衣人的聲音明顯抖得更厲害了,他握著刀以防護的姿勢橫在身前,戰戰兢兢道:“你若是敢動我們,大人必定會請道士來滅了你。”

“人,人……別被……騙……是人……”被鎖住脖子的同夥擠著聲音急道。

薑時鏡收緊力氣,他頓時一點聲音都無法發出來,隻能不停地掙紮。

“滾回去告訴你主子,讓他明日午時帶五十個人到村莊裏,午時見不到人,你們大人那位置也就坐到明日了。”

黑衣人愣住:“啊,啊?”

許久才反應過來,連同伴都顧不上衝出房間,跳窗就逃了。

薑時鏡看著他嚇得膽戰心驚的模樣,輕嗤了聲:“就這膽子還敢殺人。”

蔓延進來的煙霧越來越濃鬱,整個屋子的溫度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攀高,寧戚抱著一大堆的東西從另一間屋子跑進來。

慌張道:“不好了,他們放了火,這裏很快就會塌。”

薑時鏡不慌不忙的對寧戚說:“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問她。”

寧戚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幾乎要窒息的黑衣人,在方才的偷聽中已經知道了這些人是來殺她的,便也沒再心軟。

“好,那你快一些。”

寧戚走後,他鬆開手任由黑衣人癱坐到地上不停地呼吸咳嗽。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弱小的黑衣人,冷聲道:“你們大人叫什麽名字。”

黑衣人也意識到自己像一隻能夠被輕易碾死的螞蟻,誠實地說:“我們做下人的不能打聽大人的名諱,我隻知道姓蘇。”

“為何來殺寧戚?”

煙霧蔓進來後,黑衣人咳得更厲害了,隻能斷斷續續地說:“我們收到的命令是等這個女子離開省城後立刻解決。”

“咳,但路上我們要動手的時候突然起了一陣霧,就看到有鬼火在飄,她跑得太快了,我們沒追上。”

寧戚和村民都說過不管是誰去報官,或者離開村莊就會消失,意味著極有可能是府衙動的手。

這其中牽連的人越來越多了,連省城的府衙都在內,就為了將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莊與世隔絕?

薑時鏡不信。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火勢逐漸大了起來,蔓上了整個屋子,煙霧熏得人眼一片模糊,漫天的火光竄起,照亮了陷入黑暗的村莊像是落下的星星,將這三年不敢燃的火光盡數燒盡。

周圍的村民帶著水桶滅火,可能是火光太足抑或人數眾多,沒人擔心會不會消失。

寧戚抱著臨時打包出來的東西灰頭土臉地站在院子裏,她衝出來時被煙霧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蒙頭往前跑沒想到撞到了一塊燒得隻剩一半的木板上。

手臂被燙傷皮卷了起來,露出了裏麵鮮紅的血肉。

橘紅色的火光竄天而起,寧戚著急地看著已經被燒沒了的門,裏麵的溫度應該非常高才是,但直到現在她都沒有看到薑公子從裏麵出來。

差點就要按捺不住往裏衝。

“寧丫頭,你家這火著實稀奇,這怎麽水澆下去火反而燒得更旺了。”

“哎呀,老婆子你真是年紀大了,你沒看到那滿地的油啊。”他問寧戚道,“丫頭,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誰,人家來報複了。”

“好好的房子算是燒沒了,寧老爹要是還能回來看著這一片廢墟豈不是心疼死了。”

“人都消失三年了,你真的哪壺不該提哪壺……”

寧戚是個藏不住事的,聽他們這麽說,著急喊道:“是府衙派來的人放得火,他們還想殺了我。”

其他人一聽驚了:“你可別胡說啊,寧丫頭……”

“我親耳聽到的,我今早清晨去府衙報的官,沒想到他們晚上就來滅口了。”寧戚越說嗓音就越大,索性也不管還燒著的房子,找了個高處站上去就大聲道,“這三年來我們擔驚受怕。”

