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在這家舞蹈工作室外逗留良久的顏暮看見了紀宥完全不顧他夥伴的嘲笑, 自從他看見自己的那一刻起,目光裏就燃著張揚的熱意。

“暮暮姐,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完全撇開了工作室裏的學生, 舍棄了所有手頭可能重要的事。

“不是, ”顏暮攤開筆記本,在excel表格上登記下他們這個月的訂單數額,以公事公辦的態度道, “例行查一下你們這個月的賬而已。”

顏暮站在自動浮門外,比起初見時的慷慨解囊,她如今的樣子愈發專業。

紀宥見不慣的。

是的,在那場派對上他也有過無數種辦法帶她一起逃離,但內心的好勝心又促使他留下。

才會有和多年身為自己姐夫林易渚的對峙。

可是顏暮給他的反應是直觀的。

和第一次見麵相比, 這種親疏遠近, 一眼便可以看穿。

紀宥當然想要氛圍更輕鬆愉快些, 他與她說些無關緊要的, “這兩月來的效益不錯,報班明顯增多,利潤也在穩定上漲……姐姐,你不想看我跳舞嗎?”

“我想,你不是和沈玨一樣大的小孩,”顏暮一笑,笑容卻不達眼底,這一次並沒有給足他麵子,“抱歉,我並不願意駐足停下, 特意觀賞你的表演。”

如果她真心實意地想推開任意一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

顏暮本身也知道或多或少紀宥的小心思, 但是她之所以不願意戳穿,也是看在她投資的項目上,她不希望自己難得的手筆也白白浪費。

紀宥沒畢業,說到底對社會上人情世故的接納並沒有社會人這麽強,他經不起一次的抗拒,“你在怪我?”

反問著顏暮上次見麵的事。

他慌張之中解釋道,“我隻是那天太想讓你知道我的姐夫不是好人了……我太急了,生怕你誤入了陷阱。”

“這並不重要,你並沒有義務去幫助我擺脫困境,”顏暮記賬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但是她對紀宥卻並沒有多餘的耐心,“我說這些不是怪你的意思,隻是希望你要和你的家人鬥氣也罷,玩笑也好,這都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無權過問和幹涉。”

顏暮今兒個幹脆挑明了,也不在乎他會怎麽想。

合則聚,不合則散。

她做生意來著,不搞慈善,更不會附贈特殊的情感。

紀宥真急眼了,他把一切的過失放在林易渚身上,“我知道我姐夫一定說了亂七八糟的話,但是姐姐,我隻是希望我們還有見麵的機會。”

“機會總是有的。”

紀宥明白顏暮說的這種見麵機會,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合作的產業,他這靠她一手建立起來的工作室——

那他就一無所有。

本身也沒有什麽能夠留住她的。

隻可惜自己年少無知,經濟條件更是無法和林易渚相提並論。

紀宥不甘卻又十分克製道,“那這個月的財報我一會發給您,下個月我們跟音樂節有個互動活動……”

“抱歉。”

“所以你不回來?”

顏暮言盡於此,沉默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紀宥起身相送,卻又在她決然的目光前無能為力。

顏暮與他揮手告別。

……

出商場的時候天黑了。

沒想到會在這個轉角和沈玨相逢,“拍完了?”

沈玨老實解釋,恨不得把這陣子漏掉的每一個細節都通通講一遍,“嗯,節目組工作人員特別好,他們本來要送我回家的,我想去商場買點東西……”

他轉而抬頭,眼眸清澈,小心翼翼地問著自己,“媽媽,你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嗎?”

“沒事。”

沈玨的關心仿佛天生是稀有的舶來品。

顏暮反而有幾分不習慣了。

“吃過了嗎?”

沈玨其實已經跟電台的人胡吃海喝了一通,但是他意識到這是自己和媽媽來之不易的見麵機會。

如果他說自己吃飽了的話,下一刻他媽就應該和他說“拜拜”了。

他無比糾結著,就好似內在的自己對於欺騙得心應手,謊話可以和曾經的小夥伴一樣信手捏來——

這樣他終於可以和媽媽坐在一起好好吃頓飯。

可內心提醒著他不該淪為那群人的一丘之貉。

慣用的伎倆不該拿到明麵上,去欺騙與他感情甚篤的母親。

“我和他們吃過了……”

坦然來講,沈玨的承認並不輕鬆。

“那就再陪我吃一頓吧。”顏暮說得輕鬆,並且表現得也不這麽在意,隻是一個順道的邀請。

沈玨臉上完全藏不住歡喜,“這真的可以嗎?”

