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恩賜

各門守將依太子令,每隔一個時辰派人來泠雪軒匯報應點。沒過多久,津陽門守衛來報,蔣弘濟率部下要出城門,被攔下之後兩方略有些衝突。守將司馬鄧鈞為護軍紀,下令放箭威懾。蔣弘濟頗有不平,口出惡言,不過最後還是帶人離開了。

“他沒去別處逛逛?”元澈心情大好,端起瓷白的茶盞,痛飲了一口。

傳令的守衛道:“跟著的人回來說,蔣弘濟直接進了居所,沒再去別處。”

元澈點點頭,津陽門是蔣弘濟出逃的首選,因此他特地挑了出身寒門的守將鄧鈞。隻不過他沒想到,蔣弘濟居然來的這麽快,若他當時先去了景陽殿……

“殿下?”周恢在一旁看元澈出神,不由得提醒。

元澈立刻轉回一副笑臉:“你們鄧司馬治軍嚴明,人也心細。”說罷對周恢道,“給六門傳孤的令,鄧鈞由司馬升步兵校尉,兼任司馬督軍。”

周恢聽了不由咋舌,但並未說什麽,待那名將士走了之後,方才問道:“殿下,這步兵校尉給的是不是太高了點?”

與司馬督軍靠軍功升位不同,太子所設屯騎校尉、步兵校尉、翊軍校尉,可直接任選。前朝置三校尉各七人,本朝沿用此製,但今上登寶後,世家入中樞者建議將此職位削減至三人,且不置翊軍校尉。今上迫於壓力,隻好允準。

步兵校尉秩比二千石,品級與領兵刺史、鄉侯等同,可隨大駕,是個凸顯榮耀與親信的官職。所以此職通常不專授,而以他官兼領。又因可伴駕護衛的特殊性,有定數,所以與鄉候這種虛爵且數目無算相比,更具分量。

但對於陳留吳氏、冀州秦氏這些以軍閥之身入中樞的頂級豪門而言,不過是個起家官。而這樣一個起家官,需要一個寒門用一生在屍山血海裏拚搏。

元澈放下茶盞,提起筆,一邊書寫手令一邊道:“他若隻守門,孤不會賞他這麽高的職位。他不僅守了門,還衝蔣弘濟放了箭。前者是忠於職,後者是忠於人。他一介寒門,為了孤,和蔣家這種第一流的豪門翻了臉,圖的是什麽?是司馬督軍這個六品官,領著一營兵馬刀尖上玩命麽?”

周恢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殿下英明,那奴婢現在便去傳令,也讓六門守軍知道這忠字的好處。”

周恢帶了手令出去之後,元澈便坐在案前洗筆收硯。蔣弘濟於津陽門碰了釘子之後,沒有再去其他門,而是直接回到住所,說明蘇瀛並非蔣弘濟陣營,亦與他無任何交情。那枚玉佩多半是蔣弘濟的離間之計。但這並不意味著蘇瀛與蔣弘濟翻了臉。

不合謀與翻臉之間差別,是很大的。前者有退路,後者無退路。而退路,意味著關鍵時刻的更多選擇。

蘇瀛與鄧鈞不同,他經營荊州數年,已經有了自己的網絡,有著與門閥同坐牌桌的實力。正如蔣弘濟不曾得罪過蘇瀛一樣,蘇瀛亦不曾對蔣弘濟有過不利。門閥之間的博弈就是如此,若無吞而並之的把握,就沒必要把人往死裏得罪。

人心自古賭不得,蘇瀛自己不得罪蔣弘濟,那麽元澈就得幫他得罪。這一紙封賞令傳檄諸君,不怕有人不出頭爭功名。

他不是沒有想過,蘇瀛或許真的是純臣,而這份公之於眾的封賞令,或多或少都會損傷幾分君臣情誼。隻是在這風雲詭譎的世道,人心要先以最陰暗的一麵來揣度,而他從來都隻做最壞的打算。

筆尖浸潤進筆洗中,隨著執筆者運腕轉動,衍生出一道道蜿蜒的墨線。那墨線初始顏色分明,殷開之後便如美人臂上的蟬紗披帛,微微透明,在燭光下流轉舞動。待墨舞終了,整個筆洗中的水,已如墨池一般純黑。

元澈快到天亮的時候才睡下,周恢辦完了事回來,他便醒了。元澈聽周恢交待完畢命他回去歇息,早飯事宜便由郭方海領下。

郭方海雖是周恢的徒弟,但完全不像他師傅那樣刻板。他愛說笑,話實在。這是討師傅喜歡的好脾氣。畢竟周恢還年輕,並沒有退休榮養的打算,底下人忠心即可,心思太多的他並不喜歡。

桌子上除了粥,還擺了數樣小菜,四樣熱食。

“燉鴿子,燒豬腳,筍蒸太湖白魚,春不老蒸乳餅。”郭方海一邊報著菜名,一邊指揮人布置。郭方海平日並不常侍奉元澈用飯,摸不著脾性,但他嘴甜會勸,到頭來元澈倒比平日吃了好多。

元澈心中暢快道:“幸好一向都是你師傅侍奉,若孤日日都是你來勸餐,等回去路上,隻怕鎧甲都穿不上了。”說完隨手抓了一把金豆,“賞你了。”

郭方海連忙辭恩:“奴婢不敢領殿下的賞,殿下昨兒晚上熬了一宿,連飯也沒顧上吃,今日自然覺得進的香,並不是奴婢的功勞。”認了這份賞,那就是說了師傅的不是,郭方海心裏敞亮的很。

元澈明白郭方海的那點小把戲,並不戳破,隻道:“賞你東西是孤有件事情要你去辦。”

郭方海道:“殿下吩咐即可,這是奴婢分內的事。”

元澈指了幾樣小菜,又點了那道筍蒸太湖白魚,道:“讓廚師照樣做一份,裝到食盒裏頭,送到舊苑的竹林堂去。”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麽,又補充了幾句,“讓他們不要弄粥了,做一份玫瑰鵝油燙麵蒸餅,一碗雞湯餛飩,外加一疊黃糕麋,蒸餅要少油,黃糕麋的糖多放一些。”他想起了之前那道藕粉羹,對於他來說太甜了,但可能女孩子家都愛吃甜食。

郭方海知道竹林堂現在住的是誰,點點頭道:“奴婢明白。”又問道,“那……是什麽個由頭?總不好平白無故的送東西過去。”

元澈道:“依周禮,國君、大夫所賜粱肉肴饌,居喪者可用。孤記得薑昭儀母親歿了的時候,宮裏派人幫忙,你師父是點了你去的?”

“是。”郭方海應道。

元澈點點頭:“當時去祭奠的人不少,薛家和賀家都送過東西,賜食的禮製,你就照著他們的例子來吧。孤雖不是國君,大約士大夫還是比得的。”說完,將早已書好的喪禮用的名帖交給了郭方海,“按陸衍舊友的名義祭拜即可,禮數周全些,再挑些旁的東西添上。若惹出什麽閑話傳到京裏,仔細著你的皮。”

“是。”郭方海一一答應。

元澈看了看那一把金豆,知道這麽給郭方海是不可能要的,遂對其餘侍從道:“這一夜你們辛苦了,拿去分了吧。”

隨侍的幾個人千恩萬謝,郭方海也領了金豆,正要出去時,忽聽元澈叫住:“小郭子回來。”

郭方海進屋,卻見元澈先前的笑容已如天上彩雲一般褪去:“去的時候給她帶個話。就說昨夜壞了她一鍋好粥,孤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