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山神新娘23◎
右長老緩慢地走到山神金身像正前方, 仰望著山神像道:“你們進入村子的第一日,我就已經發現你了,聖女。”
“你跟薑時鏡的關係很親密, 親密得不像是單純的普通朋友。”他笑著轉眸看向桑枝, 幽幽道, “他知道你是鹹魚教的聖女嗎?”
桑枝從未想過自己會被反客為主,在一句句平淡的話語裏噎得講不出話來。
她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間的骨笛:“你在威脅我?”
右長老瞧見她防備的動作, 眼裏的笑意更濃重了:“聖女不用如此緊張, 畢竟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人,即使對鹹魚教再有怨言, 我也不會跟你動手。”
桑枝並未聽他的話, 反而將骨笛從腰間取下, 緊握在手心裏。
“你給村裏所有人種蠱,難不成是還想繼續實現九年前的荒誕想法。”
以人身煉蠱, 將人變成沒有思想可以隨意操控的玩具,就是右長老被驅逐出教最大的原因。
右長老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他轉身望了一眼殿外的村民, 眸內隱隱劃過一抹炙熱:“從方才開始, 你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我若是直接告訴你, 豈不是很吃虧。”
他挑起眉,像是思索了一番, 道:“世人皆愛等價交換,這樣吧,我回答聖女的問題, 聖女也同樣解答我的疑慮, 如何?”
桑枝抿唇看著他, 手中的笛子在指間轉了一圈,橫在腰間:“好,但你若是撒謊,別怪我爭奪你安置在附近蠍子的掌控權。”
“你應該不想被自己所飼養的蠍子反咬一口,變成養虎自齧吧。”
右長老微笑著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欣慰道:“不錯,像一個魔教聖女該有的模樣。”
桑枝提醒他:“鹹魚教已經被魔教除名了。”
右長老:“那又如何。”
桑枝:“?”
右長老用拐杖再次敲了一下地麵,臉上的笑容微微收起來些:“作為誠意,我先回答聖女的第一個問題。”
他頓了下,坦然自若道:“千裏迢迢來邊境自然是喜愛這裏的山清水秀,淳樸民風,享受愜意生活。”
桑枝無語地扯了扯唇,跟沒說似的。
“既然是享受生活,又為何要假扮大祭司裝神弄鬼,豈不是麻煩又費事。”
右長老揚眉:“這是第二個問題。”他瞧著桑枝笑眯了眼,“該聖女回答我的問題了。”
“該問什麽好呢。”他像是很糾結,然後問了個八卦問題,“你是真心歡喜薑時鏡要嫁給他,還是另有所圖。”
他的問題非常明確,幾乎變成了選擇題,桑枝無論選哪個都對自己很不利。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喜歡給人當丫鬟。”她露出真誠的神情,格外認真,“為此還特意跑去京州的狀元府當了一個月的三等丫鬟,管事嬤嬤誇我活做得很好,特意將我提拔為薑時鏡的貼身丫鬟。”
右長老:“?”
沉默發聾振聵。
他擰起眉:“桑嫿死後,你變瘋了?”
桑枝:“…………”
什麽話,這是說的什麽話。
“右長老,貶低人的時候可以再委婉一點,我不是傻子。”
右長老輕咳了兩聲:“好好的聖女不做,跑去給人當丫鬟,若是你母親知道,棺材板都壓不住。”
桑枝一點也不想跟他嘮嗑:“你該回答第二個問題了。”
右長老回憶了一下第二個問題,沉思了片刻道:“白北山曆年來隻有我一位大祭司,名副其實,何來假扮。”
桑枝忽然發現他一直在回避問題,講一些可有可無的廢話,她眯起眼:“世上根本就沒有山神,你以大祭司的身份自居操控人心,不是假扮又是什麽。”
右長老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兩下:“聖女這話就錯了,山神在白北山的存在已超過百年。”
他視線在大殿內環顧了一圈,目光停在端坐著的山神像上。
“你可以不信,但不能質疑這些村民的信仰,他們依山而居,百年來也靠吃山活著,山神是平安的象征,不是聖女口中虛假的存在。”
右長老這番話說得很認真,桑枝一時分不清他話語內的真假。
抿唇沉默了好一會兒:“信仰不存在獻祭,十年一度的山神娶親就已經代表信仰變質。”
話音一落,她突然想起來賀夫人好似說過,嫁娶這種大型儀式是大祭司定居廟宇之後才開始的。
語氣猛然轉沉:“山神娶親是你提出來的,你娶這些十歲不到的孩子回廟宇做什麽。”
右長老不疾不徐道:“這已經是第四個問題了,按約定而言,聖女要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他像是在逗小孩玩一樣,全然不在意桑枝越來越冷的目光,他又想了想,忽道:“哦,對了,褚偃那個老東西如何了,研究出他想要的人形武器了嗎?”
桑枝一口怒氣憋在心裏,上不去下不來,咬著牙道:“研究出來了,在教裏發癲。”
右長老愣了一下,笑道:“癲?這個詞還真貼切。”
桑枝:“還有什麽想問的,一並問了,然後回答我的問題。”
右長老彎起唇角,深邃的眼裏劃過暗光:“可是怎麽辦,我沒有想問的其他問題了。”
桑枝:“?”
後槽牙差點被她咬碎。
“從始至終你就沒想過要回答我的問題。”她收緊了握著骨笛的手,“你他媽的在逗狗?”
桑枝從來沒這麽生氣過,她視線望向殿外還沉浸在祭祀大典的村民身上,壓製的殺氣毫不收斂散了出來。
她將骨笛放在唇邊:“小飛魚雖不在我身邊,可須吏也不在,論控毒物,你比不過我。”
“姑娘家家的,說髒話可不好。”右長老一點都不慌,他將雙手交疊放在蛇頭拐杖上,布滿滄桑的眼半眯,幽幽道,“你猜薑時鏡會不會被須吏吃掉?”