“很有可能就是府衙在背後搞鬼,他們把我們困在這一方之地,誰想逃出去就殺了誰。”

有村民疑惑反駁道:“那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對啊,寧丫頭你不能房子被燒了就怪到府衙身上去。”

寧戚見周圍的人都不相信自己,急得滿臉通紅,努力辯解道:“可事實就是府衙真的派人來殺我了。”

薑時鏡是這時才拖著暈過去的黑衣人出來,房子前頭燒得很嚴重,他隻能繞後破了個洞鑽出來。

一走到前院就見一大群的村民手裏提著水桶圍在一起像是在討論什麽事情,旁邊燒得格外明亮的火成了夜談的光。

他把黑衣人丟在地上,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灰燼。

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們是打算趁著這火徹夜長談?”

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皆轉頭望向他。

“這不是外鄉來的小夥嗎。”

“呦,地上怎麽還躺著一個,還活著沒啊。”

寧戚見他毫發無傷的出來鬆了一口氣,跳到地麵上,指著暈厥過去的黑衣人信誓旦旦道:“就是他放的火,還有一個同伴逃走了。”

她的底氣足了起來:“人證在這裏,現在能信我了吧。”

“這……寧丫頭,嬸嬸也想信你,但府衙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又不能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麽東西,你說……這也得有個道理啊。”

其他人應和道:“況且那鬼火你又不是沒見過,那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我們村子裏的。”

薑時鏡看了一眼站在人群裏形單影隻的寧戚,她的手裏抱著兩個包袱,一個是她自己緊急收拾出來的,還有一個則是桑桑遺落的。

就連原本拴在屋子邊上的馬,也被牽到了院子的另一邊避火。

他歎了口氣,無論真相如何她都是受害者。

“明日會有府衙的人來村內,大家若是想知道真相便跟著他們。”

村民們麵麵相覷,似乎在考量他話裏的真實性。

“隻要跟著他們就能知道到底是人為還是鬧鬼?”

薑時鏡點了點頭,繼而踢了一腳地上的人:“麻煩各位把他捆起來別讓他跑了,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他會不會去燒別家房子。”

針不紮在自己身上是感覺不到痛的,燒的不是自己的房子他們自然能坦然地站在這裏辯解事情的真假。

一旦有不穩定的隱患,便會擔心是否牽連到自身。

他看著不管真假霎時擔憂著就要找繩子把人綁起來的村民,仿佛瞧見了明日的巨大鬧劇。

另一邊,還被關著的桑枝迎來了她的第二頓飯。

那個姑娘沒有猜錯,這次的飯是一人兩個巨型饅頭,還貼心地配了鹹菜。

桑枝左右手各一個饅頭,握著直歎氣。

她啃了一口,而後看向坐在同一桌上的蘇一,他恢複了些血色,看著不再蒼白無力,估計用不了多久又要被拉去放血。

休息時間很長,以至於她吃得格外慢,蘇一吃完了整整三個饅頭,她才堪堪啃完一個。

“桑桑姑娘,你哥哥還沒來贖你嗎?”

桑枝往嘴裏放了一把鹹菜又咬了一口饅頭,含糊不清地說:“不知道。”

興許是拋下她已經去襄州了,畢竟特意留給他的小蜘蛛回來了。

此時就藏在她衣袖裏瑟瑟發抖,像是逃命一樣找到她之後就再也不肯鑽出來了。

蘇一見此也沒再說什麽,站起身繞著房間走動。

桑枝心不在焉地啃著手裏的饅頭,思考自己該如何出去,靠男人來救是肯定靠不住的。

陰暗的地方必定會滋生出許多爬蟲,就是不確定用骨笛能不能控製。

“把這個喝了,這是單獨給你的。”驀然走過來一個看守把手裏的碗放在桌子上,拽著蘇一就給他按到了凳子上。

蘇一看著桌上那碗他獨有的中藥愣住了:“隻有我一個人需要喝?”

