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天

顏暮有條不紊地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 挎在臂彎上,目光清明地從會議展廳走出去。

外麵沒有花紋繁複而不透亮的窗紙。

一切光鮮生動起來。

顏暮在下最後兩個台階的時候,她駐足了片刻, 本來是有過一瞬間想要回頭問問沈光耀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就幾句話的功夫,就能讓他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也能打擊到無堅不摧的他嗎?

很快,顏暮輕笑了一陣子, 如果她折返回去,那沈光耀不淡定認為她留存了私情,到時候再發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她這些日子來的努力全都是徒勞無功了。

男人的道德底線向來如此,在與她親密這件事上輕車熟路, 沒錯, 性可以解決一部分的問題, 但解決不了他們之間的根源。

她唯有大步朝前走。

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

沈玨這邊還在考慮和電台的人打交道, 因為父親的臨時離開,他不得已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畫布前擺著痕跡之前在看兒童電視台看過的造型。

“好的,嘴巴笑得再開懷一點。”

未等多時,沈玨露出笑意的嘴角已經僵硬。

“是這樣的,你爸爸沈總已經提前離開了,我們打算你的動作和他之後合成,具體要看哪張的合成效果好,所以我們才不得不讓你多拍一些……”

沈玨生平頭一次心裏罵罵咧咧,嘴上還不能發作,更無法將這害人的人繩之以法。

他曾經慶幸自己是他的兒子, 得到兩分關心就沾沾自喜,可是, 現在他最鬱悶的事也是因為他是沈光耀的兒子,這重身份代表著就算他付出極大的努力,以自己的天賦而言,斷然超越不了沈光耀。

所有人給他貼上的標簽仍舊是“沈光耀兒子”。

而他隻要事情做得有任何的偏差,就會給人以“這真的是沈光耀兒子,不是說虎父無犬子嗎?”的觀感。

沈玨酒窩邊上的軟肉這會兒已經發酸了。

他累,有苦難言,隻能繼續應付著拍攝,拍攝途中還給他的媽媽私底下發過沈光耀不在場的事,他心中莫名的直覺指引著他十有八九去了媽媽那裏。

最後,攝影機組的老師終於找到與沈光耀頭像完美契合的角度,放過了他。

沈玨從來不回察言觀色,但今天也意識到其他幾戶人家都有意識地和電台的人搞好關係,他想著自己爸爸千萬個不配合,作為兒子的他不得不親自拿著自己的錢去給工作人員買水喝。

他也不知道這群人的口味,一味按著自己的喜好去買。

除此以外,他唯一送水的經曆大概交付給了林微微,而又為了林微微的冷落耿耿於懷良久。

當沈玨不大自信地將自己買的北冰洋之類的汽水交付到工作人員手上,尤其是那幾個從來不被重視的攝像組大叔,簡直是驚呆了,麵色詫異地看著這還未完全長成人的自己。

“你請客?”

“我們怎麽好意思呢,我們才是大人,你這才上初中呢。”

沈玨突然感覺到如文文,阿沅一流本身就是在他這個年紀出來謀生計討生活的,他一直處在溫室的花園裏,每每生活裏有那麽一丟丟的不順心,他都要和周圍人對著吵上一架——

那人往往不是別人,就是他的身邊人。

除了一味在沈光耀那裏賣乖討巧,他在家庭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不討喜的,在朋友那裏也不例外,隻不過因為他有錢,所以那群人勉為其難地願意作陪,可等落入林微微的生日派對的尷尬境地,他發覺那狐朋狗友也就消失不見了。

他終於回過神來,臉上仍然是禮貌到連他自己都無法置信的笑,眼神卻在舉高這些飲料的時候漂移不定,“你們客氣了,就因我爸爸中途有事不在場,拖延了大家的時間,我很抱歉,一點小心意,麻煩大家都接受吧。”

眾人一陣新奇,誰也不是看在沈光耀麵子上接過這些汽水,就覺得這小孩怪笨拙……好玩的。

一聽這話鋒,多半是之前也沒有在外麵恭維過誰,說起來語氣也挺變扭的。

沈玨的自尊心像是終於得到了鼓舞。

一直以來,他都自欺欺人地想要大家因為他的身份而愛他,第一次覺得他應該做些什麽,不止是為那份站在校花麵前的虛榮,也不為誰的褒揚稱讚,就純粹是他長大了,承擔起一個成年人交際的責任。

