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山神新娘24◎
它們不會說話, 也無法清楚地表達自己的痛苦,以至於部分弟子一直覺得溫蠱對它們無害。
右長老蒼老的眸子半眯:“別太高估我還能活的年限。”
主人死後培育的寵物會跟著殉葬,幾乎是無法阻止的事情。
桑枝怔住, 回眸看向他, 視線不由自主地挪到了還處在呆滯中的小新娘, 而後沉默地從側邊的窗戶裏翻了出去。
她垂著頭想往祭祀的場地上走,剛抬腳, 身後驀然響起熟悉的聲音:“去哪裏。”
少年抱著重劍斜靠在外牆上, 桃花眼內含著淡淡的笑意。
桑枝愣了下,這個位置距離大殿很近, 能清晰地聽到殿內的對話聲。
她遲疑著問道:“你都聽到了什麽?”
薑時鏡眼眸微彎, 不疾不徐地反問:“絲絲是誰?”
“我母親的寵物。”
少年眉梢輕佻:“從這裏開始後麵的都聽到了。”
桑枝回憶了一下方才的記憶, 應該並未暴露身份,不然少年不會是現在的神態。
她心下暗鬆了一口氣:“回客棧吧。”
薑時鏡直起身, 麵前的少女眉眼間隱隱透著疲憊,先前的滿腔熱血好似在他離開的期間被一桶冷水澆滅,整個人透著懨懨的氣息。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發現她的手冰涼刺骨:“發生什麽事了。”
桑枝搖了搖頭:“先前的猜想被證實了, 右長老給村裏所有人都種了蠱蟲,用以操控。”
鮮活的新娘轉瞬間就會變成沒有神智的呆滯木偶。
下一瞬, 窗沿被敲響,右長老探出半個頭:“麻煩兩位背後講人時, 避著點當事人。”
空氣尷尬地安靜了很久。
右長老絲毫沒有邊界感,上下打量著薑時鏡,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很看好你, 拐跑小姑娘, 氣死那個小教主。”
桑枝拽著少年就走, 頭也沒回。
兩人跟賀家打了個招呼後,往山下走。
薑時鏡垂眸看著交握的手,緩緩道:“他對你沒有惡意,至少我沒感覺到殺意。”
桑枝腳步很快,幾乎是兩個台階地往下邁:“可他給全村的人都種了蠱,連幼子也沒放過。”
或許是在這個世界待的時間太長,又或是跟村子裏的人相處得過多,若今日她隻是從這裏路過,不識一人,亦沒有天真的孩子一聲聲親切地喚她精怪姐姐。
她或許能做到視若無睹,無關緊要的避開,畢竟這個世上總有地方正在發生悲慘之事。
即便是神,也無法時時刻刻地顧全所有。
“薑時鏡。”桑枝忽然喚他。
“嗯?”
交握得手緊了幾分,她語氣中帶著微微的迷茫:“右長老說原本的打算便是讓他們一輩子無憂,我不能決定未來不一定會發生的事,譬如用蠱蟲將所有村民都變成沒有意識地行屍走肉。”
“所有的擔憂都是我杞人憂天的猜想。”
她的步伐慢了下來,困惑道:“我是不是不應該到這裏來,這樣的話,就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也許村民們真的可能會一輩子無憂。”
薑時鏡猛地停下腳步,相牽的手橫在空中,也阻止了少女悶頭往下走的腳步。
她身體一僵,轉身仰頭望著薑時鏡,原本明亮的眸內毫無光亮且充滿了茫然。
少年低頭凝視著她的眼睛:“還記得從賭坊二樓出來後,你說過的話嗎?”
桑枝緩慢地點了下頭:“記得。”
薑時鏡往下走了兩節,隻間隔一個台階後,少女剛好比他矮一個頭。
他幹淨白皙的指腹拂過她的眼尾:“你在害怕,為什麽?”
桑枝眼睫半垂,陽光透過枝葉星星點點地映在她的臉上,她的聲音很輕:“不知道。”
她怕很多的事情,怕身份暴露,怕自己會像浮萍,怕回不去現代,未來的一切都像濃重的迷霧,永遠看不清路。
桑枝不知道要怎麽走才算正確。
山間的微風輕拂過兩人,有淺淺的花香在風中飄過,輕帶起少女的發梢。
薑時鏡輕歎了一口氣,將迷茫的少女拉入懷中,寬大炙熱的手掌覆在她的後背,一下下地安撫拍著:“你隻管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我會站在你身後,別害怕。”
桑枝下意識地伸手攥住了他後背的衣物,周身都被好聞的皂莢香味包裹,連空氣也變得濃稠。
她能清晰地聽到少年胸腔內震耳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她閉上眼,悶聲道:“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做了之後是不是對的,會不會連累別人。”
薑時鏡將下巴磕在她的頭頂,柔聲道:“右長老雖已被逐出鹹魚教,但他手握骨笛,又在邊境給上百人種蠱,無論如何也該讓你們教主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辦,而是目前的情況憑我們沒有辦法解決。”他抱著少女緩慢地說,“給鹹魚教傳信,讓他們來處理。”
桑枝輕咬了下唇,將臉徹底埋在他的胸口,攥著衣物的手逐漸收緊:“可是……”
如此一來,她就會被發現私自出教,抓回去關禁閉。
她不想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小黑屋裏,連時間流逝都無從得知。
薑時鏡隱隱猜到了幾分小姑娘害怕的理由,輕拍著她的後背:“總要麵對的,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還是你想等十八歲之後再回蜀地。”
桑枝搖搖頭,而後又緩慢地點了下頭。
少年愣住,然後輕笑出聲:“那你們教主怕是要找到昆侖去了。”
桑枝抬起頭,眸內蘊著淺淺的水光,在金色陽光下泛著漣漪,她局促不安道:“若是有一天你發現我騙了你很多事情,會如何?”
