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最初心理醫生建議景瀾寫小說的時候,他對此不屑一顧。
為了避免她再來煩自己,無聊的景瀾拿起了筆,不為什麽治療效果,隻是想順勢寫一本報社小說,來抒發自己心裏陰暗澎湃的情緒。
為了更好地抒發,主角就以他為原型,名叫陶瀾。
報社文的反派就是陶瀾的對立麵,和陶瀾完全相反。景瀾在做這個角色的人設時,一開始是按照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思路設計的,慢慢地,不隻是人物性格相反,人際關係相反,連擁有的東西都相反。
很簡單,景瀾把自己從沒有過的東西,大多是一些被人稱之為光明美好的東西給了他。
打算最後再讓這個人死在陶瀾手上,這才是報社文。
但做完這個人設後,景瀾放下筆記本沉默了好幾天。
他不由想,世上會有這樣一個人嗎?
如果有,他會怎樣生活?
他一點點把這個人物豐滿,想法慢慢變了。
他不想以自己為原型,寫一本肆意抒發陰暗情緒的報社文,他想寫一個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
這個人情緒穩定,內心幹淨,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會被塗黑,永遠澄澈堅韌。
他有很多人愛他,在愛意和溫暖中長大,活在沒有傷害的世界裏。
他可以沒有阻礙地追求自己的夢想,懷抱黎明,一路璨然。
景瀾越寫越喜歡這個人物,這個人物的意義也慢慢變了。
某天景瀾寫完一章,抬頭在對麵牆上鏡子裏,恍然看到自己眼裏平靜的笑意,才明白,這個叫江懷黎的,懷抱黎明的小說人物,他成了自己陰暗人生的寄托。
原本設定中,很多讓主角經曆挫折而成長的劇情,在寫作的過程中,很大一部分都被他刪除了。
他開始不舍得讓他經曆,不舍得讓他感受到一點陰暗。
他知道小說不該這麽寫,可是這對他已經不隻是一本小說。
他希望,真的在另一個世界,有這樣一個人,他可以如此活著。
為了更加真實地感受到他真實幸福地活在另一個世界裏,他把小說發表了。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在評論區看讀者誇他,看讀者討論他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按照最初的設定,他會一步步走到最高處,登基為皇,成為大晟曆史上最優秀的帝王。
可是半年下來,隨著他對這個角色越來越喜歡,他又不想按照這個設定寫了。前麵為了讓他有一個溫暖健康的家庭,他設定他一個皇子在江家長大,最後撿漏成為皇上,可是寫到最後他又怕在他得知真相時會傷心。
當越來越喜歡一個角色時,不再像以前一樣隻是簡單地給他好的,如權勢地位,會考慮到會發現更多。
父母對孩子大抵就是如此。
前麵伏筆已經埋好了,不能不寫這個結局,於是他把這個結局寫到了番外裏,寫到番外他也不滿意,還想改掉。
他一直記得那天晚上,他從頭看自己的稿子,想看看能不能把這個結局改了,卻發現自己的小說文稿變了。
小說裏原本一個叫江鴻的路人進了京城江府,於此開始,劇情開始不對勁,原本屬於他主角的東西都被這個叫江鴻的搶走了,主角被一次次傷害。
景瀾抓著周圍能動他筆記本的人,發瘋了一樣質問是不是他們改了他的小說。
他高價請人查是不是有黑客黑了他的電腦,錢一筆筆地向外砸。
所有努力換回的是多了兩個心理醫生,其中一個還是從精神病院來的。
直到他親眼看到自己的小說文稿在自動一個字一個字地改變。
不論他修改多少遍,都會再一個字一個字變得麵目全非,文字如刀,一刀刀落在主角上身。
景瀾怒急攻心,鮮血噴到了筆記本屏幕上,再醒來,他在燈火通明的宮中,看到了江懷黎,他的主角,那個寄托了他人生最後向往的人。
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而此時,筆記本裏所有文字都恢複了正常。
他再也不用擔心了,可是他太窒息了,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的手指落在屏幕上“江懷黎”三個字上,一遍遍撫摸。
“你、你好,我是穿書係統404040。”
“是我工作失誤,對不起。”
“求求你,作者大人,再跟我一起去書裏吧,要不然我就要被銷毀了。”
景瀾手指一顫,猛地抬頭,“你是誰?”