桑枝眸色暗下,瞳內的微光徹底消失,她吹響手裏的骨笛,晦澀難懂的笛聲刹那響起,與此同時右長老搖響了懸掛在腰間的一串銀鈴。
兩者混合在一起,竟像極了怪異的合奏。
隱藏在大殿內的蠍子在曲調中蠢蠢欲動,搶奪別人飼養的毒物並不是一件易事,桑枝額上緩緩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十幾隻巴掌大的蠍子從大殿的牆壁上爬下來,尖銳的尾尖蓄勢待發朝著右長老。
右長老仍舊有節奏地晃動著銀鈴,對反戈一擊的蠍子全然不在意。
他的眼裏甚至出現了欣賞的眼神。
就在桑枝想操控蠍子攻擊右長老時,原本回二樓的新娘晴天忽然出現,一步步像個發條娃娃呆滯地走到兩人中間,嬌小的身形擋在桑枝麵前。
“聖女似乎很喜歡新娘,那麽不如試試攻擊我,會發生什麽。”
十歲不到的女孩,如同木偶人般抬起手擋住蠍子,原本澄淨的眼睛沒有一絲光亮。
她心中大駭,震驚下,指尖顫抖的按錯了孔,曲調一下子突變而後戛然而止。
空氣一瞬變得格外靜默,桑枝凝視著隻到自己胸口的女孩,一股涼意從後背攀爬蔓延,順著脊骨湧上天靈蓋。
她握著骨笛的手不斷發顫,手背的青筋條條綻開。
“你對她做了什麽。”
右長老撥弄著銀鈴,眼裏依舊含著少許笑意:“你以前見過的,忘了?”
“在偏殿的禁閉室裏。”他貼心地提醒道:“我沒記錯的話,那時桑嫿還沒死,你抱著暖爐想來找須吏,結果不小心誤闖了禁閉室,被裏麵的人抓住脖子,嚇得哇哇大哭。”
他眼裏的笑意更深:“還是我救下的你。”
桑枝皺眉,幼時的記憶,特別是六歲之前都非常模糊,即便有右長老提醒甚至幫她回憶,她仍無法快速想起來。
但她知道右長老一直在研究如何把人變成喪屍,與褚偃研究人形武器不同,前者平時會正常地生活,一旦被操控就會變成失去思想的怪物,而後者種下蠱後,在一個月內就會變成隻聽指令的機器人。
兩者雖不同,但本質都是禍害他人。
“這裏隻是邊境偏遠的村莊,他們沒做錯任何事,常年居住在此……”她的聲音在抖,“你簡直是瘋子。”
右長老越過新娘直視著桑枝,笑意收斂:“按我的計劃來說,他們的確會一輩子無憂,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操控他們。”
失去骨笛控製後的蠍子恢複了神智,迷茫地爬回牆上棲息。
桑枝:“教主說得沒錯,你是個不可控的危險。”
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發瘋。
提起教主,右長老用拐杖敲了下地麵,緩慢道:“說來,興許你還不知道,教主一直都知道教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褚偃暗下煉製人形武器,但他始終冷眼旁觀,你就沒想過為什麽。”
桑枝冷聲道:“與我無關。”
殿外忽然響起村民的驚呼聲,大抵是在奇怪使者怎麽突然跑到殿外來了。
摩擦的聲音在地麵擦過,須吏粗長的身體從外麵遊了進來,見到桑枝的那一霎呆住,金色的豎瞳眨了眨。
發出嘶嘶的蛇芯聲。
桑枝偏頭望向大殿斜側邊上被撞破的窗戶,須吏回來,就代表著薑時鏡一定也在不遠處等她。
她不能再與右長老糾纏下去了。
右長老似乎也看出了她要走的想法,朝著須吏招了招手,道:“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須吏了,不同它玩一會兒?”
桑枝下意識地反駁道:“你放屁,我最喜歡的明明是絲絲。”
話出口得太快,等她反應過來發現須吏就在這裏時,再想找補已經來不及了。
左右寵物並不太能聽懂人類的語言。
她不想再逗留,轉身要走。
須吏卻已經認出了麵前的少女是誰,突然湊過來輕蹭了蹭她肩膀,尾巴尖也繞到了她的腿上。
過往與須吏相處的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在腦中閃過,寵物的情感大多忠貞又熱烈,桑枝閉了閉眼,然後摸了下它冰涼的蛇頭:“有機會再來看你,現在我要走了,放開我。”
須吏又呆了一下,笨重的身體卷在一起,纏繞在桑枝腿上的尾巴緊了幾分,又鬆開。
吐著蛇芯子蔫蔫地遊到金身像下,盤成了圈。
蛇類到了冬季低溫後,便會待在洞穴內進入冬眠期,即使是大體型的蟒蛇也不例外。
桑枝瞥了一眼右長老:“須吏的年紀已經不合適在種溫蠱了,你若是想讓它死,就繼續違背大自然規律,不讓它冬眠。”
鹹魚教培育飼養的寵物到了冬季低溫後,大多都會無可避免地進入冬眠期。
部分弟子會保持屋內溫度,以幫助它們度過寒冷時段,另一部分則給寵物種溫蠱以此來強行維持寵物體溫,讓它們脫離自然規律。
長久地違背自然必定會遭到反噬,溫蠱屬於烈性蠱,即使是種在毒物身上也會造成一定傷害,比如衰減壽命,且在冬季降溫後,受到烈性蠱蠶食的痛苦。
作者有話說:
六一快樂,回來晚了,卡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