空氣沉默了很久,少年似鴉羽的睫毛半垂,漆黑的瞳內是不可辨明的神色。
漫長的沉默裏,桑枝感覺自己正在被蠶食僅剩的氧氣,籠罩而下的無力和窒息感讓她緩緩鬆開了緊抓著的衣服。
她舔了下幹澀的唇,忽地背過身,故作輕鬆道:“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像是在掩飾什麽般,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回客棧後我就傳信給鹹魚教。”
薑時鏡低低沉沉的嗓音忽然響起:“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不需要告訴我。”
“……至於欺騙和利用。”他頓了下:“藏好些,別讓我發現就行。”
桑枝喉間一澀,她往階梯下走了很多步,像是忽然下定決心,轉身又跑了回來,抱住少年:“我會同你講的。”
她本就是為了種蠱任務才來中原,想盡一切辦法不惜當丫鬟也要接近他,甚至第一次見麵就帶著小飛魚去試探,打架。
從一開始目的就不純。
她不想看見少年失望的眼神,也不想同他兵刃相見,等鹹魚教的人找到邊境抓她回蜀地時,她就有勇氣將一切全盤托出。
到那時,他的寒心和失望又或是憤怒,她好像也能承受得住了。
從白北山回到客棧已是傍晚,桑枝把右長老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寫在信件上,而後交給驛館,以防萬一她還用飛鴿綁了小的紙條,分兩路把消息帶回去。
交付好信件從驛館往回走時,正值夕陽西下,橙黃的光從西邊蔓延,大片的火燒雲層層疊疊,一隻火紅的兔子害羞地躲在雲後,露出兩隻俏皮的長耳朵。
堆積在道路邊的雪如覆上了五光十色的光輝,微風輕拂過豎立在客棧門口的旗子。
一切似乎都剛剛好,桑枝仰望著雲層裏的兔子,驀然發現原來連雲層都不能完完整整地隱藏,總會露出些許馬腳。
祭祀大典結束後的第八日。
天氣再次降溫,星星點點地落下雪花。
桑枝收到了鹹魚教飛鴿的回信,紙條上隻簡簡單單地寫著兩個大字,已閱。
一看就是教主的手筆。
她把紙條揉成一團扔在桌上,然後像個鵪鶉一樣縮進了被子裏,驛館的信件會比飛鴿傳書慢很多,不知道鹹魚教究竟有沒有收到。
當夜,子時過半刻,一隻巴掌大,通體漆黑的蠍子從外牆爬進來,落在桑枝的房間裏,迷茫地在裏麵轉了兩圈,才尋著氣味爬到了床邊。
艱難地用大鉗子拍了拍桑枝的臉。
半盞茶後,鉗子即將抽筋時,熟睡的少女硬生生地脫離了睡夢。
醒過來的桑枝人是懵的,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借著微弱的月光瞧見床邊的蠍子。
嚇得一激靈,條件反射地就往床裏躲,還不忘拉起被子做防護罩,困倦的神智刹那清醒。
蠍子見她蘇醒,搖著尖銳的尾尖從**爬了下去,順著窗戶離開。
桑枝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右長老的蠍子,連忙套上衣服,裹著厚重的鬥篷,運用輕功一路快速朝著白北山而去。
著急之下,絲毫沒注意離開時身後還跟了一道黑影。
從客棧到白北山山頂用輕功也需要一炷香的時間,整個山間靜謐無聲,隻有風吹過的颯颯聲。
桑枝不知道右長老為何要半夜喊她,但她有預感,若是不去一定會後悔。
夜晚的廟宇相比白天透著一股莊嚴神秘,祭祀用的紅綢帶還懸掛在杆子上,紫銅狻猊大鼎的香已經燃盡,就連長方形的立香香爐也隻有底層的紅燭還搖曳著火光。
她取下腰間的骨笛,緊握在手心裏,一步步地朝大殿走。
下一瞬,須吏忽地從殿內衝了出來,笨重的身體快速地環繞住桑枝,將她卷了起來。
此時正在落小雪,這種天氣蛇類在外麵活動極容易會被凍死,桑枝被它冰涼刺骨的肌膚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放我下來,須吏。”她拍了拍須吏蹭到她身邊的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