係統的聲音出現在景瀾腦海裏,【你好,我是穿書係統404040,是個實習係統,江鴻就是被我帶進你的小說《天晟》裏的。我第一次帶穿書,選錯人了,犯下了嚴重的錯誤,請您原諒。】
景瀾沒管其他,隻問:【讓我去書中?】
係統:【對,現在急需你跟我到書中。】
景瀾:【為什麽?】
係統:【因為主角要自殺。】
景瀾:【什麽?!】
係統也很著急,它快速又清楚地跟景瀾說起來,【陶瀾昏迷不醒,主角又得知自己的身世,接連重創他接受不了,想自殺了結。】
景瀾:【不可能!】
當時江懷黎麵對那麽艱難的境地都沒放棄,怎麽可能現在就要自殺?
係統:【一開始我們也以為不可能,但他真的自殺了!上過吊,跳過湖,幸好都被人救了。可是繼續下去,誰能保證他次次被救?他可能是主角,他要是自殺了,那個世界就崩塌了!】
係統:【請你快點跟我去書中世界吧,再不去就晚了。】
景瀾深深呼了一口氣,用一隻手遮住臉。
係統看不清他的表情,急得不行,【隻要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條件你提。】
景瀾:【你看起來很不就靠譜,還是去銷毀吧。】
係統:【別別別,求求你,我不想被銷毀,我什麽都聽你的。】
景瀾:【什麽都聽我的?】
係統:【隻要你能阻止主角自殺,別讓書中世界崩塌,什麽都聽你的。】
景瀾:【有契約嗎,要有效力的契約我才願意,我不可能像驚鴻那樣被你帶到走投無路自殺。】
係統:【……有。】
孟秋庭在江懷黎床前坐了很久了。
江懷黎幾次睜眼都見他一臉嚴肅,一雙帶著怒火的眼睜得大大的。
看到江懷黎再次睜眼,他終於歎了口氣,軟下聲來:“懷黎啊,你怎地如此糊塗啊。當時你要跟瀾王成親我就覺得你糊塗,沒想到你為他做出了更糊塗的事。”
第一次自殺時,太後和江太妃都來勸他了,江太妃都哭了也沒用。
第二次自殺,江浩嚴也進宮勸他了,掏心掏肺地,但看起來沒什麽效果,於是把江懷黎最敬重的孟秋庭叫來了。
“對不起。”江懷黎道。
“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你對不起你自己,對不起你母親!”孟秋庭說著又嚴肅了起來。
江懷黎:“如果我不是母親的兒子,母親和外公會失望嗎?”
孟秋庭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說:“那我們不是白得了一個這麽優秀的兒子和外孫,有什麽好失望的?失望的是你不知道珍惜生命。”
江懷黎轉過身背對他,聲音沉悶低緩,“外公去看看明王吧。”
“好,我去看看他,也看看你。外公年紀大了,看一眼少一眼。”孟秋庭說:“懷黎你好好的,等你度過這個坎,外公就能回乾州了。”
江懷黎說:“我沒事,外公想做什麽便去做。”
孟秋庭:“那你轉過來讓外公看看。”
江懷黎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他轉過身後,孟秋庭也沒看他的臉,隻是垂眼拍了拍他的手。
孟秋庭年紀比先帝還大,勝在有精神氣,但手上也有了褶皺和老年斑,被這樣一雙手拍著,不覺得孱弱,反而能感覺到手中沉沉的,令人安心的歲月力量。
“懷黎啊,你要是到外公這個年紀就明白了,沒什麽看不開的,好好活著,好好珍惜身邊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江懷黎咬唇握住了那隻手,孟秋庭這才笑了起來。
孟秋庭安心離開後,江懷黎立即坐了起來。
江安和樂康充滿警惕,生怕他再做出什麽。
江安這兩天眼睛一直紅紅的,“少爺,你昨天才跳完湖,今天就好好躺在**休息吧?”
江懷黎:“我不做什麽,就去送送外公,他快要回乾州了。”
兩人還是沒放鬆,緊緊跟著他。不隻他們兩個,身後還跟了一群侍衛。
江懷黎登樓時,他們更是緊張得不行,裏三層外三層地把他圍了起來。
江懷黎隻是站在樓上目送孟秋庭離開,沒做什麽。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特別慢,好在也沒做什麽。
江安和樂康稍微鬆了口氣,他們都認為孟秋庭的勸說有用,江懷黎終於聽勸了。
“我想去看看皇上。”江懷黎說。
樂康忙說:“好,皇後去跟皇上說說話吧。”
外出轉了一圈,他們又回了未央宮。
就在他們都以為皇後今天不會出問題時,他剛踏進門,一頭就要撞向旁邊的柱子。
“皇後!”