“我和你爸是離婚了,但你成年前偶爾照顧一下也不算太難。”

畢竟,他們並沒有核心利益衝突,沈光耀願意讓渡一部分的利益,她時而也該分些照顧孩子的職責。

而且,也不知道是所謂的親媽眼,還是確切發生在沈玨身上的改變,經過電視台的這一拍攝活動,沈玨的心氣反而沒那麽複雜了。

盡管他依然看似是個需要關注的小孩,但他博人眼球的方式終於沒那麽令人心煩意燥了。

也有他們一陣子不見麵的緣故。

都說是遠香近臭。

顏暮這下也總算理解了,就連看沈玨的樣子也順眼些許。

沈玨像是也找不到別的話端,一把抓過顏暮的brikin包,裏麵的筆記本電腦怪沉的,他死死抱在懷裏——

跟個搶劫犯似的,生怕顏暮會拒絕他的幫助。

“多謝嘍。”

她不知道她輕易的一句話致使沈玨整個晚上抱著她的包不放,差點等到她要付錢的時候造成一段不必要的尷尬。

此時的沈玨眼底滿是活泛氣,衝在去西餐廳的最前頭,等到要選座位的時候,目光才頻頻望向顏暮。

“不需要單獨包間,臨窗的門廳就可以。”

顏暮朝著服務生交代,而沈玨又回到自己的身後亦步亦趨。

“這個暑假過得怎麽樣?”

沈玨攥緊著手裏的餐巾,愣是半天也沒有鋪展開,“我畫得不怎麽樣,但對攝影作品產生了興趣,我剛剛問電台的攝影師叔叔,分清了各種型號的鏡頭呢……”

見顏暮來回耍手機,沈玨徹底沒了底氣,他問,“媽媽,你是不是對這個不感興趣?”

“怎麽會?”顏暮的指尖恰巧停在某位熟人的朋友圈上,轉身將手機翻過來,推向年少的沈玨,“我正好認識個攝影師,想給你瞧瞧他的作品。”

沈玨又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打斷,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他這些照片都好有感覺,有種和大自然融入為一體的感覺。”

“是吧。”

顏暮撤回了自己的手機,對著沈玨隨口一提道,“等他從東非回來,可以安排你們的見麵。”

沈玨雙眼睜得老大,迸發出火花來,“真的嗎?”

他沒想到從那句讚美以後,他今天以來的驚喜一波接著一波。

之前說實話他挺嫉妒蒲予輝那小子能夠從他媽手上獲得一次實習的機會,現在看來,人脈說介紹就介紹……這不還是能證明作為顏暮的親生兒子,他是被偏愛和在乎的嗎?

他無法抑製地怪罪自己的得寸進尺。

卻又無法拒絕來自媽媽的好意。

也對,沈光耀也有能力和人際關係所不達的地方。

媽媽能為自己請來一位專業的攝影師,他為什麽要拒絕,至於他親愛的父親,他在內心深處也是一刻都沒有忘記他——

假如自己確定了對攝影的熱愛,那從此往後,買鏡頭燒錢的這件事他會毫不猶豫地推給他爸的。

這在沈玨看來,是沈光耀應盡的義務。

當然在今天這麽美好吉利的時候,他其實是很不情願想起沈光耀的,這人曾經有多崇拜,如今就有多厭棄。

其實沈玨性格裏還有點愛憎分明的那部分,他自以為父母離婚關係破裂了,他不能在兩人中間搖擺,必定要有所偏向。

兩邊討好的事他也不屑於做。

既然得到了母親的首肯,又陪同媽媽一起共進晚餐,無論如何他都該站在母親那一邊的。

沈玨吃著普通的通心粉,頓時也覺得比和沈光耀在一起吃鵝肝還要強。

他明明吃了一頓,卻又十分樂意再來一頓。

沈玨說不出“謝謝招待”的話來,別過臉去擦嘴,結果……一不小心從臨窗的位置看見了馬路對麵熟悉的車輛。

車子奔流不息。

但是沈光耀的車就如同他這人,一點也不低調。

都這把年紀了,還能保持他身上的棱角和張揚,想必犧牲掉的就是很多和他一樣的無關緊要的人的快樂吧。

“怎麽了?”顏暮察覺到了沈玨一絲的心不在焉。

本來並不想關心的,但是他眉頭緊鎖的樣子如臨大敵。

沈玨趕緊岔開話題,“我記得上一季度的國家地理上麵有一位國內攝影師的作品……”

顏暮不經意地往窗外探了一眼。

隻見沈光耀已經下了車,車子就逼停在別人家西餐廳的門口——

而且隨手拋出了他的車鑰匙,西餐廳內的小哥戰戰兢兢地去為他泊車。

靚麗的帕加尼讓人無法忽視這意大利傳統手工帶來的豪華奢靡感。

沈玨見母親抿了口水,神情淡淡的,主動請纓道,“我來讓他帶我回家。”