“讓你喝就喝,問那麽多廢話。”

藥味非常濃鬱,桑枝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她對藥草或許不了解,但對毒已經到精通的地步,這碗藥裏混著致命的毒藥。

可……蘇一才被取過一次血,他的身體也還健壯不應該被放棄。

蘇一不是傻子,他的身體狀況自己再清楚不過,一碗隻有他才有的中藥必然會有問題,他沉默著端起碗。

桑枝緊盯著他的動作,見他真的往嘴邊送,手中啃了一口的饅頭滑落在地,她慌張地去撿,身體不小心頂到了桌子。

直接把整個桌子都掀翻了,桌上的東西全部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也包括了蘇一手裏的那碗藥,滾燙的藥隨著碗碎裂,流向四麵八方發出呲呲的聲音。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裏麵有毒。

瞧見的村民不敢吱聲默默地躲到了角落裏遠遠看著,還有沒吃完的更是放下了手中的饅頭。

桑枝撿起饅頭拍了拍上麵的灰,打算留給小蜘蛛吃。

剛走兩步,一隻腳猛地把她踹在地上,嘴裏還罵著:“他娘的,給你臉了,你故意的是吧。”

桑枝剛好被踹在腰間,趴在地上疼得後背一瞬就冒出了冷汗,手臂也擦破了皮,連帶著上次摔得大腿也隱隱作痛。

“桑桑,沒事吧。”蘇一趕忙將她扶起來,見她臉色煞白一片。

斂著眉目沉聲道:“你們想如何。”

疼痛一直緩不過來,桑枝覺得骨頭很有可能斷了一根,她本身就怕疼,原本的脾氣再也壓抑不住。

她甩開攙扶著自己的蘇一,一手撐著後腰受傷的位置,好看的眸子一瞬涼了下來。

“揣把刀還真以為自己高貴了,不過是別人呼來喝去的一條狗。”她輕嗬了聲,“哦,可不能侮辱了小狗。”

男人麵頰陰沉,抽出手裏的長刀指著桑枝:“小賤人,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他吐了一口痰在地上,陰惻惻地笑:“長得倒是比窯子裏那些女人好看千倍,死之前小爺就讓你快活一把。”

蘇一上前一步擋在桑枝的麵前:“你敢動她試試。”

“呦,想英雄救美啊,等我玩好我成全你啊。”他的語氣賤到連躲在角落裏的村民都聽不下去。

“你們頭說過不能打這種主意”

男人揮了一下手裏的長刀,村民們便瑟縮在一起不敢再說半句。

其他看守都眼睜睜地圍觀著並沒有想阻攔的意思,甚至還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上次拿鞭子的那人倒是不在。

桑枝眼裏最後一絲光亮消失,眼睫半垂遮住了眸內濃重的殺意。

她站在蘇一的身後,將袖內的小蜘蛛放了出來,麵無表情地把藏了許多日的骨笛放在唇邊,尖銳的第一聲笛聲響起。

曲調逐漸轉沉。

小蜘蛛射出一根蛛絲繞在屋頂上,向上一攀借力又一道蛛絲往男人的脖子而去,它隨著曲調極快地在男人身上轉了好幾圈。

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就看到男人脖間出現了一條血痕,越來越深。

男人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發出“嗬嗬”的擠壓聲,麵色在一瞬間漲紅,他張大嘴想求救,下一瞬隨著曲調的結束,無數的血噴湧了出來,濺在圍觀者的臉上,身上,牆壁,到處都是血線。

像一場盛大的血色宴會。

桑枝從蘇一的身後站出來,她是唯一沒有被血沾染到的人。

冷漠地看了一眼那顆滾落在地與身體分離的腦袋,她視線掃向其他看守,嗓音冷到極致:“還有誰想跟他一樣,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