在外麵他們可以把他圍起來,可是進門沒人敢走在他前麵,不管是江安樂康,還是侍衛都慢他一步遠。他一個箭步向前,身後的人一慌,同上衝向前,一下在門口擠到了一起。
等他們中終於有人擠進去,已經有一個人比他更快一步,摟住江懷黎的腰,阻止了他和柱子的親密接觸。
“皇後為了殉情還真是想盡辦法啊,就是怎麽沒在沒人的時候呢?”一道虛弱帶笑的聲音響在耳邊。
江懷黎一顫,猛地回頭,看到了陶瀾那張蒼白的笑臉。
在**昏睡了好幾天,他臉上難掩病容,眼睛卻格外幽亮,裏麵藏著深深,一觸就能感受到的情愫。
“皇上?皇上!”
身後的人跪了一地,每個都驚喜不已,江安甚至要哭了。
江懷黎許久沒能張開口,等他終於張口要說什麽時,腰上的手收緊,陶瀾低頭吻了下來。
江懷黎沒有拒絕,他半轉身要迎上這個親吻時,陶瀾因他的動作一個踉蹌,身體晃了晃,江懷黎伸手抓了個空。
江懷黎:“……”
陶瀾:“……”
樂康忙沉默又快速地上前把陶瀾扶起來,“皇上在**躺了好多天,起猛了,難免眩暈。”
陶瀾:“……對,朕上次從昏睡中起來,緩了好久才慢慢站起來的,走路還要適應。”
說著他瞟了江懷黎一眼,江懷黎看向別處,耳根微紅,那紅有向他臉頰蔓延的趨勢。
陶瀾咳了一聲,忙移開視線,唇角難以抑製地揚了起來。
一番折騰,皇上重新回到了**。
這次江安和樂康都不覺得江懷黎會自殺了,安心地退出去,讓他們單獨相處。
剛才的事著實有些尷尬,平時話很多的陶瀾,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又咳了一聲,問:“皇後剛才是要為朕殉情嗎?”
江懷黎繃著臉給他一個冷眼。
陶瀾沒受影響,繼續問:“皇後還做了什麽?”
江懷黎:“上吊,跳湖。”
“嗯。”陶瀾沉吟一聲,“都是自己可以控製,又很好獲救的啊。”
江懷黎神色依然冷,如果忽略還沒退去的紅,看起來很唬人,“不知道皇上在說什麽。”
陶瀾笑了一聲,他剛聽到係統說江懷黎的自殺方式時,就捂著臉笑了起來。
他是故意的。
如果他真想自殺,第一次直接在沒人注意的深夜,一把劍或一包毒藥就能利落完成,他偏偏選了上吊和跳湖的方式,還弄得人盡皆知。
陶瀾看著江懷黎,眼裏除了毫不遮掩的喜歡,還有滿滿的欣賞,“皇後真聰明啊。”
江懷黎還是那句話,“不知皇上在說什麽。”
陶瀾笑了笑,“是,是我在胡說。皇後傷心欲絕都要為我殉情了,我還在這裏胡說八道,實在不該。”
江懷黎瞥他一眼,沒出聲。
陶瀾很難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這樣沉默地盯著人看又實在有些過分,於是他又問:“皇後有什麽想問的嗎?”
“沒有。”江懷黎呼吸清淺,像是有意收斂,不讓某些東西外漏,“皇上回來就好。”
每個人都秘密,何況陶瀾的秘密更難以言說。陶瀾不想說就不說,他自己會認真找出蛛絲馬跡,認識他了解他。
畢竟,還有一句話說,天機不可泄露。
陶瀾說不清這一刻心中的滋味,他緊緊握住江懷黎的手,過了好一會兒,話才從心裏出來,“是懷黎把我叫回來的,懷黎知道我一定會回來嗎?”
江懷黎點頭。
他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所以除了第一晚他躺在他身邊一整夜未合眼,剩下的時間都在想辦法,都在照看他的身體和位子。
尚源大師幫不了他,他就自己想辦法。
他認定江鴻是破壞他們世界規則的人,陶瀾是維護規則的人,江鴻離開了,世界恢複清明了,不用再維護規則,陶瀾也就隨之離開了。
那麽想要陶瀾回來,可以嚐試再次破壞世界規則就好。
怎麽算是破壞世界規則?
江懷黎思來想去,想到了自己身上。
江鴻這個破壞世界規則的人為什麽總是針對自己?江鴻曾跟自己說他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尚源大師跟他說他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
其實,江鴻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他才是這個主角吧。
如果和戲曲中的主角一樣,把戲曲的主角換成世界的主角,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圍繞著他轉,他死了世界規則是不是就被破壞了?
於是,就有了恨不得全世界知道的自殺。
他沒想真的死,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但過程中會受什麽傷他沒考慮過,也算是堵上了半條命。
好在他賭贏了,跟天賭贏了。
陶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