沈玨撓撓頭,終於也不會因為他的親爹沒有的認可或是回應而失落了。

有一盞燈也為他明亮著。

他像是知道不回被回應但是懷揣著依然想要分享的心情,給母親顏暮發了很長的一段話——

“今天爸爸雖然提前走了,但是我有處理得很好,我給現場工作人員買了汽水,他們可能並不了解我,肯定不知道我在日常生活當中有多討人厭,所以他們對我也都很友好,我覺得自己就一腳真的踏入高中的大門了,像個大人了……我說這些不是想讓您誇我的意思。”

“很好。”顏暮秒回。

顏暮的迅速回應給了沈玨十足的意外之喜,他自以為在媽媽那裏他已經和沈光耀一樣被宣判了死刑。

一度認為自己是受到了沈光耀的牽連。

可就是這個簡單不過他口頭上說“不想要”的讚許,他立即當場笑出聲來,這時候路過的一邊喝著他親手遞上去汽水的工作人員卻開起了他的玩笑,“是不是和小女朋友聊天啊?”

“不是,和我媽媽報備呢。”

沈玨攤開手,卻也完全沒有架子,更別提擺譜了,那從父親身上學來的本領一下子就變得很多餘了。

他感覺現場氣氛還挺好的,這些挪揄以前是聽不見的,聽見的時候還蠻有生活的真實感的。

原來,他其實也不是那麽的介意別人的調侃。

見他木訥的搖頭,一五一十的解釋,這幾個工作人員本來還怕因為說了不中聽的會被沈總兒子大發脾氣。

畢竟人家獨子嬌貴,又正值青春叛逆期。

沒想到,小夥子還挺好說話的,這幾個人紛紛拿沈玨打趣,“看不出來,你還挺乖的。”

沈玨的睫毛微微顫動,思緒又變得飄渺起來,也同時開始反思起自己過往的過失,當他那群算不得朋友的人又問他幾點去酒店開機子的時候,沈玨像也不想地直接拒絕了,“我沒空。”

而他也沒有轉一筆錢打發他們。

他認為是不值得的,他耳邊恰巧有幾個準備下班的攝像師攀談著,有人笑談這家酒館的價格太貴,也有人說新出的日料性價比極低,還有人說“不舍得”。

這點兒工資,或許去吃一頓烤肉,一天就等於白幹了。

沈玨回想自己是怎麽隨意揮霍這些錢財,如果他隻是個普通人的話,是不是這些也需要他的父母辛苦勞累一整天才能換來的?

幾個“兄弟”又陸陸續續發來招呼的消息。

“玨哥,咋整了,今天心情也不好嗎?”

“跟你說我們認識了個別中學一小妞,你別說長得還真挺別致的……”

“沈大少爺,您得過來,您不來,我們這幾人根本就沒意思。”

沈玨終於明白,這些人的奔頭絕對不在於自己,而是他的錢包,以往他需要清靜的話,輕易甩出一遝錢來,他們頭也不回地直接走,根本不糊去理會他的心情。

沈玨難得頗有耐心地一一回複。

“我很好。”

“你喜歡就自己談,和我有什麽關係,你應該知道,一般人我也看不上的。”

“我覺得你們幾個人在一起本來就很有意思的,多一個我反而很奇怪。”

但他隻字不提給錢的事,沈玨的慣例就此打破,他心裏卻沒有絲毫的不安,那曾經見不得光的未來,突然在攝影棚最後一盞聚光燈下,又重新擁有了不滅的光亮。

其實和媽媽發那條短信的時候他挺尷尬的,他不知道顏暮會一什麽方式去麵對他自以為的“成長”。

可就算在婚姻關係破裂之後,她依舊給了自己無盡的寬和。

沈玨長歎了一口氣,追著攝影師的隊伍出去了,問了幾個自己對鏡頭的問題,等到天色暗沉,道路上車水馬龍,好心的攝影師特意問,眼神裏不再是空洞的討好和取悅,“沈玨,要不要我們順道送你回去?”

沈玨沒有這個年齡段的朋友,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就聽見人家“嘩啦”一聲拉開了車門——

“上車吧你,別四處轉啦,早點回家學習。”

沈玨竟也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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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暮重溫著兒子沈玨發來的消息,字裏行間竟然沒有他的驕縱任性,反而在克製著不需要讚美的時候有種在他年幼時才有過的熟悉感覺。

盡管他幼稚的文字索取著她的關心,顏暮對此並不吝嗇她的讚美。

好歹沈玨沒有不管不顧衝到她身邊來,不像沈光耀一樣熱心操心,顏暮朝著按摩沙發仰去,不知為什麽,心神安寧了幾分,文文和阿沅正在廚房裏為了一道鯽魚的做法而相互爭執,她一笑置之,又起身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